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用微笑挑战贪官

　　本刊记者/孙欣

　　公诉人李辰很爱笑,从见面握手到告别,她都在笑,或大笑或微笑。她的笑脸让记者怀疑：这就是那个把毕玉玺送上 审判台的检察官吗？

　　她选择了“有挑战性”的工作

　　李辰说：“我一直就是个开朗、阳光的人。”在上研究生时，活跃的李辰同时做兼职律师，“赚的钱比我现在的工资 还高”，可是她不喜欢，因为“我的研究方向是职务犯罪”，所以毕业后她选择了在自己眼中有几分神秘和挑战的检察官工作 。

　　最初她在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反贪局当书记员，接触的第一起案件是一名财会人员的自首案，那名会计说自己挪用 了上千万元。从这个案件开始，她就领教了“反贪工作的辛苦”：每一笔款项都要搞清楚，来自哪里，去向是哪里，每一环节 必须有证据有证人。上千万的款项，那名会计都说不清楚了，李辰他们还得怀着极大的耐心，四处调查取证。同时让她感触更 深的还有“检察官得是全才呀”。本科、研究生她学的都是法律，可从接触这第一个案件开始，她又开始学习财务了。

　　一年多后她流动到公诉二处，从书记员、助理检察员到2004年成为公诉人，独立办案。可是她发现，依然要办一 路学一路，李辰说自己几乎是每办一个案件就要学习、了解一门新学科。2005年办毕玉玺的案件，要了解公路建造构造方 面的知识；2006年办

房地产的案件，又要了解土地资质、建筑成本等方面的知识。“只要涉及到的就必须了解，了解的程 度还必须到要发现承办案件中的漏洞的程度”。到这种程度谈何容易，“现在简单的贪污越来越少了，都是非常复杂的案件。 有贪污股权的，有用账外账贪污的，还有用高科技手段的，极尽周转之能事。到现在为止，每一个我办的案件都是这种复杂、 疑难的案件”。

　　公诉二处全国闻名，这里办过成克杰这样的大案，出过方工这样的先进人物，作为处里十分年轻的公诉人，李辰的压 力可想而知。

　　公诉人职责中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出庭。能到公诉二处的都是大案，被告人或者是级别比较高的领导，或者可能被判 处死刑或无期，所以他们的家属都是尽全力为他们聘请最好的律师。法庭上，李辰面对的经常是著名律师的滔滔不绝，语锋犀 利。

　　李辰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开庭时的镜头：被告人的辩护律师曾经做过检察官，他在庭上提出很多“厉害”的问题和 观点，李辰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可面对对手的强大，还是非常紧张，“我语速很快，条理不太清楚”，尽管没有影响定罪， 并且被告人也没上诉，可李辰还是感到遗憾。

　　“哪次出庭是你最满意的呢？”记者问。李辰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她说：“我们这行有个说法‘开庭是有缺憾的艺 术’，就是每次下来回想总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因为感到缺憾，李辰对自己的要求是“随时学习，侧重培训”，这样的结果 不仅同事们对她的进步感到惊讶，甚至她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与贪官较量的策略

　　当初选择这个工作是因为它的挑战性，现在是因为它的挑战性而“越来越热爱这份工作”。李辰的英语很不错，当初 她想如果工作不如意她干两年就出国，可现在彻底没这个想法了。因为她“喜欢较量”。而且她较量的对象基本是有着丰富人 生经验的“头头脑脑”。

　　2003年，李辰参与办理全国特产中心主任曹忠武的案子。这个案件涉及贪污、受贿、行贿、挪用公款、诈骗、伪 造证章等多个罪名，光案卷就50多册。被告人很狡猾，社会经验丰富，李辰每次提讯他，他总有说不完的借口。他知道，自 己手段高明，时间跨度长，检察官想抓住自己不那么容易。那次办这个案件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最终曹忠武被判处死刑。

　　李辰办案“有特色”是处里有名的，她不拍桌子，不瞪眼睛，甚至连威严的“谱”都不摆出来，审讯在她是“平和的 艺术”，“就跟聊天一样”。

　　她说自己面对的贪官社会经验丰富，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上一定有他的长处，也一定有自己的功劳，应该尊重他们的 人格和尊严。“指控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悔罪，毕竟只要不被执行死刑还要重新做人的”。

