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茶马古道》导演田壮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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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6月15日08:29 青年参考 | |||||||||
爱上人神共居的地方 ——专访《茶马古道》导演田壮壮 本报特约撰稿 吴虹飞
“从1998年开始,每年都去那里。四年没有走过重复的路,从云南,到四川,到西藏,我也说不清楚我跑了多少 次,跑了多少地方。 每次去,我都不想回来。 很多时候,人们很想去感受神话。我想我也是。 我在那里,找到了一直想要的神话。 我已经年过半百,不知道这趟路,能不能走回来。后来我想,再过一天,离100岁就近一天,我想我还是去吧。” 云南以马帮运输茶、盐、粮食的古道,已有近千年的历史,“茶马古道”也因此而得名。 2003年,田壮壮带着数字高清摄像机、发电机与干粮,与摄影师王昱、吴樵等一干人,与马帮结伴,从滇西北丙 中洛,走到西藏茶瓦龙的怒江流域,越过峡谷、激流、碎石坡,走入安静的院落,他们企图深入马帮和原住民,了解他们的民 俗、宗教、情感、日常和神性。 他们看到了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西部牛仔一样沧桑的矍铄老人,用六种语言交流的大家庭,忠贞的传教士的妻子 ,104岁仍在怀念她的丈夫的怒江老人;和哥哥共妻的19岁马帮小伙;为妻子私奔而饱受煎熬的中年汉子;原谅了父亲暴 打的忧伤的小男孩;见多识广,走遍江湖的82岁的赶马人;谈恋爱而欲言又止的年轻喇嘛;美丽而又害羞的藏族女教师…… 电影记录了那些小人物和他们的琐事,他们的坚强、自信和犹豫,他们的隐忍、宽容和不卑不亢,就像高原上的山脉 。他们身上蕴藏的柔和的光彩,来自内心的宁静和岁月的打磨。 田壮壮们更相信自己经受的,是远离尘嚣的一次灵魂洗礼。 《德拉姆》在藏语里的意思是“平安女仙”。(注:《德拉姆》是《茶马古道》系列片之一,反映了生活在茶马古道 上的生活和故事。)2004年5月,《德拉姆》在美国的“翠贝卡”电影节第一次放映,第二次放映是在田壮壮的母校,也 是他执教的地方——北京电影学院。 影片结束,灯光四起,学生们报以热烈的掌声。田壮壮坐在讲台上,好像远征归来的将军,只是不穿戴盔甲。他又黑 又瘦,胡子拉茬但是眼睛炯炯有神。 他回答学生的问题,轻描淡写而时不时蹦出幽默的词句,全场时常爆出哄笑,交流显得轻松而愉快。 第二天我约他做访谈。在北影厂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光从窗户射入。他坐在木头椅子上,喝着茶。他说话的时候,喜 欢低着头,看地,时不时又抬头,注视着你。 倨傲、狷狂也许只是外表,对于神性与艺术的崇敬,又令他态度谦和而亲切。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性情的人。他必 然集单纯、世故和狡黠于一身。 1用影像记录人神共居的地方 《青年参考》:能否谈谈关于影片的缘起? 田壮壮:1994年之后,由于某些原因我不能拍片,我沦为了“社会闲杂”。 从1994~2002年,我认为国内没有特别好玩的电影。于是每年出去走三个月,连续四年,拿着DV到云南去 转悠。 我在那里认识了云南大学的老师。他们徒步考察茶马古道100多天,差点把命丢了。我2002年碰上SARS, 北京不让走,云南不让进,还是碰上了一帮好人,保护了我。至于有什么惊险的,现在也忘了,反正挺过瘾的。 他们生活平和。我接触了许多人家,就这么进去,一坐,他们又倒酒又倒茶,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还是很贫穷。有一个怒族的哥们儿喝多了,捅了老婆,送医院了。医院电话来,问,你有钱吗?他说没有。医院问, 你有牛吗?他说有,医院就说,那你来吧。 他们的喜怒哀乐,是我的最大感受。一个教徒,上树摘果子,摔死了,村里的人马上自动聚集起来,为他诵经哀悼。 那是人神共居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宗教,基督教、天主教、喇嘛教,他们有信仰,有敬畏,卑微、平和而又虔诚。我 们这些从外边来的人,只能仰视他们、欣赏他们、赞美他们。他们置身于无数的烦恼、忧伤、贫穷,岁月无声的重压中,但他 们举起手,化解了它,举重若轻。 那时我就揣度这些,比如马帮,比如宗教,比如情感和生活,都是可以用影像来表达的。 《青年参考》:当地人会不会害怕摄影机? 田壮壮:他们当地人挺生猛的,别说拿着摄影机不怕,你就是拿着枪比他们,他们都不怕。他们没有把我们当成城里 来的人,你尊重他,他也很尊重你。 见到一个特漂亮的女孩子,是个女教师。第二天去拍她。她不肯拍。她怕家里太简陋,丢丑,还哭了。最后我们做工 作,答应别把她家弄得特难看,她才答应。不是不愿意,她只是认为不能把不美的一面给别人看。 开始找了一个翻译,是乡里的副乡长,女孩子跟这人过不去,不乐意;又找了一个乡医院的大夫,她的朋友,她才高 兴起来,神情也活泼起来。要她讲她的爱情故事,女孩子特别害羞,这些神情的微妙,都拍出来了。 没有人不让我们拍,还有小孩子,追着我们,拿出两个核桃说,拍我们吧,拍我们吧。