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高校里讲授文学类的课程,对大学生群体的文学阅读情况有比较真切的了解。总的看来,他们对欧美经典有较深的隔阂,对中国当代文学有天然的兴趣。但他们要我推荐作品的时候,我往往一竿子支到唐宋先秦或欧洲拉美。校园里也常有流行作家来给新生搞些“漫谈爱情”之类的讲座,压轴戏是签名售书。学生问我的看法,我说:读书也遵从热力学第二定律,低水平的作品会降低你的财富值,吸走你的正能量,最后大家一块“热寂”。
中国当今的文学堪称视觉奇观:文学多元发展,趣味至上;创作空前自由,思想陈旧;方法中西兼容,内容空洞;作品产量空前,质量平庸;作家名利双收,光环散尽。据统计,新中国成立至1965年,中国出版长篇小说200部左右,现在1年产量就超过千部。但这千部长篇小说中,能给读者留下一点印象的,屈指可数。
中国传统文论中“文以载道”一直是主流,即使“诗言志”,也要求“思无邪”,“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曹丕称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杜甫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也许这种以文字为图腾的观念过时了,但纵观中西文学史,凡能流传之经典,或为时代之画卷,或探思想之幽径,或成理想之建构。所谓艺术高于生活,并不是漠视国计民生。“纯文学”并不存在,关心社会的“介入文学”,才可能有意义与生命力。较比之下,文字、技巧甚至方法毕竟是雕虫小技,至于以低级趣味和流行时尚迎合读者, 已经违背文学艺术的本意了。
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有一段著名的议论:“有两种方式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种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奥威尔式”渐去渐远,温水煮青蛙的“赫胥黎式”愈演愈烈——文化的娱乐化和庸俗化。后现代文化精神顺着着因特网的脉络呼啸而来,“优美”、“崇高”、“深刻”等传统的美学范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高雅与通俗的界限“内爆”,曾经高高在上的作家、学者们纷纷投入了大众文化的狂欢。在微观政治、欲望游牧之后的疲倦中,作家的社会责任感、文学使命感如晓风残月。
文化多元化没什么不好,但多元化解构了文化的二元结构。没有了两极,文化就失去了动力场和活力。在这样的环境中,假如作家们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和稳定性,那么几十年后回头看这段中国文学史,入眼的也许就是多种文化元素布朗运动的混乱轨迹;或者是中外合资修建的一段商业旅游长城,上面布满了光怪陆离的文字涂鸦。
(原标题:文无内质,终成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