心血管病专家王子时教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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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8月17日14:58 《人物》杂志 | |||||||||
“当我终于认识到,病人抱着无限希望把生命托付给医生时,我无法不感到害怕和惶恐,无法不把所有的心力用来为病人服务。”在攀谈中,曾担任北京协和医院特需医疗部主任的心血管病专家王子时教授总是反复用“生命的托付”这样的言辞击打我的神经,让我一次次正视作为人道主义代表的医生的职业性质。 (一)
对于王子时教授的崇高医德医风,他的病人曾彦修老人甚为感动,赞不绝口。我这里只能介绍他对我谈话的要点。 这位老人今年很快就要步入88岁了,他曾经是人民出版社的老领导。他在1957-1958年间突发了严重的高血压病,40年没有怎么减轻过,“文革”时期劳动时,几次因此一时回不了集体的茅舍。2001年还发生过一次脑血栓。可他现在并不像一个老弱的样子。老人说,协和医院的医护人员都是他的大恩人,其中王子时医生近五年来对他的全心全意的负责治疗,更使他十分感动。 曾老说,他的血压,40年间,常在230/110mmHg左右,再升降一些也有,十分不稳定,他本人也未认真持续地治疗过。大约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起,开始持续的治疗,也就是能维持现状就满意了。大约从本世纪初起,他由于多年关节炎,已不得不由本单位的老干部处派工作人员陪同去看病了。他与陪同人员在门诊部经常看到一个年近六十岁的精干大夫,身穿白色短袖衬衫,在聚精会神地诊治病人后,有时亲自赶到药房替病人询问些什么,有时应取药后的病人要求耐心解释服药方法和可能的毒副作用,或不厌其烦地告诉病人日常生活的注意事项……忙得不可开交。后来,陪同人员去了解了一下,原来他是心脏科专家王子时教授。于是,他们二人决定去找他试试看。哪知道这一看就被王教授抓住不放了。王教授说,你这病我得好好治治,要有耐心呀! 王子时有一个习惯,任何病人来诊,尤其首诊时,总要仔细翻阅既往病历,为了避免差错,随之必定详细体检和做必要的化验。给曾老检查化验完毕,王子时说:“曾老,您这半世纪的高血压今天可能还有继发原因,做个超声检查吧?”果然不出所料,超声检查发现双侧肾动脉狭窄。六类降压药中两类在肾动脉狭窄时禁用,幸亏及时调整了降压药,既保护了肾脏功能,又长期稳定了血压。这三年来,曾老的血压已大致稳定在130/70mmHg之间,属于良好的状态了。 曾老说,王医生好像有个特点:知难而进。他绝不以能维持现状为满足,而是总希望把老病也能减轻下来。这个作风令人敬佩,它是推动医师前进的一个重要动力:永远在追求一个更好的效果。 几年来,王大夫天天给曾老服氯化钾,曾老不大想服,说吃药太多了。王医生说,还得服,您长期血钾低,缺钾易引起心脏出问题。继续饭后服吧。曾老觉得这是给病人的一个理性治疗和心理治疗,病人理解后效果就会更好。曾老说,病人不是一个被动的生物,有时更需要心理治疗。他说,从王医生的例子可以看出,今后的医学教育,恐怕都应该把此项医德、医风的教育,放在经常的、头等的地位。曾老再三说,对医学修养的事,我们外行,不做一字的评论,但王教授在医德医风方面是太难能可贵了。 作为心血管专家,王子时经常去各地会诊,也经常作为专家组成员给各级领导会诊。但他那谦虚谨慎的作风和崇高的医德不光体现在为领导干部诊治上,更多地体现在他从医生涯的时时处处。 2003年秋天某日,在门诊忙碌的间隙中,一位护士走进王子时的诊室,找到他说:“刚才有一个小女孩在这儿等您等不及了,临走叫我转送一件礼物,还有一封信。”王子时接过信,展开一看,是一个小女孩稚嫩的笔迹,信上写着:“王爷爷您好,我是吴瑞,我今年10岁了,您还记得非典的时候您曾经给我看过病吗?