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导演赵安:当才华遇见权力

2013年02月25日11:37  中国周刊
赵安。图/CFP 李建泉 摄 赵安。图/CFP 李建泉 摄
央视原文艺中心主任邹友开,他曾一手发掘了赵安。图/CFP 熊涛 摄 央视原文艺中心主任邹友开,他曾一手发掘了赵安。图/CFP 熊涛 摄

  [内容简要]:赵安是春晚总导演中唯一一个入狱的人,但他的才华从未因此而被圈内人否定。当才华遇见权力,是否能把持自己、主导自己的命运,便与才华无关了。

  2001年1月,蛇年春晚前几天,央视《朋友》栏目搞了一期特别的策划——总制片人也曾是春晚总导演的袁德旺邀请了三代春晚总导演,来聊策划制作18年春晚的酸甜苦辣,要求是每一个导演都要带一个朋友来。

  与他人照做不同,曾七次参与执导并四次出任春晚总导演的“第二代”代表的赵安,成为了特殊的一个:独自一人来了。

  赵安这样解释:“要求我带一个朋友来,我觉得名额不够,因为这么多朋友帮助我,没有他们我做不下来;但同时带一位又显得多,因为时间有限,朋友说多了我就不能说,我说多了朋友不能说。一个名额是又多又少。”

  和赵安12年前的那份心情相似,现在,他的朋友们在接受《中国周刊》访问时谈起这个著名大胡子导演时,也颇为矛盾纠结:“说太多他的好,有领导不高兴。说他不好,又违心,这个人确实很有才华。”

  “例外的一个”

  被誉为“大胡子导演”的赵安,一度将自己成功的起点归因于长相。

  “说实话,一个人的长相有时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尽管有很多人不承认这点。”他说。

  赵安指的是自己被中央五七艺术大学录取。初二时,中央五七艺术大学到杭州招生,这所由中国音乐学院与中央音乐学院合并成立的学校,当时是“文革”后第一次招生。不会跳舞、两条腿很硬的赵安,在做完一套广播体操后,竟被录取了。在赵安看来,录取的原因就是他长相秀气。

  1984年,赵安从中央歌剧舞剧院调入央视文艺部。作为舞蹈演员的赵安,曾经听到来自同事的轻视:“怎么又来一个搞舞蹈的?”

  而在央视原文艺中心主任邹友开看来,赵安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央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时代。

  在赵安来到文艺部前一年,邹友开从文化生活组调到文艺部,出任副主任。尽管是从科级干部成为了副处级干部,可邹友开并不情愿。

  这与当时文艺部在央视的地位有关。当时文艺部在台里的地位不高,工作人员大部分从地方转业而来,虽然有实践经验,肯吃苦,可是文化素质和理论水平较低,文艺部并没有什么叫得响的节目,而邹友开在文化生活组搞的《话说长江》、《兰考焦裕禄》等专题却取得了很大反响。

  人才匮乏,是邹友开面临的最大问题。按照邹友开的设想,搞电视文艺编导的必须得是大学本科以上。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以赵安、张晓海和金越等为代表的年轻人被招入央视文艺部。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这批年轻人,开创了央视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的一个文艺节目的繁荣时代,他们执导的春晚也代表了中国电视娱乐的最高水平。1989年的春晚,还出现了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春晚导演,当时年仅29岁的张晓海和30岁的赵安一同担任了春晚总导演。

  可一开始,赵安和张晓海——这两个大胡子,并没有入邹友开的法眼。

  赵安来央视之前只是一名普通的舞蹈演员。到了央视之后,他一度干的是为剧组买包子和鸡蛋汤的活儿,可赵安却成为了“例外的一个”。

  一次,分到舞蹈组的赵安去录一个剧场里的歌舞节目。录完后,像当时所有人做的一样,赵安几乎原封不动地就交了上去。邹友开看完后觉得舞台痕迹太重,效果不好,便找来赵安,商量如何改进效果。

  邹友开说,你不能把这台节目直接从剧场搬到电视上,要把舞台痕迹消灭得干干净净,符合电视需要,又不打破原来节目的完整性,这样你就胜利了。赵安答应拿回去重新做。邹友开心里并不抱太大希望。

