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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寻人记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1月26日12:14  三联生活周刊
11月21日,上海市民自发地从城市各个角落赶到事故现场悼念遇难者 11月21日,上海市民自发地从城市各个角落赶到事故现场悼念遇难者

上海市民祭奠火灾遇难者 上海市民祭奠火灾遇难者

市民向火灾遇难者献花 市民向火灾遇难者献花

献上的献花 献上的献花

  死亡的大楼

  张鑫告诉本刊记者,时间到了17点,他已经在大楼西北角待了两个多小时,他姐姐家在1106号,火起时,家中只有母亲宋学斌一个人。他听说大楼起火的时候,就开始从人民广场往家赶,最后几条街因为拥堵,是靠跑步进来的。进来后,他就盯着姐姐家的窗口看,看一会儿,回头,蹲下,哭一会儿,因为不忍心再看,可是隔几分钟又转回头看。他说,14点50分他到的时候,大楼燃烧了一半;两个多小时后,整个外立面百分之百在燃烧。

  水能喷到18楼高的位置,可是水进去作用似乎不大,每个窗口都还在往外冒火。

  “你可以想象我的绝望,可是又心里不断侥幸,觉得母亲电话不通只是暂时的,也许她手机没电,或者混乱中跑出来,没带手机,我们只是暂时不见而已。”张鑫说,直到17点看着熊熊燃烧的大楼,心里第一次明白,煎熬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也是楼下所有家属的心态。

  大楼似乎是一支永不会熄灭的火炬,不过消防队员知道,底下几层楼里基本被控制了火势,内部通道可以行走,17点冲上楼去的是701号住户的亲戚王贤伟,毫无疑问是一个奇特的见证人——在消防队员的陪伴下,他从1层走到了7层,并且帮助消防队员把701号两位老人的遗体搬运了下来。这两位老人,在死者编号中为第一和第二,是最早清理出来的遇难者。

  701号里住着两位老人,王贤伟是他们女婿的弟弟,家住在不远处的海防路上。“我那天下午15点知道消息就过去了。”王贤伟告诉本刊记者,两位老夫妻一位86岁,一位85岁,王贤伟的哥哥王贤钧是他们的二女婿。当天,只有两位老人和一个照顾他们的亲戚在家中,这位亲戚得知火灾后,打电话给了老人在国外的女儿们,消息辗转传给王贤钧的时候,已经是15点了。他当时在舟山上班,开车往回赶,边赶边打电话给所有亲戚朋友。事实上,知道他岳父家住在这里的朋友们没等他说,都已经主动过去了。

  回到上海,弟弟告诉他,两位老人的遗体已经被发现。“也算符合中国人的愿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贤钧长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15点就赶到现场的王贤伟一直想上楼,被保安员和消防队员死死拦住。“我和他们说,701号两位老人救了没有?他们告诉我在救。”两位老人虽然年岁已高,可是身体还好,经常下楼晒太阳,所以,楼里很多人认识他们。

  到了17点,没有任何老人的消息,传来的消息是让大家去各医院寻人。王贤伟觉得,老人不太可能在医院,也不太可能在安置中心,老太太身体很好,脑筋也清楚,如果没事会打电话给亲戚朋友的。他从小区另外一个门进入,绕到了楼梯口,被消防队员拦了下来。

  “我就大闹,一定要上去。他们见我执意要上去,叫了两名队员陪我,给我一个湿毛巾捂住鼻子,队员带着强光手电,大家一起往楼上爬。”

  王贤伟告诉本刊记者,以前多次来过这幢大楼,可是当时的场景还是让他惊骇:“一片黑,烟气浓厚,就是那种能让人窒息的烟味。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上上下下全是水,也不知道是消防队洒的水,还是楼里的消防栓自己喷洒出来的水,反正楼道里就像是瓢泼大雨,我把手机藏在衣服最里面,想着出来还要打电话,不能弄湿了。”

  路并不好走,因为楼梯上布满了消防队员的水管。“感觉不是楼梯,像是走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也容不得仔细思索,憋足了气,几分钟冲上了7层,701号门大开,可能是那位亲戚在逃亡的时候没关上门,两个老人都遇难了,整个房间里的红木家具全部烧成灰烬,房间已经空无一物。王贤伟说他听到同上去的一位消防队的领导大声叫队员:“还不快搬!”两名队员和王贤伟搬着遗体往下面走,这个活很难做,大概是裹遗体的被单上浇满了水,队员很快搬不动了,喊王贤伟帮他们拿呼吸机,王贤伟说他帮着拿起了呼吸机,才发现,光这个家伙就有十几斤重,队员们戴着这个上楼,可见救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但遗憾的是,这次火灾中,没有人称颂这些不顾自己安危救人的消防队员。

  下楼路上,道路还是艰难险阻,数次差点被管子滑倒,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他看到了不少人家门户洞开,里面的东西被烧得奇形怪状,那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这幢楼也死亡了。

