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为了弱者与生命赛跑

　　本刊记者/胡庆波

　　编者按：2007年7月4日上午，首届全国十佳法律援助工作者先进事迹报告会上，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长 着国字脸的法律援助工作者的讲述赢得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他叫王林，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已经与癌症战斗10年了，同时， 也为需要帮助的贫弱者在法律援助战线奋斗了近10年……

　　2007年7月10日，刚从北京演讲归来的王林来不及掸掉身上的仆仆风尘，便直奔自己的单位——湖北省黄石市 法律援助中心。一进门，几个寻求法律援助的民工立刻迎了上来：“王主任，您可回来了啊，我们就相信您，您快给我们出出 主意。”王林一面微笑着，一面将几位“陌生面孔”带进了办公室……

　　着手法律援助工作以来，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天发生在王林的生活里。

　　“寒流”袭来

　　医生告诉我：“您别难过。得了这个病，有70%的可能性，能存活三年。”听了这话，我脑子一片空白。3年？也 就是说，相濡以沫的妻子、天真年幼的女儿、风烛残年的双亲、钟情热爱的事业都将成为过眼烟云。可是，我只有34岁呀！ 那一段时间，我十分痛苦，迷惑，愤恨命运的不公，体验了一个绝症患者的孤独和酸楚。

　　1985年，尤喜彰显正义、充满工作激情的王林在中央人民广播电视大学电大法律专业毕业，成为黄石市颇有名气 的社会律师。几年后，他就任黄石市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当一切顺风顺水，他正打算施展拳脚，大干一场时，突然，一纸写着 “精原性细胞癌”的病情诊断书击碎了他五彩斑斓的梦想。他清楚地记得那是1997年7月里的一天，天正下着瓢泼大雨。

　　“太残酷了！白发人将怎样送我这黑发人呢？我的女儿只有三四岁，孩子将无法记住父亲的模样，我闪光的思想、跳 动的思维就这样化为乌有，将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过这个世界，以后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与我不再有任何关系了……”王林沉 浸在充满灰色的痛苦、迷茫和思索中。

　　坚强内敛的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痛苦感染给其他人，在住院的3个月里，王林拒绝一切探望和家人的照料，他要求家人 “抽空看一眼就离开”。

　　1998年7月，他的病情急剧恶化，不得不进行了第二次手术，医生在他的腹部剖开一尺多长的刀口，切除癌变病 灶，致使左腹塌陷一块。为了切断癌细胞转移的通道，他的左侧淋巴被摘除。当时，他接受了大剂量的化疗。

　　用王林自己的话来说“我提前体验到了死亡来临的感受——或恐惧或遗憾”。在武汉肿瘤医院里，王林的病友来自四 面八方，他们性格迥然、思想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都随时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有的人悄悄地来了，另外一些人悄悄地 走了。生命无常，人能把握的东西太少了。在那些日子里，王林领悟到生命有多么珍贵，同时，也悟出了一个道理——有一种 生活叫健康，这种健康除了身体以外，包括健康的人生、高尚的人生。

　　在情感上，他多么希望能够拥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家人，但在理智上，他清楚地告诉自己：履行好自己的责任才是最重 要的。与其在医院这样躺着“等死”、接受无休止的治疗，不如尽全力成为一个阳光的人，成为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好主任 。

　　“过去，我经常祝人长寿，现在我从来不祝人长寿，而是祝每一天都精彩。我不再贪婪地追求生命的长短，而是追求 生命的精彩。”电话那一端的王林，由于劳累，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与生命赛跑

　　住院的那些日子，我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人，当无法决定自己的生与死的时候，并不是无事可做，我可以 决定自己生与死的方式。我对自己说：如果不能做一颗恒星，就要像流星一样在烧毁之前发出耀眼的光芒。别人30年做的事 ，我花十倍的努力，3年不是可以完成么！这样浓缩的人生岂不更加精彩？

　　这时候，全国组建法律援助机构，以前就对法律援助有所了解的他，突然之间仿佛看见了命运与事业的召唤。

　　没有法律援助，就意味着公平难以实现，意味着有经济实力的人就可以获得好的法律帮助，就可以获取自己所拥有的 权利；而那些经济条件不好的人，就得不到帮助，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权益是什么、怎样去维护自己的权益。我国《宪法》中 规定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把法律援助这项制度创建好，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捍卫了宪法、贯彻了宪法。“对于我这个只有 半条命的人来讲，太值得做这项工作了。”王林深刻地体味到法律援助工作的意义所在。经过认真地思考，王林觉得从事法律 援助工作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因为那时，这个工作做的人少，而需要的人多。“我选择了一个‘物以稀为贵’的方式来体现自 己的价值。”王林爽朗地笑道。

