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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居民逃生记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1月26日12:14  三联生活周刊
11月15日,安全撤离的居民被临时安置在上海市第一中学 11月15日,安全撤离的居民被临时安置在上海市第一中学

顾崇超脚下全是逃生时烫出的水疱 顾崇超脚下全是逃生时烫出的水疱

救治伤员 救治伤员

  高楼居民逃生记

  在几所医院里,我们找到了从火场中逃生的幸存者,许多人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过来。

  搭到25层的脚手架几乎把整幢楼都包了起来,教师公寓的居民已经门窗紧闭地生活了许久,平时他们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所以非常不幸的是,许多人都是在大火烧到自家窗玻璃时,才知道发生了火灾,慌乱下逃跑还是等待救援、爬脚手架还是走安全通道,几乎都是下意识的选择。

  住在23层的顾晰告诉本刊记者,她在14点多一点发现了火灾,但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逃生,而是躲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用湿毛巾捂住鼻子和嘴,趴在地上等待救援。她说。“我以为消防员很快就能赶来,把火扑灭。完全没有想到火会烧得这么大,把整栋楼都烧掉了。”

  她说,大约过了15分钟,眼看着玻璃就要碎掉,火烧到窗帘时,她才往门外跑。让她现在想来还害怕的是,就是这等待的时间里,本来很容易打开的防盗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了,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为自己打开了逃生之门。

  楼道里的黑烟刺激得眼睛很疼,她说她索性闭上双眼,全凭记忆寻找道路。她告诉本刊记者,平时锻炼身体的时候,她经常是坐电梯到10层再走楼梯爬上23层,因此对地形很熟悉。“每段楼梯有8级台阶,我一边数着数往下走,一边给我妈妈打电话,开始还通着,后来妈妈在电话里就只能听到嘶嘶的声音了。”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一路奔下来,楼道里都是静悄悄的,既没有遇见人,也没有听到呼救。“我当时很担心这条路是不是走不通了。特别是逃到大约十一二层的时候,温度特别高,我差一点就不行了,如果不是有湿毛巾就要窒息在那里。当时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一片空白,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一定要安全出去。”

  也许,最热的那几层,就是大火最先烧起来的那几层,大楼四面在燃烧,只有中间的消防通道还保持完好,不过也早就是浓烟滚滚。

  过了最热的这几层楼,温度慢慢降下来,也终于遇到了逃生的人们。他们一起来到一楼,可是出口已经被火封住了,消防队员引导他们从地下室逃了出去。

  25岁的顾晰是少数从高层逃下来只受轻伤的居民,甚至她的家人都不相信这个奇迹。她告诉本刊记者:“我爸妈分别给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报了平安,他们不相信,非要听到我讲话。老人们第一时间冲到医院来看我,奶奶还不放心,我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奶奶一把掀起了被子,看我的腿还在不在。”

  14点刚过,19层的顾崇超家也发现了火情。他告诉本刊记者:“那天施工队要给我家换窗子,奶奶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就来我家帮忙照看。吃过午饭后,窗子都卸光了,屋子里面都透着风。然后不久,看见窗外的脚手架上有人跑过,黑烟也飘了上来。”顾崇超说,当时家里一共有7个人,顾不上商量如何逃命,全家人穿着拖鞋就翻窗上了脚手架。“我奶奶有160斤重,双腿换的是人工膝盖,平时需要拐杖,腿脚不方便。我的两个舅公在外面拽,我和爸爸在里面推,总算是把奶奶推到了脚手架上。”脚手架是围绕着大楼用钢管和竹条搭成的大约1米宽的工作平台,一个农民工在最前面,顾崇超说,他的舅公紧跟在后面,其余家人都跟在舅公后面。“最开始的两层很顺利地找到规律,大约转到一个厨房的位置就有一个斜坡下到底下一层,有时候不够规范,就是一个直上直下的洞口爬下去。”

  到了第15层,顾家的7个人分成了两路,在最前面的顾崇超的舅公带着妹妹紧跟着农民工继续顺着脚手架往下走,顾崇超说,他和爸爸架着腿脚不便的奶奶速度很慢,等他们绕到15层的脚手架时,大火已经烧断了前面的路。“大约是1503或者1504号的位置,邻居把窗子开了一半,让我们进去,如果不是他们,我们就走投无路了。”顾崇超告诉本刊记者,当时这间屋子空气还是流通的,躲了十几个人,有老人,也有抱小孩的妇女。“我们刚刚躲了一会儿,火就把这房子给围了起来。我让大家把三条被子都弄湿。一条被子给抱小孩的妇女披上,另两条给老人披上了。我把身上穿的运动衫脱下来弄湿给我奶奶披上,又脱了袜子弄湿给我和爸爸捂住鼻子和嘴。”顾崇超估计,这前后也就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火就把玻璃给烧爆了,碎裂的声音非常恐怖,几乎是同时,他们撞开门逃进了楼道。“我就喊蹲下、蹲下,烟都是往上的,下面安全一些。我们这些人就蹲着一边往前走,一边找消防通道。”