  一个周后,赵安剪了一个50多分钟的片子,他把节目的报幕词全部拿掉,自己配上画外音进行串联,还加上了部分歌舞的背景知识,整个片子信息量很大。

  赵安“胜利”了。邹友开非常满意,后来还推荐这部片子参加“星光奖”评选。

  “赵安做了一个类似于专题纪录片的东西,现在看很普通,可在当时,是一个很大的创新,他肯动脑,有想法,很认真,不得过且过,”邹友开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一个“可造之材”,“搞文艺,形象思维很重要,赵安是我唯独在大学本科之外看中的一个。”

  多年以后,赵安的才华在监狱中得到展现。赵安最初在北京大兴的天和监狱服刑,后来转到位于河北燕郊的燕城监狱服刑。在监狱,赵安是受欢迎的人,他负责的每次晚会都能得奖。据说,赵安非常能因地制宜,组织犯人用牙缸、饭碗敲出音符,就能串出一个好节目。

  赵安进入央视不久,为了提高他的技术水平,邹友开还特意安排资深女切换导演张淑芬带着赵安,教他电视切换技术。

  赵安很快掌握了切换技术,还担任了1986年春晚的切换导演。

  赵安的形象思维和制作的歌舞节目,慢慢获得了大家的好评。

  1989年春晚,邹友开点将让赵安和张晓海成为春晚总导演,两个年轻人将春晚的舞台放到了北京工人体育场。那届春晚捧出了韦唯的《爱的奉献》和赵丽蓉的《英雄母亲的一天》等经典节目,获得好评。

  “大胡子导演”赵安开始出名了。

  “大胡子”与“小嘀咕”

  赵安的“小嘀咕”,与他的大胡子在圈里一样有名。

  1999年,赵安在人民大会堂执导了史诗型《祖国颂》大型文艺晚会,向国庆五十周年献礼。晚会刚完,赵安和张晓海便带着一干春晚主创,去了海南岛,为了2000年春晚进行闭门创作。

  赵安对世纪之交的这台春晚很是看重,他和张晓海邀请了几位策划高手,为他们出谋划策,力求“标新立异、出奇制胜”。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次并无多少压力的“神仙会”,因为出发去海南前,广电总局领导和台里的领导专家已经充分肯定了这两个大胡子导演的投标方案,可赵安的“小嘀咕”又犯了,弄得各路人马疲惫不堪。

  像以往一样,赵安的“小嘀咕”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不断地推翻自己,和自己叫板,翻来覆去地鼓捣春晚方案和节目构思。赵安从来不睡懒觉,天天准时起床,准时吃早饭,还喜欢在早饭前后思考问题。昨天他和大家伙儿一起讨论定下来的事儿,经常隔夜就不算数了。每天会议一开始,赵安就开始不停地假设,不停地反问,不停地逼人发表意见,经常是好不容易确定的事情就又推翻了。就这样一连四天,策划会开得人困马乏,到最后连吃海鲜的胃口都没有了。

  广州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主任何继青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策划会。他感慨说:“赵安,你这四五个小时晚会折腾得比我干四十集《和平年代》还要累,负担还要重。”

  一位参加了当年海南策划会的知情人士回忆说:“他总是不满,总是能挑出毛病,找出差距,自己不急不躁,笑眯眯地,一个劲儿说‘谢谢大家’,弄得人没脾气,乖乖地配合他。”

  后来,赵安的“小嘀咕”成为了2000年春晚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他没“嘀咕”过的节目,谁也不能拍板。

  正是在这届春晚中,时任文艺中心副主任的赵安找到刘欢,希望他能够专门为春晚写首歌,赵安的要求是“其中一句流行就是成功”。刘欢创作了歌曲《温情永远》,有一句歌词这样写道:“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不可能所有事一天做完,还有爱在你身边。”

  赵安听过后,建议直接用“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这句歌词作歌名。刘欢认为这样做太直白,不浪漫,就没有接受。赵安尊重了刘欢的意见。

  春晚舞台上,刘欢自弹自唱了这首歌,现场效果很好。《温情永远》的质朴和真挚打动了观众,获得了当年春节联欢晚会观众最喜爱节目歌舞类二等奖,一度高居各大流行歌曲排行榜首位。

  即便这样,赵安也认为《温情永远》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流行度。

  “从推广的角度看,他的建议有道理。我至今都感谢赵安对著作权人的尊重,要知道这对当时的央视导演和具体领导来说很不容易,”在刘欢看来,“(这)可以称得上是一次很人性的进步。”

  “只有权力异化人”

