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开惊天黑幕：为拯救良心和爱情

　　本报特稿/南国西贝

　　她爱上了一家保健品公司的业务经理，并成为这家公司的推销员。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工作就是和老龄委、居委会、社区联办活动，以爱心的名义获取老年人的信任，然后掏空他们的口袋。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决定和男朋友一起离开这家单位，但男朋友坚决不同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她和他之间展开，争吵，冷战，决裂，他们的爱情经受着生

与死的考验……2005年5月19日，经过艰难的良心跋涉，她终于牵着男朋友的手来到山东省《齐鲁晚报》。2005年5月20日，《齐鲁晚报》新闻热线版以《我是昧着良心干活》为题揭开了保健品“会议营销”黑幕的冰山一角。

　　如此献爱心：只要体检都有“病”

　　2004年9月，22岁的山东枣庄女孩李云(化名)从职业技校毕业后来到省城济南，进入总部设在外地的一家健康产业公司，成为一名推销员。

　　为李云这些刚进入公司的新人进行业务培训的是一位名叫张雨的业务经理，26岁的张雨来自吉林，2003年大学财会专业毕业后进入公司。培训的第一天，当李云得知自己将来要推销的初乳宝可以美容，可以医治包括肝炎、癌症、风湿、哮喘、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红斑狼疮、儿童发育障碍、更年期综合症等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类疾病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病啊，只用一种产品就OK了？”

　　张雨自信地说道：“初乳宝是一种可以调节全身免疫力的保健品，人类目前所发现的2000多种类型18000多种疾病，百分之八十都与免疫力低下有关，所以只要人体的免疫力达到正常水平，很多疾病都会迎刃而解。”张雨一番激情的说辞暂进冰释了李云心中的疑雾。

　　2004年的秋季，是李云生命中最美丽的一个季节，她在拥有了一份工作之后又收获了爱情，男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培训过他的张雨。除了底薪之外，推销一箱产品可以提成400元钱的丰厚待遇，让李云相信，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他们会在济南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2004年10月28日，公司决定开展为期一周的“夕阳红1号援助”爱心活动。

　　公司租用了一个会场，义务为济南市的老年人进行健康讲座和免费体检。李云很为公司善待老人的举措感动。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驱走了她的感动。

　　公司要求李云和其他推销员冒充老龄委、老干部活动中心、经济广播电台等单位的工作人员给老年人打电话或者登门送请柬。李云弄不懂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万一被老龄委的人发现了怎么办？老总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这些单位我们都花钱打点过了，别说出不了事，就是出了事，他们也会替我们摆平。”

　　李云找到张雨，问他：“你是我爱的人，你可不能骗我，公司到底有没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张雨面色一沉：“说什么呢？这么大的公司有必要骗你吗？”李云看了一眼张雨，欲言又止。

　　那几天，李云以老龄委的名义，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敲开了多少个居民家的门，递上了多少份免费体检的请柬。活动那天，李云联系过的老人中有四位来到了会场，个个满脸灿烂笑容。李云迎上前去，耐心地回应老人的询问和唠叨。检测开始了，公司采用的检测方法是“一滴血检测法”，按照检测医师的说法，只需取指尖一滴血，就可以诊断出107种疾病。检测后，四位老人看着显微镜里自己的血液样本，再看看每人手中的那张名为“一滴血健康评估系统”的单子，一下懵了，老人们不约而同地患有高血压和血管阻塞。

　　这次“会议营销”营造的就是氛围，在浓浓的氛围中，初乳宝被神化了，老人们都身不由己地掏钱购买。四位老人中有一位是来自省水利部门的刘大爷，他举起单子，指着“专家建议”栏，像是抓住了希望，急切地问：“姑娘，是不是吃了这种东西就会好呢？”面对老人期待的目光，李云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次活动，由李云邀请来的四名老人的四张单子上均写有：建议服用初乳宝一个疗程。一个疗程，就是一箱产品，价格近3000元。四位老人最终买了三箱半，来自某机器厂的王大妈合计了半天，一个疗程要用去她小半年的收入，但想到吃了它能把病治好，就咬咬牙买了半箱。

　　拿到自己生命中第一笔不菲的收入——1400元的提成，李云并没有感到特别兴奋，她心里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李云对张雨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张雨解释道：“人就像一台机器，转了那么多年，各个零件都松散了，怎会一点毛病都没有？”李云想想也是，她疲惫地靠在张雨的肩膀上喃喃说：“可是，你没见到当时老人知道自己有病时的表情，那表情真的让人不忍目睹！”

