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视野:在我们德国,纪念碑是廉价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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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03/02 11:08 青年参考 | |
作者:王立彬 只要人们仍然健忘,仍然不容忍他人的生活方式,一切纪念碑都将在时光流逝中不断地贬值。 柏林曾以一堵尽人皆知的高墙——柏林墙著称于世。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柏林还是欧 今日的柏林,赤橙黄绿青蓝紫,那些色彩斑斓的木桥、石桥、铁桥、钢桥,跨越过大柏林长诗般的河流,犹如新生的德意志民族千万双相携相招的手。但是说实话,关于那堵墙的故事、愤慨和记忆,仍旧像一道明净水面上时时浮现的阴影,让任何一个驻足柏林的游人感到北德四季常有的冷风和寒意。 桥梁最多的欧洲城市:处处碧水飞彩桥 尽管这座曾令欧洲心惊胆战了一个多世纪的普鲁士王都从不以温柔著称,但柏林确实妩媚地依水而建。城市水系和湖泊星罗棋布的这座沧桑荣辱之城,约有7%的地域是水系,近6000公顷是水面。 在德国,柏林是仅次于汉堡的第二大水系丰富的城市。而柏林的河流、运河、湖泊组成的近200公里水网上的2000多座桥梁,甚至使柏林的桥梁文化绝对超过了临海的欧洲著名水城汉堡、威尼斯和阿姆斯特丹,从而成为欧洲桥梁最多的城市。 甲申仲秋参加波恩的贝多芬音乐节时,德国之声、德国邮政局的朋友和凯撒国际旅行社特别安排我参加了一次柏林水上之旅。 作为一座无与伦比的“欧洲桥梁博物馆”,柏林美不胜收的风景,可以说也只能从水上才可以更好地体味。 一路乘船,从望景宫游过柏林老城与新区,国会大厦、新总理府等依次出现在船舷的微雨中,我索性把伞合拢,坐在斜雨如丝的船头,如同细读一部自中世纪至21世纪的建筑史,更是一部德国崛起、覆灭、再崛起的现代史。 查尔斯检查站:一片墙砖几多愁 一个小时的旅程,结束在中国驻德国大使馆前的小码头。然后改乘汽车,沿着柏林墙旧址一路抵达著名的查尔斯检查站。当那一段依然保留着的柏林墙出现在眼前时,一些人喊了起来。那感觉很像第一次看到长城。 资本主义色彩斑斓,社会主义就是蓝灰黑。柏林墙是这一俗语的绝好印证。在原西柏林一侧,可以看见墙上五颜六色的涂画。和平分子、人权活动家、前卫艺术家、同性恋者等,在柏林墙倒塌之前在西侧进行了堪称艺术与社会奇观的无名创作,把一条钢筋混凝土的死亡之墙变成不朽的巨幅画布,那上面涂下的每一种颜色和每一个线条,都成为一种对铁幕后面警察的嘲讽和抗议;而在柏林墙东侧自然不会有色彩斑斓的画作,那里有的只是望哨、军犬和枪口的注视。 1989年多雨的北德深秋,柏林墙成为象征前东德全面失败的印证。人们纷纷涌到柏林墙下,用自带的铁锤和铁砧,在推倒的大墙上敲下碎片,作为历史遗物珍藏起来。多少年来,世界各地的游览者和抗议者在柏林墙西侧用各色油料涂抹图画和文字,艺术家和涂鸦者们层层重叠反复创作,成为连毕加索和塞尚都自愧弗如的现代派的控诉和抗议艺术。 现在,柏林墙砖被官方敲成碎片,沾带斑驳色彩的都作为纪念品,由联邦政府特许经营出售,每一块都有官方编号。目前,巴掌大一块售价超过30欧元,鸡蛋大小一块近20欧元。那些带有油彩的极小碎片也没有浪费,被做成精致的耳环和胸针,在柏林墙前出售。由其碎片做成的艺术品种类日益繁多,柏林墙开始流向世界各地,并最终在柏林消失。 购买柏林墙砖的最佳地点,在查尔斯检查站旧址的柏林墙纪念馆。