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

　　周之江

　　契诃夫曾在札记里写道：“不长胡子的男人就相当于长胡子的女人。”旧电影里的俄国佬多留着浓密的大胡子，契诃夫本人也是如此，风尚所及，概莫能外。

　　不言而喻，浓密有型的胡子自来被视为男性力量的象征。当然这是野蛮时代遗风，与雄孔雀竖起尾羽吓唬敌人或引诱异性的举止实在毫无区别。梅尔·吉普森导演的那部《勇敢的心》里，威廉·华莱士麾下那一拨慓悍的苏格兰勇士，一律满面浓髯。除此之外，蓄胡子通常还被认为是表达骨气的方式，抗战期间，京剧名伶梅兰芳“蓄须明志”，不给日本人唱戏，便是著名的一例。

　　围绕胡子本身，可说的故事还真是不少。

　　有个老笑话说，关平与张苞斗嘴，各自夸耀自家老爷子的丰功伟绩，张苞嘴快：“想当年，我父亲在当阳桥上喝退曹兵百万，那是何等威风。”关平不服，沉思半天道：“我父亲的胡子好看。”此事传到关公耳中，老将军喟然长叹：“你老子过五关、斩六将，那么多英雄业绩你不讲，单单只晓得讲老子这把胡子。”

　　大学时，我们系上有位老北大毕业的老先生，上唇留了一道灰白色的胡须，同学都不太敢亲近，唯独我跟他投缘，没事常去他家里瞎聊。久而久之，彼此熟悉，觉得他其实是个蛮和善的人，并不难接触。后来憋不住问他，何故外人敬而远之，老先生呵呵一笑：“他们觉得我的胡子像鲁迅。”

　　看见没有，胡子跟拳脚棍棒一样，多少也可起到威慑作用。

　　还有一个我颇为钟情的故事来自宋人笔记，说是某公美髯名声在外，每次上朝前都要焚香拂拭，抹以油脂反复梳理，生怕影响形象。某日皇帝突发奇想，问某公：“爱卿晚上睡觉，胡子是放在被窝里面还是外面呀？”某公大窘，平素从未留意，答错又恐要犯欺君之罪，前后思量，老老实实奏曰：“臣不知。”回得家来，入夜就寝，忽然想起白天的奏对，把胡子从被窝中拿进拿出，总觉并非平时所习惯，竟至终夜不得安睡。

　　时至今日，蓄须者日罕，胡子似被视为不洁甚至邋遢的表征。仅从洁净身体角度说无可厚非，但也颇可一驳——既然多余的毛发藏污纳垢，何不索性将头发眉毛乃至腋毛等一概扫荡干净，岂不一劳永逸再无后患？

　　有朋友最近到苏东坡苏大胡子老家四川眉山跑了一遭，大失其所望，诌了几句诗表达心情，末了是：“知公唯公集，拜公像而已。遍寻眉山人，不见大胡子。”

　　男人不留胡子了，随着剃刀闪过，那些关于胡子的逸事也纷纷斩草除根，“胡不归兮胡不归”，徒存慨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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