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新闻调查》：农民张子海打官司

张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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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海朋友周道富

　　央视《新闻调查》播出节目《农民张子海打官司》，以下为节目内容。

　　被采访人：

　　张子海

　　周道富

　　张自民：安徽省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

　　演播室：今天的新闻调查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安徽阜阳的故事。一位农民用自己辛辛苦苦打工赚来的钱承包了一家餐厅，但是前来吃饭的县政府的人不但不给钱，还把餐厅给封了。这位农民为了讨回自己的血汗钱，把官司打到了中级人民法院，然而好不容易赢了官司，钱却要不回来，历经九年。近日，在安徽省有关部门的关注下，这起坑害农民的案件得到了查处。

　　解说：我们到达阜阳的时候，正是小麦即将成熟的时节，在阜阳市郊的一个农村，我们见到了的这位有着离奇经历的农民张子海。

　　6-5记者：很多人听了你的事情之后，都觉得很难相信。

　　张子海：要是我自己走过来了，我也不相信。如果这件事情要没有这些证据的情况下，你们敢相信吗？

　　记者：案子已经结了，你的生活怎么办呢？

　　张子海：现在还没有想这个，只有想到给老婆孩子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记者：到现在到今天以后的生活还是没敢想？

　　张子海：没敢想。

　　解说：从1996年开始打官司，张子海在外奔波了将近十年。如今他还是寄住在阜阳的朋友家里，他的妻儿却远在千里之外，十年命运跌宕的起因还要从1994年说起。

　　那一年，张子海25岁，学得厨师手艺回到老家，承包了县政府宾馆的餐厅。

　　记者：你是想做公家的生意是吧？

　　张子海：也不单纯是这一点。一个当时走出去的时候，家庭很穷，亲戚也没有当官的，主要是想在家乡干一番事业。

　　记者：你这个餐厅投资了多少钱？

　　张子海：我去的时候，装修，再买这些厨具花了25万多，才开业。

　　记者：那就是你先前的积蓄基本上都投进去了。

　　张子海：对，对。

　　记者：开张的时候，生意好吗？

　　张子海：好。

　　记者：好到什么程度？

　　张子海：那就是好的时候，一天吃饭的时候，得排队，前面一桌吃饭，后面再等等，我们等等，他们提前去，他们晚一点去，翻台面的时候有时候能翻过两次。

　　记者：主要来你这儿吃饭的都是什么人？

　　张子海：主要就是县政府还有下面的各个局，还有下面乡镇上(的干部)，来这儿吃饭的很多。

　　解说：红火的生意让回家创业的张子海对未来满怀憧憬，然而好景不长，饭店的经营却出了问题。

　　记者：那怎么会出问题呢？

　　张子海：我没想到吃了饭不给钱，我一看这个情况，不给钱的情况下，我觉得为难了。

　　记者：你这个欠账是怎么开始的，怎么开始欠的？

　　张子海：欠账就是县政府的，主要是县政府的他开会的时候，或者在各个局里面吃饭，他开会吃了饭以后，他吃饭的人很多，一吃都是或者两千三千，甚至于上万，吃了饭让县政府的秘书签个字就走了。

　　记者：都是签单吗？

　　张子海：全是签单，没有付过现金。

　　记者：这样的单有多少？

　　张子海：那个时候多，那个时候单子就是一百多张。

　　记者：一百多张？

　　记者：光县政府这一块多长时间欠了一百多张？

　　张子海：也就是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吧，

　　记者：到后来这个欠帐欠了多少？

　　张子海：欠了50多万。

　　解说：外表看起来红火的生意实际上以难以为继，外界盛传身家百万的张子海开始为付不起菜钱而发愁。

　　张子海：最困难的时候，也就是一块钱，就是坐那个摩的，到那边买菜，推着的三轮到宾馆里买菜回来，一块钱三轮钱都没有。

　　记者：你当时这些情况，当时县里的这些领导知道吗？

　　张子海：知道，我和他汇报过，和他讲过。

　　记者：那他们怎么说呢？

　　张子海：他们说现在比较困难，你自己想想办法。

　　记者：但是你是开门做生意的人，你得赚钱啊，

　　张子海：经营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去求助别人，就去贷款 找信用社。

　　记者：贷款啊？

　　张子海：贷了，贷了两家信用社。又见到这些卖菜的跟他讲一讲，我这个钱结了账回来，我先付给你。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一点一点积累。