　　讯问毕玉玺时，考虑到他确实为北京的公路建设做出过大的贡献，李辰首先对他的功劳进行了充分肯定，毕玉玺很感 动，认罪态度一直很好。

　　“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的策略，让李辰顺利攻下一个又一个疑难案件。2003年，有个某国有公司经理的贪污、受 贿案，被告人抵触情绪很大。李辰给他充分的辩解机会，认真倾听他的说法，认真对待他的辩解。有笔单据被告人说买的东西 是给单位用的，不能算在自己头上。李辰跟她的同事马上走访他的单位，看到他购买的东西确实在单位使用，便抹去了这笔款 项。从这事以后，被告人知道了这名女检察官是在用“心”办自己的案件，从此知无不言。

　　给毕玉玺行贿的一名被告人是代表单位行贿的，在侦查阶段态度很恶劣，李辰给他充分的辩解机会，又根据他提供的 线索找到减轻他罪过的证据，他很感动，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用“心”对待每一个被告人，李辰就常有不忍心的时候，“可我们代表国家，代表法律”，李辰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对 被告人的犯罪事实把握准确。

　　前几天李辰刚办完一个案件，是关于三个女人的案件：北京中远房地产公司的女老板、公司的女会计、深圳发展银行 北京分行的女客户经理，涉案金额5900万元。

　　接手这个案件时，女老板刚生完孩子，取保候审。李辰的女儿那时也刚出生不久，还在哺乳期，所以李辰“很理解对 方的心情和状态”。

　　女经理40多岁，上有七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刚上中学的女儿，丈夫前几年出车祸死亡。

　　会计是个女大学生，刚毕业两年。

　　三个女人的境况牵动着李辰的心，但她们毕竟犯罪了，国法难容。李辰考虑对这样的嫌疑人更要把握好人性司法。检 察官们一方面尽量把事实定性审查清楚，一方面根据被告的具体情况制定办案方案。他们讯问女老板尽量选在不影响孩子吃奶 的时间；对女经理每次提讯李辰都问问她对家里的想法，有什么要交待的；女会计是从犯，很年轻，她就是想不通自己听老板 的话怎么就犯罪了，李辰对她娓娓道来，耐心地对她进行普法教育。

　　女老板对李辰心存感激或者有其他想法，在中秋节前几天连续几次给李辰打电话、发短信，表示要表示点心意，给李 辰送盒月饼，还说为了避嫌让别人去送。李辰当时正在办案基地封闭办案，她委婉地拒绝了。李辰告诉记者她很明白女老板的 意思，礼物也绝不会就是一盒月饼，“我要保持公正的立场就绝不可以接受她的礼物”。

　　工作让我快乐

　　拒绝别人的“意思”在李辰和她的同事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很多那些因为行贿、受贿而面临审判的贪官以为钱财对检 察官们同样是万能的。李辰对付这件武器的法宝是“平和”。一次李辰提讯一名被告人，那人隔着铁栅栏就赤裸裸地提出给她 一套低价房，条件就是“不再追究”。李辰波澜不惊地回答他：“如果我收了你的好处，替你办了事，那咱们再见面就不是面 对面而是肩并肩了。”

　　“如果是为了钱，我就不来当检察官了”，李辰说，她在学生时期兼职当律师的收入比现在的工资高多了。现在工作 压力非常大，加班加点是经常。遇到大案了还会封闭办案，“封闭不是为了怕泄露机密，而是为了办案人员能加班到更晚，能 更全身心地投入”。而加班费就几百元。

　　承办毕玉玺的案件时李辰刚怀孕，反应强烈，经常是看一会案卷就要出去吐几口，饭也吃不下，还经常要加班到很晚 ，“专案组的同事们很照顾我，总让我10点就回家，他们却要加班到晚上12点”。

　　可以说，毕玉玺系列案几乎贯穿了李辰的整个孕期。这个系列的案件最后一次出庭时李辰怀孕8个多月了，因为体形 膨大，她只能借了男同事的制服出庭。就在她生孩子前一天，还到电视台录制关于毕玉玺案节目，因为早超过预产期，李辰的 丈夫专门把她送到电视台，并一直在外边等着随时待命。第二天编导给她打电话落实节目中的问题，李辰说刚生了孩子还在产 房，这位编导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呢。