  残火一直到傍晚还在继续。住在25层的居民告诉我们,22点15分,从安顿他们的宾馆向大楼望去,20层、21层还有火光,零点之后火才全部熄灭。

  凌晨2点,几名上海本地摄影记者曾找机会进入了大楼,此时电梯旁边的楼梯间里一片漆黑,空气里弥漫着烧过的刺鼻气味,虽然窗玻璃都烧碎了,四下透风,可是楼里的温度明显高于外面。搜救人员的强光手电晃来晃去,照到的地方可以看到垂着七八条消防水带,楼梯间里就像水帘洞一样,上面像瀑布一样流水,脚下的水也至少没过了脚面。

  安静的楼道里只有消防队员随身携带的对讲机里传出的指挥员的声音:每3人到5人一个小组,带着撬棍负责3层楼的搜寻。7层以下西北方向的房间里还有一点颜色,7层以上的所有房间都被烧得一塌糊涂,就像刚刚打过仗,有些屋子的墙都裂开了。“最恐怖的是,进到一个房间里,看到地上有一个圆柱形的玻璃,开始我以为是花瓶,后来看到旁边的支架,才知道这是一个电视柜,因为燃烧温度太高了,玻璃就被烧卷了成了异形。”一位当时进楼的摄影记者告诉本刊记者。

  方圆10公里的城市寻人记

  很多人与这幢大楼有着奇异的关系,张鑫和他的哥哥张敏都是这样,他们的姐姐买了这里的1106号,母亲住在姐姐家照顾姐姐的孩子。今年2月份买好的房,10月30日,姐姐和母亲才搬进大楼,因为想和母亲在一起,哥哥张敏找外地的朋友借钱,也打算买下同幢楼的2401号。“就是因为靠近母亲,加上了解房型,所以我连房都没看就付款了,中介说不可思议,没见过你这么急的人。”张敏告诉本刊记者。

  11月13日,把170万元首付转给了对方,双方打算11月16日办理过户手续。15日14点多,他在大楼附近的中国银行办卡,准备和对方交易起来更方便,就在办卡的瞬间,听见外面的喧哗,回首,大楼着火,一瞬间,母亲的房间,和自己打算购买的房间,都在火中了。

  和弟弟一样,张敏也在楼下煎熬了3个小时,兄弟姐妹四人分散在楼下各个角落,17点钟的时候,听说有部分伤员送到周围医院了,几人分散了,开始在各个医院疯狂地寻找。

  张敏说,他骑电动车,迅速把兄弟姐妹做了分工,有的去华东医院,有的去华山医院,他自己则去两个稍微远一点的普陀区中心医院和人民医院,几乎是跟着救护车同步奔驰在焦灼的上海马路上,在普陀区中心医院门口等着,来了4个,但都不是母亲,一个个电话打到各个医院,名单上都没有,也没有昏迷不醒者。

  张敏说,他到现在还很感激普陀区中心医院的一位护士,那护士看他焦急的样子,承诺他自己在医院帮他盯着,让他把母亲的外貌特征、姓名写下来,这样张敏可以腾出身去其他医院再找。张敏后来果然接到了她的电话——母亲没有送到那家医院。

  此时的他正在长征医院里,因为听说这里被送进9个病人,长征医院距离出事地点稍远,这里的烧伤科很出名,所以是重症患者送往这里。可是追随着救护车到了那里,张敏说他的心也凉了——救护车下来的,是若干装在黄色袋子里的遗体。

  这时候,在苏州的父亲打电话来吼道,一定要把你妈妈找到。张敏说,什么叫心碎了,那一刻自己特别明白。听说有病人在8层抢救,他冲上去,看到的这个病人身上插满了管,30多岁,不是自己的母亲。又听有位老人正在抢救,在3层,快不行了,结果冲进去一看,是位60多岁的陌生老人。长征医院一共14个黄色的袋子,张敏坚决不相信母亲在这些袋子里,他和兄妹们心里一直觉得母亲还活着。

  21点,全家人在安置中心寻找自己的母亲。“听说二层是失踪人员登记的地方,我们去了那里,可是两个工作人员说不出所以然来,一直叫我们不要着急,再去医院找找,可是,方圆10公里内所有送伤员去的医院,我们都找遍了。”22点,23点,零点,凌晨1点,和家人失去联系的家属们在那种紧张而无力的空气里几乎窒息。终于,张敏领头写了黑板。他说:“我们通知他们,马上要把信息通报给我们,否则就要上街了。”

  原来这是那个流传很广的黑板的照片由来。第一条就是找出负责人,所谓负责人,仅仅是现场的负责人,能够向大家通报医院的救治情况,包括现场的搜救情况,至少进展能让家属知道。当时在场的所有家属有200多人,气氛越来越焦灼,特别是发现门口还有警察拦阻的时候。