　　发现“一滴血”秘密，爱情第一次触礁

　　按照公司与客户建立长期联系的要求，“会议营销”后，李云有事没事都爱去看看自己的顾客，陪陪那些子女不在身边的孤独老人。在老人们的眼里，李云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孩。渐渐地，李云融入了他们的生活，这些老人不断地把自己的朋友、亲戚介绍给她。不知不觉间，他们把李云看成孙女，尤其是王大妈和刘大爷，只要做了点好吃的，都会给李云留下一份。

　　一天，刘大爷给李云打电话，说他浑身痛得厉害，李云一听就急了，连忙跑去找公司老总问个究竟。老总连眼皮也没抬：“这是好转的反映，说明产品在他体内起作用了，要坚持服用

　　。”

　　两天后，刘大爷又做了一回一滴血检测。这一回，他的血液样本果真不再呈现凝结状，血管阻塞的症状已经明显减轻。刘大爷得知结果，兴奋得像孩子似的。看着手舞足蹈的刘大爷，李云笑了，她关切地叮嘱刘大爷继续坚持服用，刘大爷乐呵呵地又从李云手中又买了一个疗程的产品。

　　刘大爷走后，检测师走到李云跟前说：“嗨，你怎么谢我呢？我又帮你推销了一箱！”

　　李云一愣：“你帮了我？”

　　“当然！”检测师得意地说：“给新客户检测时，我把压血滴的玻璃片放轻一些，或者加香柏油少一些，这样血滴就凝结在一起，得出高血压和血管阻塞的结论；给吃过初乳宝的客户检测时，压血滴的玻璃片就重一些或者多加些香柏油，这样自然得出服用后症状减轻的结论。否则，人家怎么能不断购买产品呢！”

　　原来是这样！恐惧感从李云的心头如闪电般划过，这一切从开始就是骗局。想到刚才还劝刘大爷买了一箱产品，想到刘大爷身上的疼痛，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声音也变得颤抖：“那……那初乳宝能治病吗？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伤害吧？”

　　“保健品嘛，虽然不能治病，但应该不会伤人吧？”检测师不置可否。

　　李云更加六神无主。

　　那天，李云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她和张雨租住的小屋的，她只感到自己的心如灌了铅般沉重，压得她无法呼吸：“我怎么向那些老人交代啊，人家信任我才买产品的，人命关天，要是把人家吃出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呢？”

　　张雨不停地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产品没有问题，只是性价比有问题。”他能理解女友的紧张、愧疚和不安，因为一年前他也曾经历过相同的折磨。

　　没好处也没害处的东西竟卖两三千元？李云睁大了眼睛：“你是业务经理，公司这样做，你怎能视而不见？”张雨苦笑着摇摇头：“公司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销售额。在济南，有

　　200多家类似的保健品公司，基本上都是采用“会议营销”、“滴血检测”，我不过是小小的业务经理，难道能翻天不成？”

　　那天夜里，李云无法入睡，只要想到老人们对自己那么好却因为她上当受骗，她就感到浑身像有无数的蝼蚁在噬啮，觉得自己挣的每一分钱都带着邪恶。

　　第二天，李云刚到公司，发现王大妈已经在等候她，不禁心里一沉。

　　“姑娘，我上回的药吃完了，这不，我卖了一些家里的废品，凑够了钱，来找你再买一些。”王大妈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手绢包颤巍巍地打开，里面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钞票。

　　李云惊呆了，王大妈退休工资很低，独自一个人生活，没有任何补贴，这一包零碎的钱不知王大妈卖了多少家里的东西！

　　她真想告诉老人，这是没有多少用处的保健品，不是药，治不了高血压病，更治不了糖尿病。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说出真相。“大妈，您老吃这些有用吗？……”李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刚开口声音便哽咽了。

　　王大妈不明就里，以为李云担心她，感动地说：“好孩子，大妈没事的，吃了药，大妈就会好了。”

　　王大妈的话如钢针般扎在李云的心上，捧着那一包零零碎碎的钞票，李云感到仿佛捧的是一颗良心，交给公司，就交出了良知。然而，她不知该怎样阻止王大妈才好，浑浑噩噩开出供货单的那一刻，她觉得她的良心已经死去。