　　解说：除了到处借钱，张子海开始不停地到县政府催帐，而这终于惹来了麻烦。

　　张子海：我就找县里的主要领导，分管工作的一个常务副县长。他就烦了，说算了，你别干了，就这一句话不让我干了，我一听说这一句话不让我干了以后，我觉得事情不对，我说实际上你别搞错了，我有合同的。我的合同是三年的合同，期限没满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说你的合同管什么用，你租赁人都不在了，你合同还有效吗？后来那时候96年，我说咱中国和香港已经快100年了，这个条约为什么97年还得要香港呢？后来我说我有合同的，最起码的一点你不让我干，你得把县政府欠我的钱你给我结账。我说我不追究合同违约的事情，我说你帮我结账，他又不给你结，第二天下午就把我宾馆的服务员全部往外赶，赶出大门外。连我也不让进宾馆，最后就赶出来了。

　　解说：这之后，县里支付给张子海5万块钱，算是对张子海承包餐厅期间全部账目的了结。

　　张子海：这就是你弥补你这里面的。我自己有酒水，我自己买的这些菜，冰箱的东西全部都在内。当时给我五万块钱的时候，别人就做我工作，这五万块钱你不拿，我想这五万块钱你很难拿到了。

　　记者：你当时有欠的钱吗？

　　张子海：有。

　　记者：欠了多少钱？

　　张子海：当时欠了有30多万 外欠的。

　　记者：你当时能想到办法吗？

　　张子海：我就是把我的钱要回来，我就开始去到阜阳中院我打听，我想得到自己的保障，就是把这个钱要回来，能合法地在中院给我判下来。

　　记者串场：这家酒店在十年前叫“阜南县委宾馆”，当年的张子海就是用打工挣来的钱承包了这家宾馆的餐厅，在这消费的人大多是县委和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吃饭的人很多，但是给钱的人很少。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张子海记下的欠账已经有50多万了。张子海催要欠账得罪了领导，餐厅被封，人也被赶出来了，1996年的10月，张子海决定状告阜南县政府。

　　解说：平生第一次打官司的张子海状告的是县政府，为了让阜阳市中院能受理他的案件。张子海托 关系找门路，认识 了阜阳中院经济庭的一个叫薛懿的法官，

　　记者：那时候薛懿在你的眼睛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法官？

　　张子海：我觉得他当时那个情况是很维护我这个当事人的利益，阜南的院长找到阜阳中院的一个副院长，分管的副院长，不让审理我这个案子的时候，薛懿就和我讲，说张子海这个案子啊，最好你去向上面反映，得到领导重视。他说我想办法，案子放在我这里，他们要拿这个案子的时候，我给你拖，不让他们拿走。他说了这些话，我觉得是维护我。

　　记者：你对他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感情？

　　张子海：有希望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解说：阜阳中院于1996年11月受理了张子海的案件，但迟迟没有开庭审理，为了让案件尽快开庭，张子海听从了法官薛懿的劝告，开始到北京、合肥的有关部门反映自己的案件。

　　张子海：我到北京 合肥上访回来的时候，也就等于说无论走到哪一步，他就在等着我的消息，等着领导批示，而且我上访到什么程度，就得第一站来到阜阳的时候就要先跟他见面，见面的时候就要跟他吃吃饭。他爱抽“555”的烟，每次来的时候最起码给他两条烟。当时我只是认为他只是一点儿吃喝，就是吃喝的话我也任劳任怨，我也愿意给他吃。