　　产假刚结束，李辰就接了一个中央关注的大案，这个案件需要付出百分之百的精力，不仅要加班加点，有时还必须封 闭办案。因为丈夫工作也非常繁忙，没办法，孩子刚7个月李辰就给她断了奶，并送回山西的老家让父母照顾。

　　“只要有时间我就给她打电话，哪个星期六、日不加班我一定会跑回老家看女儿”。她发现女儿每次都会有质的进步 。“9个月她会迈步了，十一她能拉着我的手走了，两个星期前我看到她时已经满地乱跑了”，这些都让李辰感到无比的满足 ，“虽然不在我身边，我感受不到她量的积累，可是质的改变我都看到了呀，真是惊喜呀”。

　　为了不让女儿粘住自己，李辰跟女儿相处是“有分寸的”，“不能跟她太亲热了，不然我怎么离开呀”。每次离开， 李辰都是悄悄地走，“不敢跟女儿说再见”。 “我想她，也感到对不起她，所以我对我父母说一定给她喝最好的奶粉。虽然 我工资不高，可奶粉还是供得起的”，李辰哈哈笑着，企图掩饰泛红的眼圈。

　　“我喜欢我的工作，这也就是我能平和对待压力、挑战和相对不富裕的生活的原因”，李辰说。

　　跟贪官打交道，能时时感受到金钱的冲击。李辰至今记得那个自首的会计家的巨大鱼缸，也还记得某官员广阔无比的 家和极其豪华的

装修，可她依然享受自己的生活。圣诞节前商场做促销，李辰发现自己心仪已久的裤子由500多元降到30 0多元，她兴奋地买下。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换上新裤子在穿衣镜前看来看去，高兴地合不拢嘴。丈夫也跟着她高兴，还感慨 ：“咱们这才是真正的高兴呢，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有次某律师要送给李辰10万元，“我总共的存款也没10万呀”，可 李辰根本就没动心，“拿到那个钱也就是瞬间的高兴，但紧跟着的就会是后悔、害怕。我见到太多的贪官，没一个能在纸醉金 迷中获得真正的快乐”。丈夫是

公务员，手中小有职权，李辰就经常告诫他：别犯错误，洁身自爱，维持家庭的安定生活才是 最重要的呀。丈夫非常同意她的说法，同样满足于目前的生活状态。

　　两口子志同道合，自然就美满幸福，羡慕得单位几位大姐经常问李辰：“孩子都有了，你们怎么还跟新婚一样呢？”

　　李辰言语间透露出对丈夫的感谢：“他非常能理解我的工作。”前几天两人商量圣诞节一起去看芭蕾舞，李辰想看《 胡桃夹子》，丈夫马上在网上查相关信息。结果第二天李辰接到圣诞节早上要去基地封闭办案的消息，下班回到家，李辰看到 丈夫还在网上查呢，就说：“你也别查了，看不成了。”丈夫马上说：“没关系，我回太原看女儿好了。有部话剧很好看，等 元旦的时候咱们去看话剧。”“这对我们太正常了，他也很忙，也是经常改变计划”。

　　李辰是个性格开朗、外向的人，“我们家里的话都让我说了”，可工作的性质又让她几乎都是跟阴暗面打交道，跟她 的性格明显冲突，工作这些年来，连丈夫都感觉到她性格的改变。她丈夫告诉记者，感觉妻子“性格越来越平和了”。“我亲 眼见到这些被告人从天堂到地狱的变化，见到他们人生、心理的巨大落差，这也让我更珍惜现在的生活，更平和地对待身外之 物，为了金钱毁掉自己的人生太不值得。”为了不把工作中的情绪带进生活，她及时调整自己的心理，经常在工作之余去看看 娱乐节目、逛逛街等，有意识地放松自己的心情。

　　采访刚一结束，李辰就给丈夫打了电话，对记者说：“我们约好今天一起吃饭，明天我就去办案了。回来要等明年了 。”在李辰隔壁的房间，记者瞥见半掩的房门后整齐地排满了黑色的手推箱，那是李辰与她的同事第二天一早要带到办案基地 的行李，里面装的全是案卷。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1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