　　拯救良心，同时拯救了爱情

　　整整一天，李云都被那一包零碎钱折磨着。晚上回到家里，压抑了一天的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我明知道是骗人，却还昧着良心给大妈开单！大妈对我那么……”她泪流满面，不停地用手捶打着自己。她把背包里的钱狠狠地摔出去：“我不要这些钱，这是造孽钱，我再也不做了。”

　　张雨一把抱住女友，无奈地说：“别孩子气了！我们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承受了那么多的良心折磨，不就是想有个好点的生活吗？现在找工作不容易，想找收入高的工作就更难了。”

　　几天前她还和张雨在济南四处看房，李云甚至构想了每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可是现在……

　　所有的甜蜜都变了味道。张雨擦去李云脸上的泪：“等我们买了房，在济南有了自己的窝，我们就离开公司，好不好？”李云泪眼朦胧地点点头。

　　2005年春节过后，公司组织“夕阳红俱乐部健康联谊会”，仅承诺给参加的新老客户免费体检，还要带老人们去泰山脚游玩。李云知道，不管以什么样的名义，公司最终的目的依然是把老人骗来，将那些成本很低的保健品高价卖给老人。

　　李云没有通知任何人，可还是有几位老人闻讯来到了会场，刘大爷也来了。刘大爷主动提出购买初乳宝。李云知道这是自己过去种下的祸根，她想暗示刘大爷，就说：“这是保健品，起的不过是保健作用，不是药……”话音未落，她已感到一束敌意的目光射向她。身旁的一个推销员大声地对客户说：“她胡说八道！你是敏感体质，又是刚刚服用，时间长了，你渐渐适应了，就不会有难受的感觉。”

　　李云觉得血往上涌，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大声质问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她想，要是张雨有一天也变得如此冷酷和无情，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李云要张雨和她一道辞职，张雨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李云长长地叹口气：“我知道你舍不得现在的职位和收入，可这钱花起来能踏实吗？住在用这样的钱买来的房子里，会做一辈子噩梦的！我知道我劝不了你，可我不愿我的爱人是个泯灭了良知的人，我想象不出这样的人能够善待我，不如现在就分手。”

　　李云走后，张雨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尽管他依然能挣很多的钱，但没有李云的日子，这些钱已经不能给他带来快乐。晚上，一个人独住在他和李云共同租用的小屋，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独。他开始思考，究竟为什么还要留在公司，答案只有一个：为了钱。可有了钱以后呢？他陷入了迷茫。

　　2005年4月的一天，一位和李云十分要好的推销员偷偷向他汇报：刘大爷去世了！刘大爷？

　　他不是李云的客户吗？张雨的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他急急地问推销员：“他是怎么死的？”“不知道。”

　　刘大爷会不会把治病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初乳宝上，延误了去医院治疗的时间？张雨越想越怕，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他挥挥手让推销员带门出去，然后一个人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他现在必须做出一个抉择：是留下来继续赚黑心钱，还是和李云一起去过清苦但却安稳的日子。

　　2005年5月的一天，在一家饭馆当服务员的李云正在收拾桌子，只见一个人影挡在了面前，原来是张雨。一个月不见，张雨更加消瘦了，眼里满是落寞、痛苦和悔恨，见到李云，像是

　　走失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亲人，不顾一切地将李云抱在怀里，痛哭失声：“我辞职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李云的心头：“发生什么事了？”张雨哽咽着：“刘大爷，刘大爷去……去世了，还有，王大妈……王大妈耽误了治疗，糖尿病加重，双眼几乎看不见了。”

　　李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狠狠地捶打着张雨的肩膀：“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没事的、没事的吗？大爷大妈，是我害了你们啊！”……

　　李云目光闪闪地盯着张雨：“如果你是个负责的男人，如果你真的心里有愧，你就跟我去做一件事。”

　　张雨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出李云要他做什么事了。他觉得只有做了这件事后，他的良心才能归于平静，才有更多的刘大爷、王大妈不会受骗。

　　2005年5月19日，李云和张雨走进了山东省《齐鲁晚报》记者部，他们含着热泪，带着深深的忏悔，向记者讲述了保健品营销的惊人黑幕。5月20日，该晚报披露了这个黑幕。报纸出来后，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地市民几乎将晚报的热线打爆。

　　2005年7月15日，记者来到济南市解放路，那家健康产业集团公司已经人去楼空，记者与工商部门联系，得知公司的营业执照早在2004年11月已经过期，并一直没有补办。

　　李云告诉记者：“我们现在正在找工作，虽然没钱，但很快乐，不像以前，心老是悬在空中……”

　　(文中人物全为化名。本文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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