  春晚资深策划撰稿人石林,做过1997年、2001年、2002年和2004年四届春晚的总策划与总撰稿,从春晚早期开始一共参与十一届春晚的策划工作,在他看来,在这么多合作过的春晚导演里,赵安算得上“礼贤下士”的一个。

  石林和赵安的成熟合作,始于1989年春晚著名小品《英雄母亲的一天》。这个小品里,赵安“发掘”了评剧演员赵丽蓉,让其成为了演小品的“老来俏”。其实,最早确定的女演员并不是赵丽蓉,而是一位资深电影演员,可排了好多次效果总是不理想,赵安顶住压力,换掉了那个资深电影演员,请来了赵丽蓉,结果小品的彩儿一下子就出来了。

  在小品里,石林设计的桥段之一,是赵丽蓉饰演的老太太说买这么多东西,下半月咋过?电视台记者说没事儿,这是虚构,老太太说你们电视台这就是蒙人。

  在电视台的节目上讽刺电视台,赵安却没任何意见。“这文风多尖刻!”石林说,赵安非常理解创作者的意图,“和他进行艺术创作上的沟通,舒服极了,从艺术感觉上,是一个很好的导演,不像一些人根本听不懂。”

  在石林的印象里,在没有当上文艺部主任时,春晚前,赵安都会提前到家里拜访他,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反复和他沟通某一个小品的社会背景、创意构思。

  “算是礼贤下士了,赵安给创作人员创造一切条件,让人不得不好好给他干。”石林感慨说。

  此后,两人又陆续合作了春晚小品《妈妈的今天》、《如此包装》等节目,特别是《如此包装》,成为了春晚小品的经典之作,赵安以“找乐”为主题的作品,为春晚开创了新思路。

  事实证明,在以赵安和张晓海为代表的新一代春晚导演的努力下,春晚进入一个新的全盛时期。春晚成为了中国演艺界的最大名利场,而春晚总导演似乎是这个名利场上最有权力的人。

  而石林并不赞同这个说法:“春晚审查最后完成,上面有很多可以把你随时毙掉,(春晚总导演)只是一个节目前期的组织者,生杀大权不在导演手里。”

  在石林看来,改变赵安的不是春晚总导演本身,而是由于文艺中心在央视的特殊位置——春晚的影响力会把文艺中心主任的位置的影响力无限放大。

  “搞艺术,不管多么辉煌,还是搞艺术,春晚总导演不止赵安一个。当领导以后,膨胀了,只有权力异化人。”石林说。

  “骂也骂不醒了”

  作为提携赵安的恩师,邹友开比其他人更敏锐地发现了赵安身上的变化,“慢慢地把控不了自己。”

  对于央视知名导演来说,见到高级别的领导是相对容易的一件事,可邹友开一直告诫自己的得意弟子:“要尽量躲一点。”

  有一次,邹友开和赵安一起在人民大会堂参加一个活动,一位领导在场。活动结束,赵安拉着邹友开的手,说,咱们找领导合影去。走到一半,邹友开挣开了,说,我不去了,你也不要去了吧。最后,赵安自己去了。

  在邹友开看来,当上春晚总导演,对每个电视导演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肯定和荣耀,“都会有多多少少的改变,只不过有个程度问题。”

  邹友开不止一次提醒赵安要低调一些。“少说,多做,不吹。做出的成绩越多越大,越要夹起尾巴做人,”可后来的赵安“人已经膨胀到那个地步了,听不进去了,骂也骂不醒了。我也不在他眼里”。

  每年年三十,在人民大会堂会有一个团拜会,参加人员都是部长一级,央视台长多是列席参加。按照惯例,当天上午央视会派人把当天晚上的春晚节目单送到现场,向各位领导拜年。一般情况下,这个任务是台长一级的领导或者是文艺中心的领导负责的,可赵安自己拿着节目单就去人民大会堂了。

  这样一来,央视内部对于赵安的非议慢慢地多了起来。

  2000年的春节晚会是由赵安和张晓海联合执导,一位知情人士感慨:“看到他们俩从飞机上直接下到晚会现场,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以前从没觉得赵安张扬,这次有了这种感觉。”

  正因为如此,赵安出事后,邹友开感到“非常吃惊”, 也感到是“早晚的事情”。

  2002年9月26日,赵安执导完《濠江明月情》后,从澳门返京。据知情人士透露,赵安“一下飞机,就被抓了”。执法人员对他进行了全面审查,理由是他的实际收入与消费不符,赵安只是国家工作人员,但他却拥有豪宅、轿车及大量贵重物品。