　　记者：你是当事人他是法官，他怎么能找你去吃饭呢？

　　张子海：他找我吃饭的时候，就是说听听我的情况，反映到什么地步了。不但他个人吃饭

　　而且他的朋友，甚至于他的同学，他亳州家乡来的人都是我安排的。只要我在阜阳。

　　解说：每次薛懿叫张子海吃饭的理由都是研究案件的进展，

　　记者：那么叫你去，是不是就是给你研究这个问题呢？

　　张子海：不是，去了就是吃饭喝酒就不提这个问题。

　　记者：不提？

　　张子海：就不提。

　　记者：你坐在那什么滋味？

　　张子海：心里很烦，但是又不敢，唯一的一个能帮我说话的人，又不敢得罪他。他替我说话，中院就不愿意审理我这个案子，你说我能不尊重他吗？

　　记者：那个时候他选择吃饭都会选在什么地方？

　　张子海：就像阜阳这个地方，一般的档次像南洋大酒店新开的，上海滩，新开的上海滩，原来是地方新开的上海滩，都是这些好一点儿的，档次比较赶潮流的饭店。

　　记者：那这样吃一顿下来得花多少钱

　　张子海：最多一次花了六千多一点儿。

　　记者：六千？

　　张子海：六千块钱。

　　记者：你自己吃了吗那天？

　　张子海：我就坐不下去了。当着服务人员还不敢流泪，后来自己背过脸的时候就止不住眼泪，得这六千块钱已经是拿不起了，没有了。以前都是做服务行业，只是看到人家饭店里吃饭的人很多，没有看到这个饭都是谁付账，怎么买的单。等到我到饭店买单的时候，我知道买单的人都是有难度的。

　　记者：如果打一场官司，从头到尾你都是按照法律，所规定的程序在履行的话，有什么必要额外去花这么多钱呢？

　　张子海：当时惟一的(希望)，再攥不住这个主审法官，因为我再不请他吃饭的情况下，他再不搭理我，我这个(案子)到了阜南，就等于是一辈子也没有调解的希望。

　　记者：那天那六千多块钱，后来你怎么付的？

　　张子海：拿不出来了那个时候，后来我就叫我朋友，我说你找找他。我的朋友又去喊他的朋友担保，把这个单签下来了。签下来以后，大概有一个来月的时间，才把这个钱才还上了，就相当于借钱还人家。

　　解说：从1996到1998的两年间，除了上北京、合肥的花费之外，当年县政府支付给张子海的5万快钱大多都支付在请法官薛懿吃饭上。

　　记者：薛懿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吗？

　　张子海：知道，

　　记者：他知道你的经济状况，怎么一次一次叫你买这个单。

　　张子海：他知道我的这个经济状况，后来不就叫王大姐借钱给我，叫我借钱来消费，我没有能力借。

　　记者：借钱消费？

　　张子海：对，借钱消费，

　　解说：就在张子海再也拿不出钱来请薛懿吃饭的时候，薛懿介绍了一个做个体生意的女商人王雪给张子海认识，当时王雪借给张子海1万5千块钱，而这笔钱也都支付了薛懿的应酬。而这个王雪日后也成为了与张子海的官司揪扯不断的人物，

　　记者：你当时也可以有别的选择，比如说薛懿叫你的时候你不用去，或者你去的时候，你不用付帐，不行吗？

　　张子海：不行。

　　记者：怎么了？

　　张子海：不去的时候，就说这个事情有可能把我这个案子拿到阜南去放，阜南那时候经常去找他要。

　　记者：在我们听来这就是威胁了。你那时候之前在薛懿身上花这么多钱，你对他有怨恨吗？

　　张子海：我不怨恨他。

　　记者：为什么呢？

　　记者：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把案子能推到中院里，也有他一点儿贡献。

　　记者串场：从起诉到开庭，张子海等了整整两年，两年里头他花钱请这个薛法官吃吃喝喝，几乎花光了兜里的最后一分钱。但是他心里还是很感激这个法官，因为他觉得，案件终于在中院审理了，这就意味着，阜南县政府欠自己的几十万有希望要回来了。

　　解说：时间一晃就过了两年，案件从1996年拖到了1998年，这两年，为了请法官薛懿吃饭，张子海倾其所有。1998年的年初，案件终于在中院开庭了，最后，双方达成了调解，张子海原本主张的近50万被调解到了27万元，法院要求阜南县政府在1998年底还清，当时，张子海先是领到了3万，领到钱的张子海赶紧偿还了个体商人王雪的债务本息计两万，而对于县政府余下要偿还的24万，却从此没了音信。