查尔斯检查站,是过去苏联占领区和美国占领区的接壤关卡,因而成为冷战时期两个超级大国和东西方阵营针锋相对的最前沿。 今天,人们把柏林墙视为人类的耻辱和悲哀,但我更愿意把柏林墙视为一种警示。平心而论这就像《旧约》中半途而废的巴比伦通天塔一样,建造柏林墙的人并不只是头脑简单或用心险恶,而恰恰是他们以为此举可以把人类从“腐朽、垂死、垄断的资本主义”拯救出来。 上帝对人类建设巴比伦通天塔的惩罚是分裂人类语言,从而永久地分裂人类。而柏林墙产生于解放全人类的理想,却分裂了地球近半个世纪。 “也许纪念碑并不值钱” 在查尔斯纪念馆,我有幸与血火交融的冷战面对面——当面聆听了受害者,老舒伯特的讲座。 这位前西德的新闻记者,上世纪70年代一度是帮助东柏林人逃过柏林墙的英雄,由于叛徒出卖,被前东德秘密警察逮捕。因被判无期徒刑,引起西方世界巨大的抗议浪潮。之后被改判9年徒刑,从此饱受各种非人折磨直到柏林墙倒塌。 “关于柏林墙,人们向我提出过许多问题。我愿意告诉你们真相。但恐怕我不可能作出你们想要的所谓客观评价。我曾经是一个报道客观事件的记者,但自从进入由皮靴和皮鞭管理的东德集中营,我再也不可能客观评论它了。”年过花甲的舒伯特先生说,“而且我在余生必须不断地诅咒它”。 我有点儿急切地问道:“今天,您是否与过去的敌人相遇,比如出卖您的叛徒或者用皮鞭‘管理’过您的狱警?如果能够面对面重逢的话,您会怎么做呢?如果他们请求原谅,您觉得能够宽恕他们吗?” “宽恕?绝对不会。从来没有人向我请求过原谅,我也决不会宽恕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他回答说,“我与他们不共戴天。大家既然都生活在柏林,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你们可以相信的是,在我们德国,刽子手往往更加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受害者。现在,他们认为德国统一是西德人欺骗并出卖了东德人的历史。这只是我们德国人天性中可憎和可怕的一面。” 在被追问“德国天性中可憎可怕的一面”指的是什么时,舒伯特回答说:“如果德国人接到命令去处决自己一个好朋友或亲属。他决不会犹豫,也不会内疚,因为那是命令,而服从命令在德国是神圣的。朋友们,德国不仅是一个盛产艺术家和思想家的国度,也是欧洲一个刽子手最多的国度。” “纪念碑是廉价的”这句话让我不寒而栗。柏林墙在物质上已经不复存在了,但在我们这个被习惯遮蔽的世界,到处都有隔绝人类的东西。柏林墙是用钢筋和水泥筑成的,所以支撑了40年。但用意识或无意识砌起的高墙在这个世界无处不在,而且不易于推翻。 美国指挥家伯恩斯坦在一生的最后时日,赶到柏林指挥来自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德累斯顿国家歌剧院、列宁格勒基洛夫歌剧院、纽约爱乐、伦敦交响乐团、巴黎管弦乐团的成员“大团结”演绎贝多芬《第九“合唱”交响曲》。 这是德国统一和冷战终结的狂欢,犹太音乐家伯恩斯坦做了一件其他人没敢做的事:把《欢乐颂》改为《自由颂》。这不仅是对贝多芬而且也是对席勒的篡改。当时一些评论家认为“改动过于大胆,但贝多芬也许会同意的”。 推倒柏林墙值得欢呼。但我们需要警惕任何“解放全人类”的狂热。正是这种狂热筑起过柏林墙。只要人们仍然健忘,仍然不容忍他人的生活方式,一切纪念碑都将在时光流逝中不断地贬值。而数以千计的柏林桥仍然无法打败那区区40公里的柏林墙。 (编辑: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