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到底，文物是属于变现较为容易的保值物品，因为有健全的机制和市场，所以才有今天越来越多的收藏者。

　　文物字画这些收藏品可以使人变得看上去有品位，而品位是一个富起来的人首要追逐的目标。有品位的人，有某种轻松境界的生活，哈，这是一种可以矜持说话，矜持拿捏的资格。

　　黄章晋 周依奇

　　手，修长丰润的手，在一幅敦煌出土的无名唐人书写的经书残卷上轻轻划过。

　　“值钱不值钱和喜欢不喜欢是两回事，这幅只花了十万的残卷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在卷轴上停留了十秒种后，手的主人把食指从飞扬绚丽的大唐移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厚厚眼镜片上：“我可以给你们讲故事，但不许说出我的名字，你们就叫我羊羊羊吧。我这种附庸风雅的家伙跑来谈收藏，会让熟人朋友看了笑话的。”

　　这幅卷轴是羊羊羊数年前在香港嘉士德拍卖会上购得，接到嘉士德拍卖会单子的羊羊羊，几天后将出现在10月26日的拍卖会上。

　　索靖和祝枝山

　　已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晋）索靖《出师颂》卷的真假问题和国家买得到底合算与否，羊羊羊对一些媒体的观点很不以为然。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举个例子，《兰亭集序》起码就有虞世南、冯承素、褚遂良等几种公开的盗版，真品早在唐太宗的墓里了。但这几副摹本因其本身的历史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再举一例，故宫里有幅绢本《平安春信图》，市面上有幅纸本《平安春信图》，两者必有一假，但今天它们都是传世国宝，还被拿来一起展览过。假的同样有价值。”

　　“价值是由市场体现的，不是单纯的真假问题，过这么多道手，上面的印章就证明了其价值。国家赚了便宜还说不值，这些人too simple。”在羊羊羊看来，此事最值得追究的是，国家一定要行使“优先购买权”，所以成交价才2200万元，若以市场真实竞价来看，肯定不只此数。

　　“肯定有喜欢的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买它的。”想到曾遇爱物而不可得时，羊羊羊一脸的懊丧。

　　那是一纸四百年前的人写的信札，长了十一个手指头的明代书法大师这样写到：“山居酒竭，寂落之甚，烦为我到汤家赊两罇来，勿与老官人知也。至祝至祝……”

　　以羊羊羊所具备的历史知识，是无论如何不可以把这信的作者和那位传说中的风流才子祝枝山等同到一起的。但这确系祝枝山文字无疑。

　　闲来喜欢在BBS上把自己想象成李渔转世的羊羊羊，才见到风流才子祝枝山的信札，马上嘟囔：“明朝的自己，怎么和今天的自己如此相同？”

　　对这幅拍卖品羊羊羊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封信札买下来！这可是真正在品味历史呢，两万元应该可以搞掂。他调整了一下心里的价位：三万元以内！

　　拍卖师是从八千元开始唱的。羊羊羊正要叫一万，后面已经有几人争了一轮喊到一万二了。羊羊羊叫到一万五，后面有人喊：“一万六。”又有人喊：“一万七。”羊羊羊不喜欢这样的节奏，直接伸了两个手指。后面又叫：“两万一！”再有人叫：“两万二！”羊羊羊比划了两万五的手势，后面又喊：“两万六！”再有跟着喊的：“两万七！”羊羊羊迅速达到了自己的上限：三万！就听见后面继续传来三万一和三万二的叫板！声音在继续：“三万三！三万四！三万五！”羊羊羊分明看见：祝枝山抱着酒罇远去了。

　　等羊羊羊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已经听见拍卖师在叫喊：“四万五！四万六！”羊羊羊咬了咬牙：“五万归我了！”说完，他伸出一个巴掌，同去的朋友没拉住！就听有声音接着：“五万一！五万二！”羊羊羊听到祝枝山在对自己笑！

　　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来摆了个六。身后的声音：“六万一，六万二！”羊羊羊完全愤怒了：“七万！”身后：“七万一，七万二！”羊羊羊扭头，完全看不见是哪里举牌的！便对朋友说：“我八万能要到么？”回答：“我可以把我那唐伯虎的扇面让给你！”

　　羊羊羊恨道：“九万！”接下来九万一、九万二，一直交错到九万八千元。 “你知道吗？这幅祝枝山的信札已高出估价十倍成交。”羊羊羊至今还记得那桢书法上还有两孔虫蛀的痕迹。“虫二，也是老祝的典故，其实，我当时的心理价位已经调到十万了。”羊羊羊说。

　　“所以，如果故宫不以2200万元收了那字，索靖《出师颂》还会有更高的价。这种高价会让买家今后对其他卖品有更高的心理预期，总体上对中国艺术品在国际市场上有个好价钱是有帮助的。”

　　三类收藏者

　　羊羊羊的职业与艺术有关，他自认拙于计算，收藏字画全以自己的喜好作为标准。自期李渔再世的羊羊羊，家中养的几乎都是数百年来一些风流才子的字画，他时不时地开箱展幅。

　　“那些人，从不为生计整天算计，我希望的生活境界就是那样的。”厚厚眼镜片后凝思的羊羊羊心追神往。瞬间便到了秦淮河上。

　　“我的一个好朋友，你们就叫他狗狗狗吧。”羊羊羊从秦淮河边的才子身边返回，“也喜欢收藏字画，威斯康辛大学的动力学博士后。数学家的脑袋就和我不一样。”

　　这位被羊羊羊拉到嘉士德拍卖会而一发不可收拾的朋友，曾在无法找到对口专业门路时在华尔街打拼过，他收藏字画带有鲜明的华尔街特色——在网上辛苦搜索跟踪一年后，绘出了一份中国字画作者行情涨跌图谱。