　　张子海：薛懿法官也讲了，慢慢地给你调节，这个钱叫他慢慢地给你执行回来，一线的希望，等待他们给我把这个钱，一点点还给我。

　　记者：你等了多久？

　　张子海：这一等，从1998年这一等，就等到2001年年底的时候，从1998年三万块钱拿到，就等到2001年年底，才发现这个钱被法院拿到手了。

　　记者：你怎么发现的？

　　张子海：原来在我宾馆里面一个帮我搞管理的一个副经理，他到阜南的时候，碰到他的时候他就讲，张老板现在在上访呀？还上什么访啊，他的钱已经还的差不多了。我的朋友就跟我说，钱还的差不多了。我说不可能，我说还钱的时候，我还没有拿到，你怎么知道钱还的差不多了。

　　记者：你听见别人说说这个钱早就已经还给你的时候，你什么反应？

　　张子海：对法官有点怀疑，我问他他不承认。

　　记者：他怎么说呢？

　　张子海：他就说没有执行回来。你还不相信我呀？执行回来我能不给你吗？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我就开始又让我的律师，我说你再去看一下，看看他到底给这个钱了没有，我律师去了以后，去了两次他还是说没有给。

　　解说：此时时间已经是2001年底，距离中院的调解又过去了三年的时间，迟迟拿不到执行款的张子海开始怀疑当年他曾信任的法官薛懿。他怀疑薛懿私自扣留了他的执行款，经过咨询，律师提醒他一定要找到证据。经人介绍，张子海又结识了阜阳市颍州区反贪局副局长郭斌。

　　记者：你看到副局长的时候，你心里头……？

　　张子海：高兴。很高兴那时候。下来了以后，他第一句话下来的时候，他就问我，你是张子海?我说是。后来我就客气了一下，他说好上车上坐吧，那时候天也热。上车上坐的时候，又开始跟他谈这个情况，他说到哪个地方谈。我说你们看看在哪个地方谈，要不到你办公室？他说别到办公室，明天再到办公室。

　　记者：后来他说到哪呢？

　　张子海：副局长就说，要不就到金鼎基吧，金鼎基是个大酒店。他说到金鼎基，新开的。

　　记者：又是大酒店？

　　张子海：我怎么讲，我找他办事，不能说不去啊。

　　记者：这顿饭花了多少钱？

　　张子海：大概是三百多块钱。这一顿饭的时候，吃得很简单。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他就打电话约我，要不然你过来一趟，来趟单位。他就说前两天，我家搬家的时候，家里一块手表，也不知是搬掉了，也不知是让人家搬家的把我手表偷走了，这两天没有手表也不行。是不是你们经常到合肥的时候，帮我捎带一块。他说的捎带就是帮他买一块。他说也不贵，就两三千块钱就可以，也不贵，就两三千块钱就可以。

　　记者：你是说检察院反贪局的副局长？

　　张子海：副局长。

　　记者：他会当着你的面，这么直截了当，赤裸裸的说吗？

　　张子海：还有我这个朋友我们四个啊。

　　记者：你心里就不犯嘀咕，有薛法官这个事在先？

　　张子海：犯嘀咕，但是我想拿证据，我看看薛法官是不是把这个钱拿回来了，

　　记者：你当时对反贪局的副局长报多大的指望？

　　张子海：他说他能拿回来，我也相信他能拿回来。他说这个事情，我去到的时候，我说薛懿贪污，去了到那边我说你们配合一下，我拿着工作证，那边就给了，这是他说的。

　　解说：不出张子海的预料，这位副局长真的拿到了薛懿贪污张子海执行款的证据，他从阜南县政府取得了八张薛懿领款的单据，共计27万元。最迟一笔也已于2000年的7月领走。这27万中，张子海只拿到了最初的3万块钱，其余的24万已不知去向。薛懿蒙骗张子海长达四五年之久，张子海终于找到了法官薛懿侵吞自己执行款的证据，他急于拿这些证据去举报薛懿，但当张子海向副局长所要这些证据时却遇到了麻烦。