现在我的病好了,很早就要来感谢您的,可惜,那段时间爸爸妈妈都很忙。今天我们来感谢您了,送上一件小小的礼物,以表我的心意,希望您能喜欢……我发誓也要做一个像您一样的好医生。” 看完信,王子时心潮难平,他记不起什么时候给这小姑娘看过病,更无法想象一个医生能给一个孩子如此大的影响。但是一个小姑娘极端质朴的语言为什么会让他如此感动呢?王子时是个感性的人,甚至感性到要对每一个他看过的病人负精神和病患的双重责任的地步,这使他同时享受着作为一个人道主义工作者的劳累和幸福。 小姑娘的礼物是五只栩栩如生的磁制象,头象在领着小象过独木桥。王子时极其珍惜,摆在书柜显眼的位置,以此来“感悟人生”,“接受孩子的再教育”。 我不时问他这样的问题:你为什么对你的病人承担着如此大的心理负担呢?他总是回答说:“我的老师、协和医院的老前辈张孝骞教授曾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诊治疾病,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八个字使我终生受益,也须臾不能忘。作为治病救人的医生,当病人把生命和莫大的信任托付给我的时候,我有什么权利骄傲呢?” (二) 1943年,王子时出生在北京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母亲操持家务,家中弟妹多,靠父亲薪金生活,家庭比较困难。5岁的时候,王子时患了脑膜炎,抽搐不醒人事,就当时的医疗水平来说,这种重病很难完全恢复。心急如焚的父母看着他真是感觉到束手无策。当时王子时被送到道济医院,后来听父母讲,是一个姓林的医生把他抢救过来了。等到他病愈懂事时祖母对他说:“当时还有3个孩子得了脑膜炎,都留下了后遗症,有的傻了,只有你最幸运了。”对医生的感激使家里人从小就给王子时灌输,希望他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名医生,也去治病救人。可以说,王子时是带着对生命的感恩走上医学道路的。 1960年王子时高中毕业。当时的协和医科大学从北京只招20个人,而王子时成为这20个幸运者之一,考入协和医科大学医疗系。1968年王子时经过8年的教育,从协和毕业,被分配到陕西省麟游县工作。 1968年10 月1号,王子时清楚地记得这个日期,因为他从这一天开始了乡村生涯,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从大城市顶尖医学院校毕业生成为偏僻山区公社卫生院的医生。这段生活给了他对质朴山民真诚的热爱,也给了他无法从课堂和书本得到的广阔的知识。这一过程整整持续了10年。 麟游县位于宝鸡市东北,县境丘陵沟壑起伏,属贫困山区,有克山病、大骨节病等地方病。王子时被分配到县内最苦的阁头寺卫生院。开始尚有些不适应的王子时渐渐融化到那真挚的乡土情谊中去了。当时不少乡民看病总是提着一只鸡或一小筐核桃、鸡蛋,翻山越岭来到卫生院,卖给医院的灶上或个人,然后用这些钱看病和买药。王子时无法不把沉甸甸的感情压抑在心头,然后全力给这些朴实的百姓诊治。王子时常说:“这10年给了我很多,它使我对一个词有了不可磨灭的认识,那就是良心。” 麟游县阁头寺公社山大沟深,医生背出诊包爬山过沟到老乡家看病是常事。老乡渴望医生来,严冬夜晚把他安顿在温暖的窑洞里,老乡自己搬到马厩炕上;全家老少在烟熏火燎的窑洞里压 、擀臊子面,用年饭招待;夜行时执意派两个强壮的小伙子拿着鞭杆护送……在这样淳朴的乡土气息中,医疗范围从日常疾病到疑难杂症,从接生小孩到防治地方病,王子时历练了人生,也历练了医术和眼界,这使他在以后的从医生涯中可以发现很多没有经验的医生发现不了的问题。 一次,一位牧羊老大爷因反复腹痛一年余来诊治,公社医院没有化验员,王子时亲自留取了病人的粪标本,涂片后经显微镜检查发现满视野蛔虫卵,于是立即给药驱虫治疗。