  顾崇超的奶奶因为膝盖不好蹲不下去,一出门口就摔在地上。顾崇超告诉本刊记者,奶奶当时筋疲力尽,要自己留在楼道里让我们父子快走,“我爸爸不答应,说奶奶不走我们也不走。其实也不是商量,就是大家嘶喊出来的”。

  顾崇超说,等到父子俩把奶奶再次架起来,跟前面的队伍又走散了。“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有那么一两秒钟,我们迷失了方向。”顾崇超说,当时想电梯的面积大容易辨识,以电梯为坐标就能找到它旁边的楼梯。“安全出口的门好像是白色的,我们赶快找到里面的楼梯,楼梯里非常呛,栏杆烧得很烫,手放上去就能听到嘶嘶的声音,当时我们唯一的心思就是架着奶奶赶紧往下走。”

  走到10层左右,楼梯的窗玻璃已经碎掉了,外面全是火。借着火光,顾崇超说他看见一个老爷爷趴在烧红的碎玻璃上,一个老奶奶呼喊着救命。“我猜可能是老奶奶背着老爷爷逃,背不动摔在了地上。”他一手搀着奶奶,一手抓着已经没有行动力的老爷爷的脚往下拖,有意识的老奶奶则抱住顾崇超的爸爸往下走。父子俩带着三位老人又走了两层,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差点就绝望了,觉得要跑不出去了。”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消防队员呼喊的声音,他和爸爸还有行动力,就赶紧跑下楼去把消防队员带上来。每两个消防队员架住一个老人,带着父子一起从停自行车的地下室逃了出去。

  我们见到顾崇超时,他光脚躺在病床上,逃命时穿的拖鞋早在脚手架上就烧掉了,打着赤脚在烧红的碎玻璃上跑了几层楼后,脚下全是烫出来的水疱。但是他当时一点感觉都没有,逃出大楼松了一口气才感觉疼。逃生时候虽然很冷静,可是住到医院的第一晚,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说他怎么都睡不着,他说:“闭上眼睛就全是火,我也不让关灯,我怕黑也怕一个人待着。”

  他一点也没想到,自己就是这幢楼里的救火英雄。

  从脚手架逃生的舅公跟他住在同一间病房,因为逃得早,顺着脚手架,一层层环绕着往楼下逃生的路线很顺利:“最开始我和妹妹跟着农民工跑,后来他也不敢往前了,我就超过他走在第一个。只用了几分钟,就从19层下到了脚手架的第二层,那时没有了路,直接跳下来,摔成了骨裂。”相比之下,舅公受的伤最轻微,顾崇超的奶奶因为摔跤坐到了烧红的玻璃上,包括走不动的时候用屁股在地上挪动了几步,被滚烫的地面造成二级烧伤,现在住在医院的烧伤病房里。

  702号的何老先生也许是火灾中自己逃生的居民中年纪最大的一位。84岁的他,躺在病床上向本刊记者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就激动得要哭:“本身已经84岁了,不想多活,但是也不能自杀啊。”他的女儿何珍告诉本刊记者,何老先生平时连50步都走不了,出行全部依靠轮椅。火灾发生后,家里人完全没想到老人能逃出来。

  “屋子只有老两口居住,那天中午儿子来看我,我很兴奋没睡午觉,躺在床上看窗外,开始看到的是火星,我以为是电焊,一会儿就冒烟了。”何老先生说他赶紧穿鞋拿着手杖往门外跑。楼道里烟火弥漫,他喊了两声救火了,可是没人理他。“下面总比上面安全,我想还是下楼吧。楼梯的栏杆已经烧烫了,我用棉袄袖子垫着手扶栏杆,一手拄着手杖,楼上跑下来人撞到我,我也不松手,楼梯上都是碎玻璃,我要是松手,摔倒就起不来了。”他说他蹒跚着走到了第二层,被消防队员背了下来。何老先生几乎没受伤,他躺在病床上念念不忘的是大火烧掉了儿子刚从北京内联升给他买的新鞋:“新鞋有点紧,为了逃命,我就穿着旧鞋出来的。”那双鞋要300多块钱,更重要的是儿子的孝心。其实,大火烧掉的何止是一双鞋呢?

  顶楼农民工,最后的逃生者

  15点39分,颜高义的手机上接到儿子的短信,几乎绝望的口气:“你在哪里呀?”那时候,老颜在楼顶东躲西藏,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活着出来了。

  颜高义和他的伙伴们是在16点多时候从大楼顶撤退下来的,大概也是最后一批楼里的幸存者。他们和楼里的住户经历了共同的凶险,唯一不同的是,下来后,老颜和他的工友们没有去医院,也没有人组织农民工的治疗,他这两天觉得头很重,总觉得头顶有东西,一说话,嗓子就疼,显然也受了伤。

