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好人在沉默中觉醒 | ||
---|---|---|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9月18日18:11 外滩画报 | ||
捧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杯的贾樟柯,在辗转威尼斯、罗马、伦敦之后,终于到达了加拿大参加多伦多电影节。他还要去德国汉堡,那里正在举办贾樟柯电影回顾展。 文/ 张嫣 图/ 小武 北京时间9 月14 日11 点,多伦多时间23 点,捧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杯的贾樟柯
《三峡好人》多少是一个冲动的产物,和《世界》的深思熟虑不同,也完全没有《刺青时代》的日、美、英三国的强大投资后方。《三峡好人》源于刘小东的一幅画,源于三峡山水对山西人贾樟柯的刺激,源于用三天就写完的剧本。就是这部有着创作冲动的、打着鲜活时代烙印的电影,把36 岁、拍了5 部长片的贾樟柯推向了威尼斯电影节的最高荣誉——金狮奖。 《世界》上映时,他说票房只要1 块钱就可以,而这次他说,“《三峡好人》只要比《世界》多一块钱就好。” B= 外滩画报 J= 贾樟柯 关注人的现代化 B :《三峡好人》的英文名字叫作Still Life,直译过来就是“静物”。记得两年前你提过正在拍一部叫做“静物” 的纪录片,它们之间有联系吗? j:那部纪录片还没有拍完,可能还要拍一到两年时间,但我觉得“静物”这个名字非常适合现在这部电影, 所以把它拿过来用。我在《三峡好人》的故事梗概里面写过在拍摄电影的奉节县,看到那些房子里面的样子:那些长年不变的摆设,桌子上布满灰尘的器物、窗台上的酒瓶、墙上的饰物都突然具有了一种忧伤的诗意。静物代表着一种被我们忽略的现实。生活和静物一起沉默着,我们就是通过电影这个仪式,将这样的忽略的现实放大,彰显出来。 B :《三峡好人》的片名,很自然地让人想到布莱希特的《四川好人》,用带有神鬼故事方式表现现实,当初取片名的时候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 j:完全就是因为有《四川好人》这个名字,所以才取这样的片名。四川是更大的一个范围,三峡则是相比下来小一点的空间。 B:这里的“好人”是指哪些人? j:就是这些基层的、但有点沉默的、在生活上对很多事情没有自己发言权的人。在电影里面出现的都是好人。 B :《四川好人》中有对主角的道德进行批判,《三峡好人》里有没有? j:没有。整部影片是针对个人的, 对于自我和自由问题的探讨。片中的人物都陷入了各自的感情纠葛和困惑之中,不管他们选择复婚还是离婚,不管是分手还是重聚,在做这个决定的背后都是有很大的难度,受到了生活局限、道德规范的约束。而面对这些困难的时候,他们的自我意识和对自我幸福的追求都有了觉醒和复苏。 B :《世界》的最后是带有悲观色彩的,里面的主人公没有解决他们想要解决的问题,那在《三峡好人》里呢?他们找到了出路吗? j:问题是否解决并不重要,关键是这次主人公不再是等待救赎,别人帮不了他们,最后还是要依靠他们自己。中国人一直以来受到了各方面的束缚, 比如意识形态的、自身意识的淡薄,在影片里主人公的自我意识有了萌发和复苏,他们为了这样的复苏积极地作出了努力。我们不再局限于探讨社会的现代化,而是关注人的现代化。 三峡之外,人心之内 B:三峡是故事发生的地方,也是中国变化最剧烈的所在,选择三峡这个大环境对于这部影片是否非常重要? j:其实这个故事发生在山西、北京甚至上海都可以。三峡在电影里被处理成为远处的背景。之所以最后选择三峡,是因为整个地区变动开始到结束的气氛,和整个中国的气氛非常相似。这种变化可以说是象征和隐喻。比如说拍摄地奉节县现在老城区基本都被淹没了,它不是一下子消失的,而是随着水位的上涨,一天一天被淹没的。整个电影是关于下决心、作决定的一个故事。旧的县城已经拆掉了,旧的生活已经没有了,新的生活还在建立之中,一些该放弃的要放弃,一些该拿起来的要拿起来。每个人都应该通过自己的选择给自己一个尊严。 B:为了要拍奉节消失的过程,需要很长时间,听说剧组多次进出三峡。 j:6 次进入三峡,从去年9 月开始拍摄,到现在正好是整整一年,这样才能把奉节逐渐变化的过程记录下来, 如果是集中拍摄两个月,效果肯定不好, 最后一次是今年7 月份,入三峡补拍最后一场戏。因为最后赵涛和丈夫分手的地方要在三峡大坝上拍摄,大坝才刚刚建成。 