　　“这玩意起码就值一打唐伯虎的扇面。”狗狗狗曾对羊羊羊说。

　　每次狗狗狗看到拍卖会上羊羊羊情绪开始失控，便会用他那幅涨跌图警告：“现在的价格太离谱了，已经涨到十年以后的价码了。”

　　然而，那年羊羊羊北京嘉德伤心祝枝山一年后，一件仅估价四万余元的唐伯虎的扇面却是以四十二万元成交的。

　　“狗狗狗也喜欢流氓才子的东西，但他可是真流氓。”羊羊羊说。

　　原来，狗狗狗有个宏大安排，打算扫荡拍卖会上所有明代才子佳人们的字画后，投资电视连续剧，让他持有的重要字画全在电视里出现。

　　“人家炒做活的明星，他炒做死的。”但羊羊羊帮他联系了一番导演剧本后，这两个从来不看电视的收藏家才知道，原来狗狗狗手头持有的才子佳人早几年就被人搬上了荧屏。

　　“其实，狗狗狗和我差不多，他只多了个在乎保值而已，真正黑的家伙是专门炒作市场的人。”

　　羊羊羊遇见过多位左手买右手卖，以抬高某类字画为业的香港人和台湾人。一次拍卖会上，羊羊羊的一位台湾朋友注意到俩人对同一字画撞车，便主动好心宣布，他家有幅一模一样的字画，不知孰与真假，如喜欢，可以原价转让。绝了念头的羊羊羊后来才知道，后来那缺少竞争的字画最后的买家居然就是那位好心的朋友。

　　“这类人怕大陆现在也有了。”羊羊羊对某些神秘的大陆新贵以惊人的价格大举买进字画颇不得解：“我没见过就是为了收藏的人会这么买字画的。”

　　捡漏与升值

　　“你们买六合彩么？老老实实搞收藏的人是不允许整天存六合彩之想的。”羊羊羊摇着脑袋，“可我就碰到好多心存捡漏之念的收藏家。”

　　羊羊羊一位朋友的父亲，积三十年之力，收藏了几房间的古代瓷器，来头甚大的藏品数量不菲。这位收藏颇丰的老收藏家并无特别的资本，那些珍品全凭好运气，以极低的价格从不大识货或正在倒霉的人手中购得。

　　几十年下来，老人家准备隆重检阅一下自己的收藏，于是委托羊羊羊请出故宫的专家来个鉴定，老人家想到嘉士德一展身手，给世界一个惊喜。

　　“你想，他家收藏的那种宋代官窑瓷器，全世界不到十件，且件件有出处，怎么会五千块钱就撞到他老先生卧室里去了呢？”羊羊羊当时迟迟不肯请专家来为老收藏家制造心脏病。

　　故宫专家终于出现在老收藏家琳琅满目的瓷器堆中，花了十分钟看了十件最可靠的收藏，拒绝再检验任何藏品。

　　“您买六合彩么？”故宫专家问老收藏家，“劝您还是买六合彩，它中奖的可能性更大。捡漏，可不是这么个捡法。”

　　捡漏，收藏者群体的一个“切口”。

　　羊羊羊给出的定义是，如果某件文物遇见了最喜欢这类文物的收藏家，它会以200万元成交，但在拍卖会上这几位收藏家恰巧都没到场，那么以150万买下的收藏者，下次可以高价卖给最喜欢它的人，这就叫捡漏。

　　“有一类收藏者中国今天还没有出现。”羊羊羊说，“与他们相比，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作收藏家。”

　　羊羊羊认识一位世袭万贯家产的欧洲前驻华外交官。该外交官在在华的数年时间里，潜心跟踪中国当代新生代画家，资助他们展出，购买他们的作品，使他们得以为生并逐渐成名。但这些画家们的标志性作品今天全都挂在日内瓦湖畔的某个别墅里。

　　“日后，要研究当代中国的美术，我们得跑到他家去，或者，以不可想象的价格把它们都买回来。”羊羊羊叹息道。

　　在欧美世界，正是许多这样对艺术品有着高超鉴赏力且极其富有的世家存在，那些无名画家才得以身价百倍。比如古根汉姆，这位继承祖辈巨额遗产的年轻人，不愿与上流社会为伍，整天与流浪艺术家厮混，但正是她后来建起的古根汉姆美术馆发掘培养了一代西方最新锐的画家。

　　都是附庸风雅

　　“中国之所以没有古根汉姆，乃是因为中国今天还只有附庸风雅的收藏家。” 尽管受的是专业美术教育，从事的是与美术相关的职业，但羊羊羊坚决否认自己是什么艺术家和鉴赏家：“几千年来，中国，不！世界上的收藏家有几个不是达官贵人？”

　　无论是像羊羊羊这样只在乎喜欢不在乎保值的收藏家，还是以收藏牟利的收藏家，在他看来全都是附庸风雅。

　　“比如我，今天我的生活状态根本不必考虑这些收藏可否变现，即使这些收藏一钱不值，只要我喜欢，今天也心安理得。像我这样想的人恐怕不多吧？但是，如果我的生活状态发生了变故，现金流出现问题，需要考虑变现时，我还能像今天这么从容吗？我没想过，但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

　　归根到底，文物是属于变现较为容易的保值物品，因为有健全的机制和市场，所以才有今天越来越多的收藏者。

　　文物字画这些收藏品可以使人变得看上去有品位，而品位是一个富起来的人首要追逐的目标。有品位的人，有某种轻松境界的生活，哈，这是一种可以矜持说话，矜持拿捏的资格。

　　羊羊羊用手在空中缓慢而优雅地比划着，谈论他十年收藏生涯悟出的道理。

　　这双修长而丰腴的手，最后交叠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微笑道：“收藏，其实是收藏一种附庸风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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