　　张子海：就和副局长要这张单据的时候，他不给我。

　　记者：怎么了？

　　张子海：他说你这八张单据，我给你得罪人了，意思是说，我得给他钱，我后来说我得给你多少钱，我说这样吧，你们检察院在建大楼，到时候你们检察院，我拿着钱，你帮我执行回来，我赞助给你们检察院，他说胡扯，检察院有钱，检察院要什么钱。

　　记者：他是什么意思？

　　张子海：他这句话就是给他本人。

　　记者：他是一个检察院反贪局的副局长，他会这么跟一个当事人说话吗？

　　张子海：他这样讲的，又加上我请了第二个律师，和我的朋友都在场。

　　记者：大家就这么站在那儿谈这个钱，就像谈交易一样？

　　张子海：就像谈交易一样。

　　记者：那四万是他明确提出来的吗？

　　张子海：明确提出的。我说这样吧，你跟我要四万块钱。我这四万块钱等执行回来给你行不行?他说必须要现钱，还让我拿现钱给他。就是这四万块钱必须从口袋里拿现钱给他才给我办这件事情。

　　记者：就是这么面对面讲的？

　　张子海：嗯。还有我朋友，我们三个人。要现钱的情况下，我就很为难了。那个时候我既心酸又失望，我觉得又挡住了，去路又往前走，又进行不了了。

　　记者：你还不灰心啊？

　　张子海：我生他们的气了，那个时候我就想了，不扳倒他我就不放松。我的目的一个是要钱，要钱是一方面。因为他这个法官让我很失望 。

　　记者串场：法官贪污的证据总算找着了，但是这些单据张子海却拿不到，想要得花钱买。八张单据每张5千一共是4万，而且必须是现金。向他索要这笔钱的人，是检察院反贪局的副局长。

　　解说：索要证据受挫的张子海一气之下到检察院举报郭斌，经过检察院的调查，郭斌被停职查办。那八张证明薛懿贪污执行款的收据终于到了张子海的手里。张子海兴冲冲地又拿这证据到检察院举报法官薛懿，而这之后事情的发展让他万万没有想到。

　　张子海：见到薛懿的时候薛懿就说，张子海欠王雪的钱，检察官就不敢逮他了。

　　记者：你不是早还她了吗？

　　张子海：一万五还她了，她一开始我还她钱的时候，这个单子在家里，后来自己(应该)拿去撕掉，一万五在她家里没有撕掉。最初那些欠条，还是那一张欠条拿出来了，就是说这27万给了她以后，还欠她1.5万，检察官就没有办法了。

　　解说：让张子海没想到的是，薛懿和王雪竟然拿着已经作废的欠条蒙骗检察官。对于24万不知去向的执行款，薛懿谎称这是因为张子海欠王雪钱，因而王雪领走了张子海的执行款，而自己不过是工作失误。而张子海原本以为能充分证明薛懿贪污的证据也没能被检察机关采信。

　　记者串场：检察院的结论总算出来了，但是张子海没有想到的是，结论说法官薛懿没有贪污罪，领走这笔钱的人是王雪，而王雪之所以能领走这笔钱是因为之前已经和张子海有过经济纠纷。就这样，七八年里农民张子海倾家荡产打官司，没有从县政府如这要回属于自己的钱，也没有从法官那要回属于自己的钱，到最后，反而变成欠人钱了。

　　张子海：我进来以后他说不构成贪污了。我把这个事情我就拿了一个复印件，我就请了合肥的律师，他说刑案不构成贪污，他必须给你一个复印件，必须给你一个处理结果，(检察长)王天信去要结果去了。他说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原则性的东西，不能给你，是我律师都坚持说必须要。他说你想一想他不构成贪污，他得给你一个处理结果，怎么不构成贪污，结果跟他要了好多次就不给我，这就中断了，没有人管我了。我又开始上访了，又中断了。从2002年的时候一直到，这一等这个中间又是两年的时间。