几日后,大爷特地来到卫生院,告诉打出了两堆筷子似的白虫子,肚子不疼了,有劲了。随后掏出一纸包烧烤的羊肉,恭敬地捧到王子时面前说:“王大夫,咱也没啥,这块羊肉香,你快吃了吧。”看着老大爷真挚神情背后那难以压抑的期盼,王子时盛情难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老大爷在一旁安详地等王子时吃完,边说着感激的话边用手指把掉在桌子上的肉渣子蘸着吃净。王子时眼含泪珠,心里充满着难以言状的感触。 谈到那时的感受,至今王子时仍然会热泪盈眶,“就是这样淳朴的村民,教我如何做人,如何行医,使我受益终生。我感觉自己与他们有难以割舍的感情。” 1978年10月1日,离开北京整整10年以后,王子时接到北京协和医科大学的通知,成为著名心脏病学家、白求恩奖章获得者方圻教授的第一届研究生。他考回了北京,也将这10年沉淀的人生感悟带回了北京。 (三) 还记得曾老曾经给我总结了王子时大夫的几个特点。其一是看病从来不计较时间。曾老为避免等候一个上午,总是提前半小时赶到挂号处等开门挂第一号,但每次去,王医生都已在紧张工作了。问王医生为什么这么早来,他回答,早到清静便于工作。挂专家号的病人,多数病情复杂、病程较长或经治疗疗效不佳,一个病人的诊治耗时往往半小时不止。上午拖班错过饭点,泡方便面或啃包饼干亦常有之。“我习惯了”,他说。其二是一律平等,从来不分内宾外宾、贫富贵贱,对于千里寻医的外地病人尤为关注。一约四十岁的东北大汉,因心电图可疑而认为“心脏病严重”,吓得在家上楼非让人背。来京找王大夫看病,经缜密检查后,被告之肯定“心脏没病”,经反复解释顾虑打消,后来办起公司,做起与韩国的贸易来。其三是非常虚心,不耻下问。从王子时那里,我们了解到,医生并不是药学专家,对于药品的了解可能还不如药房的工作人员。老年病人往往数病共存,涉及多科用药。对于非他专业的药物,只要不熟悉,他必亲临药房或找相关医生请教,至确有把握。即使对于本专业用药的药性,诸如能否掰开服半片、服药最佳时间、服药的最大剂量、可能的毒副作用等不懂随时便问,以便详尽告诉病人。一位大庆地区的男性高血压病人,干咳、咽痒一年,久治未见效。来京后,经诊视,他考虑是病人所服的降压药中一种ACE抑制剂的副作用所致,果然停服数日后一年干咳终止……“是药三分毒”,他说,“几句关键的话用不了一分钟,对病人治疗却至关重要”。他总是希望自己给病人开的药确切,让病人明白,而这种行动背后是一个医生对病人的深切关爱。 王子时大夫之所以这样细致和谨慎,深层次的原因就是怕耽误病情。他说:“医生的知识面一定要宽。我接触过一些病人,临床表现为心房颤动,查体发现手颤,是甲亢引起的,一下就确诊了。还有两位是朋友相托的病人,一直按心脏病治疗,没有效果,一检查,均是肺癌,于是及时手术治疗。 对于每一个因病失去生命的人,王子时都带着内疚和抱憾的情绪,而这更激起了他对挽救生命的执著。只是这种执著没能及时用在自己家人的身上。1992年,王子时的父亲高血压合并脑出血,被120救护车从邮电学院急送到协和医院急诊抢救室,当时呼吸、心跳已停止,心电监护仪显示已呈直线。王子时在众多家属面前亲自为父亲行心肺复苏,心情可想而知。一小时很快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也过去了……终未成功。负责护送的医生紧张地看着王子时,忙解释说:“王大夫,我们尽全力了,路上一点时间都没耽误。”王子时反而安慰道:“病太重了,这不是你的错。”这的确不是护送人员的错,王子时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错,他从来没有给久病的父亲系统治疗过。 对于王子时大夫的医德,一位研究人道主义哲学的学者同时也是王子时大夫的病人的薛德震先生说:“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医德应该是第一位的。