我说,那我要是拿了你的核桃 ,我拍了,你也看不到啊! 还有三个老头儿,嘿,跟西部牛仔似的,可精神了,一直跟着,有事就帮忙维持秩序,没事就轰轰人什么的。 那个104岁的老太太,从早上9点钟,一直说到中午12点。他儿子不忍心了,说先吃面行吗?吃完面条,老人往 那儿一坐,就问,你们准备好了吗?就开始说她的许多故事,什么国民党军人抬着轿子要来娶她,她不肯,因为觉得不是一路 人什么的。 我很想回去,再看看他们。 2创作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青年参考》:你认为这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纪录片吗? 田壮壮:你看过什么纪录片?你认为什么是纪录片?你认为拿着DV,让人物对着镜头说话就是纪录片吗? 我不认为《德拉姆》是严格意义上的纪录片,它还是更多地表达了自己的主观的信仰和崇敬,以及创作的激情。是不 是纪录片,只是学术,或者商业分类上,在我看来,电影没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最重要的是传达。 在那个地方,你会发现所有的故事都是苍白的。把你感动的东西记录下来,这就够了。也许里面用了许多故事片的手 法,也只是一种方法而已。我不会在手法上约束自己。我想用纪实风格的,我其实也不知道影片最后会拍成这个样子。 《青年参考》:你会考虑去拍商业片吗? 田壮壮:很多人认为陈凯歌、张艺谋他们商业化,但我从他们电影的制作中,发现他们是很热爱这个事业的。他们没 有拿电影换取什么东西。他们有市场,是因为他们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 也许我爱的方式和他们的方式不大一样。我不大喜欢,也没有怎么想过拍一种很商业的电影。我可以不拍电影,但我 决不会去拍我不喜欢的电影。性格决定命运,是可能的,如果我变通一点,去拍商业电影,去拍电视剧,也许会更好一些。但 我情愿清贫一些。这样你可以把你的很多触觉,放在大地上去感受。如果过于为了物质而努力,我如果离地太远,我心里会发 慌。 《青年参考》:从你拍电影的经历看来,你似乎是一个更注重内心和电影艺术化、个性化的导演,请问你是如何坚持 这样的一种内心的准则的? 田壮壮:人有很多次的困惑,最后还是取决于自己是不是有一点信仰,不是指具体的一种宗教什么的,而是你是不是 能始终如一地爱这个事业。 我们家其实是电影世家,因为父母吃的苦头太多,他们坚持不让我从事这么一个行业。我也是当兵,下乡,后来在一 个农业研究所工作。 我还记得许多年前,第一次通过摄像机的镜头去看外部的时候,浑身的血液“轰”一声就沸开了。真是阴差阳错,绕 了一大圈,我又回来了。 我已经年过半百,很难改变我所喜欢的事情。我只是心一条:我要拍能够打动你的东西。 最快乐的是保持心里的安静。我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没有什么可求的。 《青年参考》:关于电影创作,你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田壮壮:创作是从心里流出来的,能不能感动别人,是最重要的。通过电影载体来传达内心的感动,对我来说是最愉 快的。 3中国电影的萎缩与电影行业的盈利 《青年参考》:你如何看待当下中国电影的发展? 田壮壮:电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包括了我,包括了你。大家都说爱电影,都有推动电影的一份心。事实上 电影在中国,已经衰退得很厉害了。现在中国电影,有点像“文革”刚结束那阵,大家没有目标,没有标准。 我当兵的时候,“林彪事件”发生。那一年,部队内部非常乱,因为没有“五好战士”,也没有“四好连队”的称号 了。所有的战士和干部都失去了目标,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在电影也是这样一个局面,如何面对市场,如何做电影?也许好莱坞是一个典范,好像一个高速公路一样,所有的 电影都可以运转自如。但它有100年的历史,而我们没有这个历史的。中国20世纪30年代的电影出现过一个繁荣期,1 962年到1964年出现过《青春之歌》、《早春二月》等黑白时期的电影,“文革”之后电影发展中断了,改革开放初期 ,电影也繁荣过一阵。后来提出“主旋律”,国家来投资电影,电影一直在走独木桥,慢慢地走上一条萎缩的道路。 《青年参考》:电影是一个奢侈的行业,要花钱,又要坚持个性和艺术,请问你如何看待电影的成本和利润? 田壮壮:我决不会做一个投资,一味只顾着所谓的艺术性,而不管它是否赔钱。事实上,我们在推动一部电影之前, 都会对市场进行慎重的测算。比如《盗马贼》当年只做了七个拷贝,国内骂了我一年,但是《盗马贼》单单在美国,就收回了 不止10个投资。我见过美国的投资人,我问他,你赚钱了吗?他说,我赚钱了。 电影是否赚钱,并不单纯从票房来看的。好莱坞电影的利润并不是纯然靠院线票房来支持,还包括杂志、影碟、录相 带等很多相关产品,整个利润的结算并不那么简单。 比如《小城之春》播放三年,现在才开始结算。我可以肯定它是有利润的,它有碟,有国外市场,有很多相关的后续 产品。 相关专题:青年参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