　　解说：从1996年打官司讨要自己的血汗钱，到得知自己的执行款被法官私自侵占，张子海整整耗费了8年的时间。

　　记者：张子海，一步一步想到有这样的结果吗？

　　张子海：没有想到，可以讲，最信赖的人，想着有人替我说话，维护我的权利的人，后来都坑害我，糊弄我，把我的钱放到他口袋里，放着几面，都欺骗我

　　记者：你回头想一步一步过来的时候，你自己什么感觉？

　　张子海：我很恨他。

　　记者：恨？

　　张子海：恨他们，我就想他们有一天得到相应的惩罚。我自己想，我一定要把这个事情讨个说法。

　　解说：此后的张子海，又开始了不停地上访，不过上访得目的由原来的向县政府讨账变成了找法官要执行款。

　　记者：跑了多少趟？

　　张子海：光合肥上百趟都数不过来了。

　　记者：你所有这些上访的材料，最后都应该有一个，比如转到什么地方了，有人来处理没有？

　　张子海：都转到富阳，信件转的很多，都转到总院去了。

　　记者：又转回富阳中院？

　　张子海：都转到阜阳。信件转得很多，都转到中院去了，都转回阜阳中院。有的像省人大转到市人大，市人大的转到中院里面，转到中院到最后的时候，转到院长手里，院长就交给纪检处处长朱亚处理，全部都放在朱亚手里就不动了。我觉得为了这件事情，这个八年，要是(换了)别人的情况下，我觉得几乎已经得上神经(病)了。要是没有我这个朋友周道富的情况下，我觉得我自己也很难撑到今天，走不下去。

　　解说：在张子海的身边始终有这样一位朋友的陪伴，8年来，朋友周道富陪张子海经历了种种磨难。

　　9-3记者：你们这几年上访举报，两人一直在一块吗？

　　周道富：一直在一块。举报法院的都是我们两个在一块。

　　记者：那你为什么要陪着他，这个事在经济上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道富：对，大致想法吧基本上都一样。我认为这个法官，能得到法律的制裁，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不能让阜阳这些老百姓，继续受到他们的压迫。

　　解说：周道富原本是从事装修的生意，这两年，却和张子海一样 常年跑在上访的路上。

　　记者：你们俩在外边跑来跑去，在哪儿吃，在哪儿住？

　　周道富：吃一般就找小旅馆，在那儿住，天热的时候在火车站，在火车站待的最多。有时候到了火车站还被人赶走，在那儿坐一会儿，被人赶走，不让坐。

　　记者：我觉得特别难想象你们那时候，你说根本看不到明天是什么样子？

　　张子海：那时候看不着，看不着前景和方向，看不出来。

　　记者：你觉得如果没有他在身边的话，你会不会一直走下来？

　　张子海：可能走不到。也有可能出现别的意外。

　　记者：你是有过这个冲动的念头，还是说真的认真这么想？

　　张子海：真的认真地这么想过，因为你天天反映 ，天天反映，没人管 。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他没底啊。

　　解说：自从开始举报薛懿以来，张子海他就把妻儿送到了外地，自己也不停的更换租住的地方，即使是白天，他也不敢在闹市露面，这远离市区的河边成了他和周道富常常光顾的地方。

　　9-2记者：除了荒郊野外，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B：不能去，怕碰见认识的这些人，和他们有关系，或者再找到我们，住在哪个地方，就偷偷地进去。

　　记者：你们俩又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只不过是想要回属于自己的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张子海：主要是薛懿知道了以后，天天找他，找他找我。

　　记者：你们俩那时候走在河沿上都说些什么？

　　张子海：一讲话就提起薛懿的事情，就考虑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

　　解说：时间已是2004年，多年的举报依然没有结果。偶然的机会，张子海和周道富看到了阜阳电视台的《今晚十分》节目，抱着试试看得心理，张子海向栏目组反映了自己的遭遇。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反馈。2004年3月，电视台记者张胜利和张子海一起找到了薛懿，并对当时的情况进行了暗访。