  凌晨3点30分,第一批遇难者的8张照片来到。张敏说自己一眼就看到了母亲,觉得轮廓什么都很相象。“可是不承认,不相信,照片上那件衣服我没见过。我问妹妹,你早上上班的时候母亲穿什么衣服?母亲有没有这件衣服?她哭着拼命摇头,再打电话给我老婆,问她给没给妈妈买过这件衣服,老婆也说没有。”是还是不是,张家一家人躲藏在角落里,哭声中带着侥幸。后来又拿了两批照片,可都是医院中的危重病人,并非失踪者,这些病人,不少家属下午在医院已经看到过,家属们持续焦灼中。

  6点半,一走出临时安置的静安区体育馆大门,就能看见已经被烧焦的黑洞洞的楼,晨光中格外的死寂,张敏的父亲这时已经从苏州赶回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开始号啕:“你是个好人啊,宋学斌啊,你是大学老师,现在都桃李满天下了,我们一辈子熬过来了。我们都在找你啊,你答应一声。”旁边陪着的子女和工作人员一起落泪。

  还是没有消息。不过有车接他们离开,说是去找人,车到了徐家汇,家里人才明白,这是往龙华殡仪馆去。到了那里,张敏清楚了,已经有50多位遇难者了,为什么凌晨给他们看的仅仅是那8张照片,因为很多遗体烧伤更重,很难辨认出来,而这8张照片最清晰。显然工作人员也是怕家属们过于伤心,所以延缓了辨认遗体的时间,可是张敏觉得,那一整夜,无边无际的等待中的煎熬更加难以忍受。

  全家人认真辨认,已经弄清楚那个很相似的照片就是母亲。唯一让家人觉得安慰的,是母亲走得还算安详,头发眉毛都好,就是面颊有点灼伤。1947年出生的宋学斌就这样突然地结束了自己的人生,她是四川宜宾人,一辈子都在当老师。

  不过,即使见到了真人,张家人还是不愿意相信。张敏告诉本刊记者,看到母亲就躺在那里,鼻子黑黑的,自己不知道怎么涌起的劲头,大喊着,我们要做DNA。“其实就是不接受母亲突然离开的现实。”直到确认后,张鑫痛哭失声,“没想到,母亲的新房,就是她的棺材”。

  与张家的情况类似的家庭很多,邓子惠也是14点40分就冲到那里,一直站在昌平路的转角上,目睹着朝南的自己的1403号的家烧完,明火向外,消防车只能打到六七层高的水龙对此无能为力。14点45分,母亲接了她最后一个电话,说是“不和你说了,我已经逃到11层了”,之后就杳无音信。

  邓子惠告诉本刊记者,从17点到21点,她一直等在静安区中心医院的门口,男朋友陪着她,这个父母亲在一年内相继离世的女孩子再经不起打击了,所以,每当有救护车到,男朋友都不让她去看,而是自己冲上前去看。看到那些露出的烧伤的腿和面部,他更紧张。19点30分开始,没有新的救护车来到,说明火场上的伤员大概都已经送来了,两人又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离开。“离开了也没地方可去。”邓子惠说,当时完全是空白。当晚和张家人一样,手足无措地等待失踪者情况的通报,直到第二天中午,家中的亲戚才在殡仪馆辨别遗体,看照片还看不太出来,可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迟疑着不愿意让他们去看遗体,说:“你们真要看吗?我们做这行的,都不太有勇气去看。”后来也是做DNA,辨别出了母亲的遗体。

  邓子惠说,没有地方安放灵堂,她和男友在自己临时被安置的小旅馆的房间里为母亲布置了一个简陋的灵堂,母亲的照片也是仓促的旅游照片,不过笑得很舒展。

  16、17日两天,50多具遗体的DNA陆续做出,夏雨晨的爸爸夏渝把自己16个月大的儿子辨别出来了,儿子16个月大,手机里有很多他的照片,他一张张翻开给我们看。

  尾声:胶州路上的第一片鲜花

  回家路上,张敏想,应该让已经确认了遗体的家属们有个祭奠活动。“如果逝者真有灵魂,他们会在天上看到我们在找他们,在祭奠他们,光自己家设立灵堂太简单了,那么多灵魂是一起上天堂的。”张敏说,他从16日中午开始,就陆续给一些确定了死亡的家属打电话联系,大家约好18点一起去胶州路上,买些祭奠用品和鲜花,希望逝者的灵魂不要停留在那冰冷的地方,而是早日上天堂。

  本来只是几个人的私下行动,可是走到路口,张家兄弟就呆住了——冰冷的泥水中,已经摆放了不少鲜花和纪念卡,都是市民们自发送来的,有人在默默地拍摄,想留下这些稍微温暖的画面,几家人跪倒在已经死亡的大楼前面。随后几天,花越堆越多,一直到11月21日的头七,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花的海洋,张敏打电话给我们,希望我能拍摄到他们一家人祭奠的场面,分配给他家的时间,是10分钟。

  (部分逝者家属采用了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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