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国的女性主义言说的话语铺天盖地的时候，陈染已经有一段时期缄默不语。2004年暮春时节，陈染的《私人
生活》插图经典版面世，猛然间把人们带回到中国女性主义言说的母系氏族时代。我不怀疑现今的各种女性主义文学言说包括
文学史依然以可观的篇幅涉猎到陈染。因为有了《私人生活》，中国的女性主义文学不再是一场假面舞会，不再是从理论到概
念的倾诉，而是有了它享用不尽的豪华套餐。一本书可以起到如此作用，仅仅是因为历史刚刚开始。这一切的历史重任就这样
落在了这个纤弱的女子身上。在中国女性主义
文学的盛典上，陈染一直在扮演女娲的角色，她责无旁贷，她的全部书写，都是
为了——命定地,为了补天——中国女性主义文学那漏洞百出的天，只有她能补天，只有她能圆这个弥天大谎。
她很欣赏卡夫卡说过的那句话：“真正的道路是在一根绳索上，它不是绷紧在高处，而是贴近地面。它与其说是供人
行走的，毋宁说是用来绊人的。”这是陈染对生活的一种看法，也是她对自己的文学道路的一种评价。在陈染的叙事中常常潜
藏着一种锐利的东西，这是一个同时用水彩笔和剪刀在写作的女人。苍白的皮肤，一些鲜血，散乱的头发，迷离的目光，错乱
的意象……构成了她的写作现场。很显然，《私人生活》是陈染小说叙事的一个阶段性高峰，它概括了她此前的写作经验，是
她的心磨砺得更细腻也更锐利的一种努力。陈染自己曾经明确表示过她的写作并不出卖隐私，她不会为隐私写作。但她无疑会
倾心在她的作品中加入她的人生经验，她的内心体验。这部小说依然可以看成是一个成长的故事，一个少女成长经历的心理路
程被刻画得淋漓尽致。这里已经看不到《与往事干杯》的那个政治压抑的背景，陈染有意把它处理为一个纯粹的女性心理变化
与身体觉醒的故事。这部小说的重点在于描写女性青春期成长阶段的心理伤痛，男女二元对立是其不可缺少的视点。《私人生
活》对男人进行颠覆性的描写是打开女性内心世界的必要条件，那种心理感觉的细腻，恐惧与依恋，拒绝与对温情的渴求，确
实表现得非常出色。当然，同性的友情与爱也是这部小说描写的重点。与禾寡妇的交往，已经带有相当明显的准同性恋特征。
陈染的叙事，性爱经验或爱欲的表达，实际上与欲望无关，它总是返回内心深处。这些伤痛的经验和记忆构成陈染小说叙事中
激动不安的内在质素。它使陈染的叙述总是不断地回到女性自身的问题上。
人们当然会追问陈染写作的意义。她的写作在当代越来越大众化的时代趋势中，以她个人的气质提示了一种独特的经
验。她本身就是一本打开的书，一本无限的女性心理学。因为陈染的存在，中国当代的女性主义文学才显得名副其实，才可能
理直气壮。我们当然不能夸大其辞地说，是她用纤弱的身躯破开了宏大的历史闸门，但确实是她的执着与偏执才让女性话语涓
涓细流汇聚成这个时代的一道河流。她不是弄潮儿，她依然站在无人的风口，无处告别。献上她的《私人生活》插图经典本，
是为了忘却的纪念，为女性主义文学的初潮史写下的备忘录。今天看来，就像是一次亲切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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