  “14点刚过没多久,我还在28层干活,当时就听见对讲机里讲,着火了,快跑。”老颜告诉本刊记者,他蒙了,不知道往哪里跑,跑到楼梯口一看,滚滚的黑烟已经上来了,他就和周围跟着他的人说,不能下去了,这得呛死,得上楼顶。可是上了楼顶,并不是像有人想象的那样就太平了,境况一点也不好,周围烟雾弥漫,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得用手去摸,没毛巾,没水。50多岁的老颜就成为楼顶11名工友的指挥。“我告诉他们,撒尿,用尿把衣服和袜子打湿,然后我们就可以捂住口鼻了。”有的人用衣领捂嘴,可是一会儿就不行了,倒在地上哭喊。老颜说,一位20多岁的工友一直在哭泣,他觉得自己这么年轻就死亡,太可惜。

  “快要死了,快要死了。”周围的人一直呻吟,老颜说他自己也难受,可是他还在拨打“119”,拨打儿子的电话。儿子在另一个工地上,电话不通,周围竹子、玻璃崩出朵朵火花,衣服很快被烧得都是洞。虽然风大,又是顶楼,可是,“就像在一个烟囱顶上似的”。眼泪一直掉,老颜那时候就想,自己老家的母亲和女儿怎么办。

  “119”接通了,回答是:“我们已经很多人在那里了。”事实上,14~15点多的时间内,下面的人和顶楼的人一直是互相无法看见的,四周全是烟雾。到15点多钟,楼顶东南角的毛竹片和安全网燃烧完了,楼顶突然有了光线,老颜心想,得救了,他们跑到那个角落,下面的人群立刻发出了惊叫,这是下面的人第一次看到,楼顶还有那么多人。就在这时候,一男一女两个居民跑上了楼顶,女的还抱了自家的狗,人和狗全部熏得漆黑,话也说不上来。老颜就说,站过来,站在一起,这边烟雾小。

  直升机在15点多的时候出现,老颜听见了下面的欢呼声,也听见了楼顶上方传来的飞机的轰隆声。“那时候,又觉得我们得救了,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可是飞机转了几转就走了,站在楼顶的老颜明白,飞机根本没法降落,周围黑烟滚滚,降落下来的话“说不定有危险”。他说他于是又给“119”打电话,说飞机落不下来,能不能想别的办法。“不一会,飞机又来了,希望到绝望,一轮轮的转换,终于到了16点多。老颜记不清楚准确时间,大概是儿子回自己短信后约半个小时,砰的一声,通往楼顶的门撞开了,两名消防队员冲了上来。“那时候心里踏实了。”老颜明白,他们能从楼下上来,我们也能从楼顶下去。

  上来的是消防局特勤支队彭浦中队的副队长焦晓阳和壮族小伙子杨江,老颜当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后来看了报纸才知道他们姓名。他说,这几天一直想和工友们一起去看看救命恩人,可是工友们散居在闵行和青浦,很难凑齐。

  也是后来得知,如果是平时,消防队员上这么高的楼顶,只要3分钟,那天花费了5分钟,因为大楼内火并没扑灭,情况复杂,滚烫的地面,破碎的玻璃,滚滚的黑烟,都使如何使这13名幸存者下楼成为难题。老颜他们被告知:手牵手,抓成一队,谁都不能放开,前面走老人,后面走年轻人,老颜排在第四个,那个抱着狗的妇女,在队伍的中间,大家紧紧抓住,从消防队员上来的道路下去。

  “消防队员开路,手电给了我们,让我们排一长队,队长严厉地再告诫了一遍‘不要松手!’我们就走进了黑烟里面。”从28层下到20层,因为烟雾浓重,所以速度不快,到了15层左右,烟雾已经少了不少,“感觉空气也有了,我们觉得是消防队打了氧气,上下一直在哗哗地落水,也许是水把烟雾压下去了”。鼻子这时候才轻松起来,开始呼吸空气。到了8层,老颜看见了第一具遗体,身上没什么烧伤的痕迹,一看就是烟雾呛死的。老颜不敢再看,赶紧下楼,心里就记得,不能停,也不能害怕。

  到了楼下,老颜居然很顺利地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儿子没说话,笑了。后来才知道,开始在对讲机里听到的几名往下跑的农民工,熏死在18层的楼道里面。一直到现在,有多少农民工死亡,老颜还不知道。

  根据消防总队静安中队的队长胡保洪的回忆,那天他们14点21分接到警报,冲进去的时候,路上还堵塞。“到达现场时候看到的大火的场面,是第一次看到,也希望是最后一次看到。”当时,怎么上楼救人还是未知数,门厅内大火熊熊,完全进不去,胡保洪他们发现,地下室有一处通道通往楼体上方,但是,由于外部防护网在燃烧后材料堕落,直接引燃了楼体下方的火点,通道也因此被封。胡保洪带着队员们用水龙冲击楼道,最初,没听到呼救声,但是两条水龙一冲水,就听到了声音,男女老少都有,此起彼伏。顺着声音,这20多名找不到出口的居民,成为最早被消防员救出的人员;而老颜他们这13人,则大概是最后从大楼中救出来的人员。

  胡保洪他们最后撤离现场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车快开的时候,一只白色的狗趴在地面,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只狗一晚上都在地面趴着,哀鸣,胡洪保抱小狗回到了静安中队,小狗现在只认识他,别人一走进,它都会狂吠,只有胡洪保能靠近它,抚摸它。到现在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只知道它的家也毁灭在这场大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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