如果一个医生没有高度的人文关怀精神,医术再高也不是一个优秀的医生。在中国历史上,毛泽东曾经评价白求恩是伟大的人道主义战士,白求恩就是因为这种人道主义而永远留在我们心中。这种人道主义是一种真正的崇高的爱,我认为王大夫具有这种精神。” 出于对人道主义的执著和坚守,王子时认为医生应该对患者极端负责。他觉得,医生把病情问清楚讲清楚往往只需要几句话,这几句话费时很短,却可把医生与病人的距离拉得很近。请试想一下,一个对自己的病症忐忑不安的病人求医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希望从医生这里得到踏实的感觉,让自己忐忑的心得到一点安慰。而如果这时医生问都不问清楚,说也不说清楚,就让病人走了,拿药去了,病人怎么想?对医生来说是几句话,对病人来说是春天般的温暖,甚至是对生活的信心!就此,他举例子说明:高血压甚为常见,2005年我国已有1.5亿高血压病人。但约有5%的高血压另有病因可寻,病因不除则高血压不能控制。如果不了解病情,随便开些降压药“打发”病人,就可能误诊误治。近一年多来,他曾接待了两位女性病人,一例四十余岁,多种降压药长期治疗疗效不佳。另外一位五十余岁,退休教师,高血压伴低钾血症。从病史中了解到这些情况后,针对性地予以肾上腺B超及CT检查,证实高血压是肾上腺肿瘤所致,经手术治疗后血压恢复正常。去年年末一位五十多岁的高血压病人来诊,腹部听诊发现脐左侧血管杂音,经B超检查证实为左肾动脉狭窄,首诊确诊,得以施治。及时确诊,予以正确治疗,从医生的职业出发,也尽到了缓解看病难,看病贵的责任。 这种认真负责的精神除了来源于自身的修养还与他所受的教育有莫大的关系。关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八字箴言,还有一件事情使王子时至今记忆深刻。王子时还是住院医师时,曾有幸多次亲聆张孝骞教授教诲。一次查房后,张孝骞教授感叹道:“我也写不好病历啊!”王子时说:张老师是医学泰斗,他都说自己写不好病历,可见病历是何等重要! 另一位对他影响至深的人当属他的恩师方圻教授。提起此事,王子时会深情地追忆起既往从医的过程:二十余年前,安置第一台心脏起搏器,做第一台冠脉造影,置飘浮导管抢救病人……方圻老师都亲临指导,承担风险。第一次赴北戴河执行任务前,方圻老师特意将王子时召唤到自己家里,语重心长地传授经验和叮嘱注意事项……如今,年已85岁的方圻教授仍然在临床孜孜不倦地耕耘着……不求名,不为利,从做人到行医一生为人师表。“见到方圻老师的身影,我就不知道累了。”王子时大夫深情地说。 王子时多次作为特聘医生入藏给当地领导干部会诊和参加急救。西藏的神秘令他沉醉,令人担忧的高原反应也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在一篇《入藏记事》的回忆文章里写道:“自恃有跑万米的体力,仍我行我素,拒绝吸氧,不服安定,准点入睡,在睡梦中等待剧烈头疼的到来,但终未发生。嗣后三个星期的实践证明,高原反应仅感小腿略软,这应感谢主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兼得益于不懈的体育锻炼……我蓦然想起毛主席著名诗句‘人生易老天难老’,何不乘此精力充沛之际再为人类多做些工作!”的确,王子时大夫虽然今年已经60多岁了,但是行动做事仍然像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他每天锻炼。他知道一个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他将自己的生命轨迹拉长,也会将他所有的病人的生命轨迹拉长,这是他人生的目的。 相关专题:《人物》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