B:你拍了废墟和重建、消失和新生, 矛盾的对比是不是故事的重心? j:我认为在电影里废墟和重建、消失和新生是一个统一体,我带着摄影机闯入这座即将消失的城市,看拆毁、爆炸、坍塌,在喧嚣的噪音和飞舞的尘土中,我慢慢感觉到即使在如此绝望的地方,生命本身都会绽放灿烂的颜色。 B:听说当时开拍前剧本一周就完成了,这有点不可思议。 j:确切地说,是三天。我这次采用了一个新的办法,就是让我的助理记录,我用三天时间把我想要拍的故事从头到尾自己演一遍(笑)。然后到了电影拍摄过程中,我们每天早上再把今天要拍的东西理一下,就开始拍了。 这是非常即兴的电影。我拍电影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通过深思熟虑,比如《站台》和《世界》,这是符合现代电影工业要求的电影。另一种就是比较随意的《小武》、《任逍遥》那样的,我一般两年改变一次,让自己在持续一种状态之后,尝试另外一种状态。 超现实的现实主义 B:影片中的男主角、到三峡寻找妻子的矿工韩三明,多次出现在你的电影里,《站台》里他是矿工表弟,告诉自己的妹妹“考上了大学别再回来了”。《世界》里他是二姑娘的表哥,来北京处理二姑娘的丧事,这三个人物是同一个人吗? j:是的,韩三明就是我的表弟,他以前就是山西煤矿的工人,这三个人其实都是一个人,只是这次我们把焦点放回到这个煤矿工人本身。他的眼神非常好,我们都说他比梁朝伟的眼神更厉害,他有很好的节奏感,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和他个人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这种在矿场里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有这样的表演。 B:你之前也说过女主角赵涛在影片中的表演有突破。 j:是的,她演的角色比她本身要大十岁,其中不少内心戏非常难演,没有台词,没有对手,只有一个人在房间里吹电扇、打瞌睡,要通过这样来反映内心的不安和潜在的波澜。 B:片中出现了UFO,还有在影片的最后一幢大楼变成火箭一飞冲天了, 这种超现实的情节,是隐喻吗? j:UFO 的出现是想说明人的孤独感。男女主人公在影片中没有交集。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们同时抬头看到了天上的不明飞行物,可见主人公的内心是多么孤独,只有天上的外来的飞行物在注视他。而最后的火箭是自由的象征。电影里有五六处这种超现实的场景,都是配合人物的内心情绪出现的。 B :《世界》里也有用Flash 来表达小人物卑微的梦想,可是很多观众都不太理解那样突然出现的部分,这次《三峡好人》会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j:我觉得没有那么难理解吧?因为这些超现实的处理都不是凭空出现的, 而是建立在现实的影象基础上的,我觉得很容易理解。这样的处理算是我对传统的现实主义电影的一种革新和尝试,也都是实验。 B:是在写剧本的时候就决定了这样的处理方式吗? J:我是在三峡拍片的时候想出来的。三峡真是个太神奇的地方了,那里阴晴不定,瞬息万变,所以我很容易在脑子里冒出这样超现实的东西来。也因为三峡的自然条件,这次电影的视觉系统和我以前的电影完全不同,借鉴了很多中国古典绘画中的特点,比如颜色的处理比较靠近青绿的山水,而镜头的移动也有如古代卷轴画卷的一点一点的铺开,可以说是最中国化的视觉体验。 B:在影片中频繁出现了“烟”、“酒”、“糖”、“茶”,并用字幕打出了这四个字, 为什么做这样很刻意的处理? J:烟酒糖茶是中国人日常生活中最依赖的几种简单物质,这种物质能带给普通人以一种生活的乐趣。人和人的接触要送烟,要递烟,人生病的时候会送糖过去,朋友互相看望要送茶叶,所以这几种物质,不仅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里面扮演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影响中国人的人际关系。我觉得这几个 标题和电影里的这四种东西参与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整部电影,人物从原来我非常喜欢拍的社会关系里面 的人,回到生理性的自然的人的本身一样,我也是希望通过静物的拍摄回到最简单的物质的感受上来。 相关专题:外滩画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