　　这位戴眼镜的就是原阜阳中院法官薛懿。

　　资料：

　　薛懿：那咱到院里去说啊，到我办公室去。

　　张子海：你到办公室去我跟你说行吗？你也得照顾照顾我啊，对不对？

　　薛懿：不是找不到你吗？

　　张子海：啥找不到？我找律师找你找了好几次都找不到。

　　薛懿：你找哪的律师

　　张子海：我找合肥的律师。

　　薛懿：合肥律师什么时候找的我？

　　张子海：去年找你就找不到。

　　薛懿：咱到办公室去。

　　张子海：我不跟你到办公室，我就跟你在这里，要不然的话我就在这不回家了。

　　解说：这一天，就24万执行款的去向，薛懿、王雪、张子海三人到电视台当面对质。

　　张子海：他有点害怕，他说张胜利，我要求一个条件，我到你电视台可以，你不能录音，不能录像。进了电视台的时候，张胜利就说，讲张子海欠你的钱呢，他开始讲我欠王雪的钱，他说可以啊，张子海欠你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他呢？你为什么不起诉到法院呢？你也是一个执法(人员)，你也是一个大法官，他通过合法的程序他起诉，别说张子海不欠她，就是欠她的时候，没有经过法院判决，你这个钱是给人家执行的钱，你为什么要给她呢，这是我工作失误。

　　记者：我怎么听上去，这个记者像法官？

　　张子海：当时扮演就是法官(的角色)，当时桌子一拍的时候，他说薛法官，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这件事情你处理不好，因为当时张胜利比较正直，他看了很气愤，很生活，你处理不好媒体继续关注，后来薛仪法官就说好好，你等一下，你就把王雪拉到会议室另外，商量五分钟，他说现在都是生意人，钱叫王雪拿走了，刚才你不是讲我欠王雪的钱。怎么钱叫王雪拿走了，他说王雪现在同意还你的钱，现在一时拿不出你的钱，分期分批的还，

　　解说：这一天，在电视台记者张胜利在场的情况下，薛懿签订了这样一份还款计划，称自己将在2005年10月1日以前归还张子海24万执行款。

　　记者：你拿了这个还款计划心里踏实了吗？

　　张子海：我又给薛懿打了个电话，我说你到底还不还我钱，你要不还我钱，我又要开始告你了，他说随便你，你也一直没闲着，你继续告就是了。我听了这句话，我就觉得，这个计划也是没用了。

　　解说：眼看着好不容易拿到的还款计划又要泡汤，张子海开始继续向媒体反映。张子海的反映还得到了湖南省人大代表陈建教的关注。

　　张子海：陈建教见着我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我说我快到了。他给我倒了一大杯茶，他说我走了(很长的)路，很热。

　　记者：你怎么对这个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张子海：为我对这个记忆，我去这一段的时候，我觉得这段路，我永远忘不了这个情节。我见到他第一个印象。

　　记者：为什么？

　　张子海：那个时候挺能让人感动，甚至于自己马上就想跪下，就等于是这回确实找到好人了。到了下午，他又安排我吃饭，又安排我住宿。

　　记者：你去找这些记者，找人大代表的时候，你心里原来还想过吗，还需要像以前那样去付账啊，或者送礼啊，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吗？

　　张子海：我不这样想，因为我看到他给人家处理的这些案件，我一看他又是全国先进工作者，从语言上我觉得很敬佩他。

　　解说：陈建教详细了解了张子海的情况后，给安徽省的有关领导写了信，希望有关部门核实处理张子海反映的问题。

　　张子海：我记得是7月份的时候，阜阳法工委岳建民主任给我打电话，他说你是张子海吗，我说是，他说你上访的信件，是一个人大代表把信件转过来了，你找的他，我说是，他说我们想了解情况，你能过来一下吗，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个时候也可以讲是最高兴的时候。

　　记者：你这时不怕回阜阳吗？

　　张：怕，我这个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在车站上接的我。又过了两天，薛懿和王雪抓起来了。是2005年的2月24号，那一天正好是正月十五。

　　记者：又是过年的时候。

　　张：那个正月十五过的高兴，多少年没有那个感觉，最高兴。

　　解说：事后，阜阳市委向省委、省人大相关领导做了的《有关薛懿经济问题调查处理情况的报告》，《报告》不仅认定了薛懿侵占张子海24万执行款事实，还查处了薛懿另外27宗违法案件，，4月29 日，薛懿已被阜阳中院以贪污、受贿两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 。在这次查处风暴中，阜阳中院还有几名法官和工作人员被查出违法违纪事实，一时间，阜阳中院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热点。《新闻调查》记者5月20日来到阜阳中院采访时，法院针对法官开展的警示教育还在进行，院长张自民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记者：薛毅犯罪事实的认定，说他在99年到2000年的时候就已经构成了贪污，对张子海的这笔款项进行了侵吞。张子海说他在这几年当中一直不断地向中院举报，为什么一直没有查处？