　　于是，他退出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自告奋勇地找司法局领导要求筹备“黄石市法律援助中心”。出于对他身体状况 的考虑，领导一次次地拒绝了他。王林毫不气馁地说：“我有着近10年律师工作的丰富经历和经验，我是一名病人，理解身 处困难境地人民的心态，我是一名绝症患者，更能唤起人们对法律援助事业的支持……”多次“游说”之后，局党委感慨于王 林的坚定与热诚，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春风吹开了沉寂一冬的嫩绿。第一天上班，除了王林之外没有任何人来，办公室很冷清、很破旧，没有人知道一项新 的事业就在这里开始了。那一天，是王林病后出院的第45天。

　　因为他是个病人，所以当时的领导们似乎也并没有打算王林能干成什么。接下来的日子，在没有资金、人员的情况下 ，王林就将自己家的汽车、电脑充做公用，自己招聘内勤和律师，自己去募捐办公桌椅。同时，向地方企业发出很多信件，并 在黄石广播电台每周做一期节目，宣讲法律援助的意义，希望得到支持。第一批募捐到的资金只有200元，署名是“一个老 人”。但他很感动，毕竟还有人支持他。

　　不久，正赶上职工大批下岗，纠纷不断涌现，王林打了几个“硬仗”，逐渐为社会所认识。当第二次募捐时，很多单 位纷纷解囊，王林一下子得到了4万多元的募捐款，同时，政府的支持也多了起来。王林工作中再也不用为柴米油盐着急了。

　　从1998年到现在9年了，王林已经拥有了一个300多平方米的很漂亮的办公室，有8名工作人员，人手一台电 脑，有单位配发的汽车，有政府固定的拨款，有全局“法律援助中心的工作为全局工作的重点”的方针，有司长“当好法律援 助中心的后勤部长”的口号，“我还有什么发愁的呢？我现在最发愁的是如何让更多的人来受惠于我们的这项事业”。

　　贫弱者代言人

　　从事法律援助具体工作的10年来，我经常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家庭和让人无法不悲伤落泪的情况，我真切地感受到 ——做好法律援助工作，不仅需要具备专业的法律知识，更需要有装着百姓疾苦的热心肠。

　　微笑与倾听，是王林已经职业化了的动作。

　　在黄石市，大街上都有王林法律援助中心的宣传标语，只要有需要的人都能以此找到王林。在闹市中心，他还做了一 个大灯箱，上面写着：“物质财富的拥有可以有先后之分，司法正义的获得不应有先后之别，法律援助，让人人都平等地站在 法律面前。”对于前来寻求法律援助的人，只要他们的正义受到了扭曲，王林就会拍案而起，不管有多么困难。

　　2001年的一天，一位姓胡的男子满脸惶恐地走进了法律援助中心，看着他那双干枯的眼睛和麻木的眼神，王林知 道他家一定出了大事。原来，农民胡某的妻子邓某因怀孕37周临产，晚上8点多入住某卫生院，经孕检后，判断邓某系臀位 难产，但该卫生院却没有为邓某做预防抢救工作。当晚23时40分左右，邓某臀位分娩一活男婴，后邓某即发生产后大出血 ，直到凌晨1时许，才拨打黄石市某医院120急救电话，那时，邓某已因失血而休克，眼看着血都快要流光了。2时20分 邓某才被转入某医院后死亡。

　　此案经法律援助中心审查，给予了法律援助，代理了一审、二审及执行程序。一审中，由于湖北省医疗事故技术鉴定 委员会所作的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书证实邓某死亡的医疗事件不属医疗事故，某卫生院和市某医院不承担赔偿责任。但在二审中 ，王林认为邓某入院检查时已发现系臀位难产，可能出现大出血症状，但仍未做好准备工作或建议转诊。卫生院从入院到分娩 3个小时内未建议转诊也未做好相关准备工作，卫生院应承担医疗损害赔偿责任。而市某医院在接到电话后延误时间抢救，导 致邓某死亡，也应承担赔偿责任，故二审判令撤销原判。卫生院赔偿84989.39元，某医院赔偿21234.55元， 经过二次代理后，王林又积极为其执行提供法律援助，积极督促法院强行执行，现本案法院已立案执行。

