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牛仔老杨钊

　　杨卫

　　最早见到老杨钊还是十年以前，那是在一个画展上，穿着一身紧身牛仔服，头上还戴着一顶棕色牛仔帽的他，匆匆忙 忙穿梭在来往的观众之间，就像是美国西部大片里披星戴月的老牛仔，不小心掉进了城市拥挤的人群。

　　那会儿，老杨钊就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看着他老大不小了还如此一身装扮，我总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

　　后来，又在不同场合屡屡见过他，仍是一成不变的装束，仍是来去匆匆、出没无常。我很好奇，曾向周围不少朋友打 听过他，终于有知根知底的，伸过脑袋来告诉我他叫杨钊，是北京城里的老画家、老嬉皮。

　　世道的变化总是容易超出人的理解，当年那场如火如荼的嬉皮士运动而今早已成了历史怀旧的话题，“酷毙一代”的 年轻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都快要把那些曾经标新立异过的老嬉皮们看成顽固不化、陈词滥渣的老土了，可见这历史车轮 运转的速度有多快。然而，日新月异的时代变幻虽然会毫不怜惜地摧毁过去的那些时髦，但任何时代都还会有其时代的守卫者 、殉道者。就像老革命总喜欢忆苦思甜一样，老杨钊一如继往地留恋于过去时的嬉皮状态，也可谓是对他自己青春岁月的一种 捍卫。

　　认识老杨钊是北京画家康羽穿的线。

　　康羽是我的老大哥，而老杨钊却是康羽的老大哥，对于我大概应该是要算叔字辈的人物了。难怪对于老杨钊的装着打 扮我不是很理解，隔代如隔山，又怎能如履平地、一马平川地看真切呢?

　　老杨钊青年的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那是一个铁板定钉的时代，万众一心，万马皆喑，无论是穿的戴的还 是用的都基本是出自一个模子。朦胧中我依稀还能记得的确良、喇叭裤、迈克镜、牛仔服姗姗来迟、游走在大街小巷时的情形 ，这些别出心裁的变奏在那个千篇一律的时代背景下，又曾勾起过多少人的欣喜和狂想呀！

　　我想，那会儿，老杨钊肯定是引领过时代潮流的，也肯定受到过不少人的关注。不然，他也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去守 护那个早已背过身去的时代。

　　只可惜，人永远也赶不上时间的速度，在心去难留的时间隧道上，人只能挽回自己的记忆，却无法挽留自己的青春。 老杨钊也非常清楚这点，所以，他经常会采取一些补救自己衰老的措施，比如锻炼和健身。据说，他早起锻炼的习惯已经保持 了几十年。所以，今天他的身板儿还能那样健康，脸上时常露出的红润丝毫不逊色于年轻人。

　　生活中老杨钊没有太多的嗜好，除了画画，多数时间大都放在酒吧。他并不是特别贪杯恋酒，而是喜欢酒吧里面那种 烟雾缭绕的气氛。对于一个至今仍然单打独斗的老光棍而言，这种气氛无疑具有某种家的诱惑，对空去的记忆也是一种不失温 馨的弥补。

　　我曾问过老杨钊：幸福的感觉是什么?他脱口而出，说：自在!

　　一语破的，我大概明白了老杨钊为什么要过着这样原封不动的生活，原来是为了讨得一份不落俗套的自在。

　　年轻人赶的是时髦，而老龄人念的是过去，这都是对自我价值存在的一种确认，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自在。

　　老杨钊这种卓尔不群的自在终就还是为他挽回了一些声名远扬的口碑。北京画画圈里的一些老人就喜欢这样戏言：北 京城里有两大时代性标志，一个是广场上的纪念碑；另一个则是老杨钊头顶上的牛仔帽。能够跟广场上的纪念碑相提并论，被 朋友们私下里常常不由自主地提起，无论如何也是一种荣耀，对于老杨钊颠沛流离的一生也算得上是一种安慰。

　　几年前，老杨钊搬出了北京城里的家，在远离闹市的通县宋庄找了间农舍，利利落落地住了下来。在那里，在那偏僻 的宋庄农舍，老杨钊仍然没有脱去他那一身引以为荣的古怪行头。生活照章，日子照旧，只是惟一有所不同的是，他似乎已经 清楚地知道自己原来所要维护的那一切，就如同现在乡间大量流失的土地一样，于现代文明的强大攻势之下，已经越来越成为 了历史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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