　　张自民：考虑到当时检察部门和其它的有关机关对这个问题已经做了一些初步的查证，当时的纪检组对这个问题就没有做出最终的结论。

　　记者：他来纪检组举报的是中院自己工作人员的问题，为什么这个纪检部门不做出自己的一个调查结论？

　　张自民：确实我们过去在监督管理的环节上不到位，存在薄弱环节，甚至存在严重漏洞。

　　记者：这个漏洞在哪儿呢？

　　张自民：监督不到位，查处不到位，没有真正从严执政的要求进行处理

　　记者：没有这个制度还是有这个制度没有执行？

　　张自民：制度应该说是有的，但是执行起来不严格。

　　记者：我想老百姓会有这样一个印象，是因为从去年9月到今年3月，中院有八个人因为严重违纪和涉嫌违法犯罪被立案查处，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很集中地出现了一些问题

　　张：集中出现问题，这个应该说是我们加大了反腐力度的结果，老百姓骂法院几句，我们觉得可以理解。因为毕竟出现这些问题，我想经过这样洗礼之后，我们叫洗礼或者叫风暴都可以，痛下决心，壮士断腕，改变我们的作风，真正做到执法公正。

　　记者：也会有人讲说中院的这一场风把刮过去是不是又风平浪静了？

　　张自民：那不会，现在正在进一步采取措施，警示教育并没有结束，按照我们省委的要求，大搞应该在三年左右，逐步地建立起一套规范的机制。

　　解说：2005年的3月25日，张自民代表法院向张子海公开道歉，并送上了讨要数年的24万执行款。

　　记者：你自己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之后，你是怎么看薛懿这样的法官的？

　　张子海：我觉得今天把他判无期这是罪有应得，应该有这一天，不亏。这也就是上层领导的压力，这些媒体新闻界的监督，他才有今天这样。

　　记者：说句实话张子海如果今天还有一个人有这样一个事，你还会建议他再起诉，再走你走过的这条路吗？

　　张子海：我建议他。

　　记者：为什么？这么艰难？

　　张子海：你不起诉就等于一点希望没有了，你自己放弃你自己的权利了，没有权利了。你自己放弃了那还有什么办法，真有清官来，到时候你也没机会了，我要把这个事情，整个的全部都给它宣扬出去，宣扬出去让外边不贪的法官，以后不要向他学习。这些贪的法官，把手伸回去，不要再拿人家的，我不愿意再看到这些老百姓，像我这样，那么难，眼泪那么多。

　　解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8、9年，张子海常年奔波在告状的路上，原本美满的一家人已散落在三个地方

　　6-4记者：你这些年做丈夫，做父亲，做儿子的责任。

　　张子海：没有关心，确实对不起孩子和老婆，更对不起父母。为了这件事情，我母亲天天想我曾经这件事情出来了以后，这十来年的时间，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父母，我母亲。我母亲现在只有几十斤的身体，我现在回去没法面对我母亲，没法见。

　　记者：不敢见？

　　张子海：我打算近期回去一次。

　　记者：为什么呢？

　　张子海：我要鼓励她，我要鼓励鼓励我母亲，今天终于有了好的结果，坏人已经得到了惩罚，向她报喜，我要跟我母亲说，我觉得我跑到今天我值得。

　　记者串场：张子海终于要回了属于自己的24万执行款，但是八九年来他为了告状所欠的债务早就超过了这个数字。到现在，他还是没有能力把老婆孩子接回家乡，还是住在郊区朋友的房子里，还是继续的在为债务奔波着。今年的张子海已经36岁了，他说，将来有一天这些问题都解决之后，他要再做回一个厨师，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总制片人：梁建增 孙克文

　　制片人：张洁

　　编导：郝俊英

　　记者：柴静

　　摄像：李季 席鸣

　　录音：李宏卫

　　解说：姚宇军

　　助编：唐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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