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尔登
“《齐人物论》将20世纪中国文坛上大大小小200多号人物拉来……按散文、小说、戏剧、诗歌等四个方面进行
了尖锐的个人化‘酷评’。”
这是该书封底上的一句介绍。所谓“酷”，大概是指里边有些很不客气的诋，不乏
“浑人”、“无赖”之类的字眼
。至于字义，到底是流行语“你真酷呀”之酷，还是书中曾说到的“责人以苛而至于酷”(“李洪岩”条)的酷，或二酷兼备
，我不很确定。总之，很“酷”就是了。
除一些增补的条目外，这书的内容头几年连载在《书屋》杂志上。我曾听人纷传，《齐人物论》又骂谁谁谁了，还曾
听说，某先生因“上个月《齐人物论》把我给骂了”而面有得色。不过大体来说，被骂而不生气，原非人性，喜欢看打架听骂
人，正是国情，所以《齐人物论》引起一些震荡，可以想见。只是震荡始终于文学池沼，我不是“搞文学的”，以前只是略有
耳闻。日前见到汇成一书的《齐人物论》，用功读完，很高兴地想：我没“搞文学”，果然是有点先见之明。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我的观感，那就是：这是一本旧人物评论旧时代的书。下这个“旧”字有些踌躇，因为作者是维新
派，也因为眼下的时代，与该书所涉“二十世纪”相比，未见其很新；但《齐人物论》所指论的那些人事，不少是很有时代特
点的，那些东西，纵将比我们还要命久，只是腐而未朽，更有人有文，虽新出而已旧气可掬，不用“旧”字蔽之，实在过意不
去。
书中的一些条目，我看的是很痛快的，同时觉得，这也用得着说？花是香的，牛屎是臭的，用得着为此写本书？如果
有人芳秽不分，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如果路上有牛屎，装看不见就是了，躲过就是了，难道非要恶狠狠地上去踩一脚？一
转念便知，正因为我不是“搞文学的”，方有此想，假如已经走上《西游记》里的“稀柿”，谁来当猪八戒呢？所以，我对
作者的脏活累活抢着干的精神，直话直说的勇气，还是敬佩的。
这又是一本很矛盾的书。虽然要维新，毕竟是旧人物——骂就骂了，赞就赞了，何必又说“千载之后无非枯骨，何必
做蜗角蛮触之争”，给自己留出这种庄子式的精神余裕？一边批评“传统文化那种沼泽般摧人沉溺的巨大力量”，一边沉溺地
抒发“写一种有韵味的文字曾经是方块字是一大传统和优势”、“汉语文字特具的水墨韵味”等腐见。一边感叹白话散文之不
成熟，一边掺入半生不熟的文言成分；一边用“意象群落”、“永恒现场”、“内在的低徊感”、“双层的复合思维”之类来
挑战读者的智力，一边写出不少像“知堂之文，原需绕树三匝”、“整天忙做相如赋，却直教司马青衫湿”这样的可疑句子。
一边自承非学者，一边偏要以学服人，如一边因别人将“寿则多辱”划至周作人的账号而大惊失色，一边自己说“鲁迅先生不
是说：只有民族的，才有可能成为世界的”，也如比张中晓之《无梦楼随笔》为“帕斯卡尔风格”，或论“作为学者，钱锺书
有泰坦神般的巨力”云——但作者已经辩白：“我在本书中动辄臧否别人，决无自视干净之意。”我想作者也没有自居从事这
样一种批评的不二人选，只是没人代言，憋得久了，只好一吐为快。
大抵说，《齐人物论》长于短人而短于誉人，那原因可能是缺少评判的模型。作者陟罚臧否的标准，有艺术的，有政
治的，有道德的，也有学术的。而我觉得不应该的，是作者自称执一种“客观”的标准。文章得失，怎么可能有什么“客观标
准”呢？只说“个人化批评”，足矣。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本诚实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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