　　打赢这场官司王林用了3年，有谁知道为了这个案子，他花费了多少心血啊，他虽然没有挣到一分钱，但他骄傲地告 诉记者他“挣”到了正义！

　　王林是家喻户晓的为弱势群众服务的名律师，各级政府在处理信访突出问题及群体性事件时，上访群众有时甚至提出 王林律师必须参加的要求，他们相信王林的参与，自己的权益就会得到合法的保护，他们把王林看做是自己群体之中的代言人 。

　　在从事法律援助3年多后，他以全国唯一的法律援助专职律师身份当选了全国政协委员。王林更忙了，他利用大量的 业余休息时间跑社区、访农家、下基层、进企业了解民生，亲自撰写提案20余个，涉及黄石市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切实将 基层的民意与心声带到了中央。

　　王林也有困惑的时候。因为根据国务院法律援助条例的规定，法律援助工作遵循属地原则，也就是说，法律援助工作 只能帮助本地的人，不能为外地人提供帮助。但是，有很多宁夏、新疆、内蒙、广西的人千里迢迢地慕名找到了王林，他只能 遗憾地帮他们看看材料、提提意见、管一顿中午饭，然后送他们回家。如何能让全国的法律援助工作均衡地发展，是王林经常 思索的问题。

　　在王林的努力下，2006年6月，湖北黄石与浙江温州两地外来务工经商人员法律援助绿色通道即法律援助服务工 作站正式开通。有了这条通道后，黄石、温州两地农民工，如果权益受到损害，就可以直接向这个法律援助工作站申请援助。

　　王林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够从事法律援助是机缘巧合，是命运的安排，因此他认定了法律援助将是与他相伴终生的事业 。法律援助需要他，他也离不开法律援助。

　　健康地活着

　　同志们，请记住并相信：如果有一天我倒在了岗位上，那将是我王林为自己的生命设计的完美结局。

　　在本刊记者对王林一个多小时的电话采访中，他的回答总是十分简洁，宛如其为人一样——干脆、直率。王林欣慰地 告诉记者，他刚刚接到12岁女儿的电话，她期末考试取得了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二名的好成绩。据老师说，女儿比同龄的孩 子更加成熟，在德智体各方面表现都非常优秀。“她的性格有点像我，我觉得一个合格的父亲就是要传承一些好的精神给孩子 。”王林说道。

　　来找王林咨询办事的人很多，记者的采访不得不中断。于是，记者与王林的同事周律师聊了一会。她认识王林已经5 年半了，她告诉记者：“王主任真正打动人的不是他形式上做什么事情，而是他做事的方式，很细致，很温暖，也是很人性化 ，对身边的同事如此，对当事人也是如此。单位里每一位员工的生日，王林从未遗忘；找王林寻求法律援助的，没有一个不是 笑着走出中心大门的……”

　　全局进行例行体检，王林自然是最差的一个。他的爱人焦急地赶到王林的办公室，一进门，她便征住了：满屋子的人 都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的丈夫，王林正在一边看案卷材料，一边解答问题，由于说话过多，嗓子变得有些嘶哑。她无法不被这 一情景所感染，无法不去选择理解与支持。

　　“我觉得王林是我们家的一棵柱子，他不能倒。我最最希望是他的身体好，他把他的法律援助工作做好，延续他的生 命。只要他开心，身体又好，我就知足了。”王林爱人朴实的话语久久萦绕在记者耳边。

　　3年过去了，10年也过去了。奇怪的是，阎王爷似乎忘记了王林，生命的奇迹在他身上发生了，虽然他的身体经常 感到不适，但他依然顽强地挺立着。他不但健康地活着，而且以超乎常人的精力与勤奋，领导黄石市法律援助中心取得了巨大 的进步。在社会各界的支持和关注下，他已经将残疾人、老年人、未成年人、下岗职工、农民工、妇女儿童困难群体覆盖在法 律援助之中。

　　这10年对于王林来讲，既是人生的浓缩，也是人生的延长。

　　这就是王林，有着非健康的体魄和健康的思想与追求，一个看透名利的人，一个真正读懂人生这本书的人。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8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