  鲜为人知的是,几天后,赵安被人保了出来。此间,邹友开见到过赵安,询问其发生了什么事情。邹友开回忆说当时赵安显得颇为轻松,似乎并没有将被审查之事放在心上,一个劲地说:“我没事儿,一点事儿没有。”

  没过几天,赵安正式被捕。

  没有如果

  赵安被捕入狱后,围绕其受贿的传闻满天飞。有人说赵安当文艺部主任,私下收了很多钱,甚至有消息说警方在赵安家里光现金就起获了1000多万元。

  赵安入狱后不久,两位检察官找到邹友开,拿着一份检举赵安执导晚会的具体贪污款项的材料,找邹友开核实。

  邹友开仔细看过材料,说,这台晚会的全部支出都是我管,赵安根本不管晚会的资金支出。当着检察官的面,邹友开写了一份材料,证明检举材料不实。

  还有一次,赵安的律师拿了另外一份检举材料来找邹友开。材料说赵安利用手中权力,在1998年的春晚中安排演员。邹友开看了,直斥“扯淡!98年导演是孟欣,和赵安有什么关系?”

  “作为曾经密切参与春晚的负责人,这些事情我非常了解,赵安当了四次央视春晚的总导演,权力并非外界传闻的那么大,”主管了十多年春晚的邹友开说,这并不只是为赵安一人辩解,“实际上,并不只是赵安一人,任何一个春晚总导演的权力,都没有外界想象得那么大,那么绝对,那么夸张。”

  最终,44岁的赵安因受贿罪被判10年有期徒刑,没收个人财产20万元。法院认定,赵安身为事业单位中的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牟取利益,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行贿者是留着一头长发、被誉为“词坛怪才”的张俊以。

  法院认定,张俊以为了能让自己写的歌上春晚等晚会,才多次行贿赵安。

  2003年,这一轰动一时的案件也被解读为:“媒体缺乏监督,这是一种新的危险。”

  赵安受贿案立案后,央视即正式作出决定:开除赵安的党籍和公职,同时免去其央视文艺中心副主任、文艺部主任的职务。

  赵安成为了央视建台46年后第一个被“双开”的中层干部。

  2008年4月,赵安保释出狱后第二天,就托一朋友打电话给邹友开约其一起吃饭。邹友开当即就同意了,还特意嘱咐赵安要带妻子——女高音歌唱家芦秀梅一起来。

  “他明显憔悴了,”邹友开看见昔日的弟子,眼泪差点掉下来,“几年不见,他显得有些老了,精神上有点儿萎靡不振,一言一行特别谨小慎微。”

  一落座,邹友开就认真地和赵安说:“你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要那么张扬,犯了错误,知错就改。你才40多岁,路还很长,日子还长,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安当即起身向邹友开敬茶,感谢当年邹对他的支持,还表示一定会好好努力,重新开始。

  这顿饭,从7点多吃到晚上10点多,赵安不停地向邹友开敬茶敬酒。赵安还说,自己在监狱里身体不是很好,可坚持出黑板报,看书学习,逢年过节导演节目,努力表现,才获得了假释资格。

  看着眼前的赵安,邹友开“五味杂陈”:“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可如果当初不那样,他的舞台该有多大啊!”

  “赵安如果文化起点高,绝对不会犯以后的错误,”邹友开说,“有文化水准的人,看问题往往比较辩证。文化起点低的人,一取得成绩,就飘飘然了,不能正确地对待自己。”

  可一切没有如果。

  去年3月,赵安的妻子芦秀梅在与癌症抗争了四年后去世。邹友开去参加了追悼会,追悼会上,赵安失声痛哭。“说句心里话,芦秀梅去世,与赵安不能说没有关系,这种情况下,她心情能好吗?”邹友开说。

  邹友开说,赵安的女儿一开始在幼儿园,“像在天上一样”,甚至一度有明星派人负责接送,可赵安一出事,连孩子都被人看不起,无奈之下,家人只能把孩子送到国外去。“很惨啊,很惨啊,”邹友开重复感叹了两句,接着长叹一声,“可惜了!”中国周刊记者 李佳蔚 北京报道

 

(编辑:SN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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