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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命运是朋友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8月03日15:18 中国青年杂志

  文-本刊记者 蒋晔

  我能不能是另一个海伦·凯勒?

  1980年,9岁的周云蓬彻底失明了,他进了沈阳盲童学校读书。14岁,他开始写日记。一天,他问自己:有一 个美国女孩海伦·凯勒既盲又聋哑,却成了作家,从毅力与坚强的
角度来说,我能不能是另一个海伦呢?

  初中毕业后,按照一般盲人求生计的方法,周云蓬应该进入按摩班,将来做一名按摩师。按摩师似乎是最适合盲人的 一种职业,技术含量不高,对视力没有要求。他去了,学习了一段时间,但他一点也不能喜欢上这个职业。当他机械地动用十 个手指时,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进行更有创造力的工作,“工作时,我的心情应该是更愉悦的,我将感到光荣与满足。”

  “孩子,你是一个盲人,这条路更容易走!不然,你会吃苦的!”家里大人说。

  “盲人也可以干点别的。即使苦点,也没啥。”周云蓬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正常人能做的事情。

  他去一个高考补习班报名。招生的老师非常惊讶地问他:“有招收盲人的大学吗?”他说:“现在还没有,不过,万 一有了呢?”老师拗不过他的执著,同意了。

  做点正常人以为简单的事情对一个盲人来说,真难。别人上课带眼睛与耳朵,他带耳朵与录音机。他用录音机把老师 讲课的内容录下来,课后用盲文整理成笔记。从没有读过高中的他,需要将三年的高中课程压缩在一个录音机里,在为期一年 的补习班里整理成盲文并理解掌握。这难,他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但怎么面对并战胜自己的自卑呢?他拄着一根盲杖,走在 同龄人灵巧轻捷的身体中间,自觉既笨拙又丑陋。每次上课铃响后,等同学们都进入教室坐好,他才悄悄地走过走廊,在教室 的后排默默坐下。他想跟同学们一样在走廊里嬉笑打闹,但他不能,他属于一个黑暗的世界,那里没有色彩,只有一种吞噬人 信心的深渊。他必须独自经过走廊时,鼓励自己:残疾人要同正常人生活在一起,才能更好地融入社会。

  该填写志愿了,同学们都很兴奋,他却咬着笔头发呆。没有他能去上的大学。没有他能填写的志愿。他在家里读书, 开始摆弄起吉他,时间一晃到了1991年。那年,长春大学特教学院开办了中文专业,周云蓬如愿以偿地上了大学。

  大学里,周云蓬收了若干个徒弟,他教他们弹吉他,他们则为他读书。一系列文学名著他是听声音读到的,他最喜欢 的书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与《局外人》。大学里,周云蓬感到了梦想成真的快乐,身体里年轻的血液奔涌着催促草木生 长的力量,充满了向前方向远方而去的激情。大学里,他喜欢过两个女孩,默默地喜欢,默默地失恋。

  行吟诗人也是一种职业

  1994年,大学毕业后,周云蓬被分配到一家色拉油厂做工人。厂里没有周云蓬可以做的活儿。这家工厂为了免去 一部分税,才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招了几个残疾工人,周云蓬就是其中之一。闲在家里,每个月去工厂领取150元生活保障金 的周云蓬得知这一真相时,有种受骗的感觉,屈辱感使他的脸颊火烫火烫的,他对父母说:"我是一个什么大学生?别人还是 把我当做一个废人!"

  这时的他弹得一手好吉他,能唱一首又一首好歌。他想到以前读过的书,古希腊有一种人四处流浪,既弹琴又唱歌还 吟诗,人们叫他们行吟诗人。“上天没有给我眼睛,却给了我一副好喉咙。”他冲动地背起吉他,对父母说:“我要做一个真 正的劳动者,我要去北京!”

  1995年,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周云蓬第一次离家远行来到北京开始独自生活。 这次,他选择的工作是盲人最古老的职业:街头卖艺。

  每天清晨,他离开位于圆明园月租80元的出租屋,混杂在小商小贩以及众多从城郊去市里上班的劳动者中,背着吉 他与音箱,卷一张大饼,拄着盲仗走到海淀图书城。支好音箱调好弦,他就开唱。从罗大佑唱到"甲克虫",随着路人纷纷扔 下硬币与毛票,日落西山,他从逐渐变冷的风中知道自己该下班了。晚上,他买上一瓶啤酒,半斤猪头肉,觉得这一天又是充 实的一天。有时,他憧憬未来:跟所有普通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过上天伦之乐的日子。

  爱情迟迟未来,周云蓬结交了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朋友。他们大都是听他唱歌而认识他的。他们中有大学生、有北漂 的演员、有诗人、也有盲人。每每交谈之后,他非常向往他们叙述中的城市与风景;每每有人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他后,他感慨 之余,写出了一行行诗歌。一个朋友说:“云蓬,你能写诗,你为何不写自己的歌呢?”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感到这的确可行 。

  1996年、1997年的两年里,周云蓬去了南京、上海、杭州、青岛与长沙,一路卖唱,偶尔在朋友的帮助下到 大学里开演唱会,并与学生们交流自己写的诗。"不同的城市,喝不同牌子的啤酒,感受不同纬度的季节,我用脚与耳朵印证 书本上的山川风物。"行走开阔了他的视野,除了眼睛,他的其他感官与整个身体和心灵都在感受着祖国丰富的人间万象。

  1998年,周云蓬重新回到北京,开始进入酒吧唱歌。将游历中积累的经验细细咀嚼,周云蓬开始正儿八经地写自 己的歌。

  将爱情之果还给树枝,“活在自己的歌声中”

  1999年,周云蓬恋爱了。女孩的眼睛很亮,一眼就看到街边唱歌的他是个好人。女孩在读大学,却要请他吃饭。 "不行,该我请客,我是上班的人了!"他说。女孩坚持要请他客,女孩说:"你看不见,而我看得见。该我请。"女孩的声 音好听,好听的声音里有善良。

  女孩常来找他聊天,读书给他听,听他唱歌,照顾他。自然而然地,爱情的种子萌芽了。多么美好的景象,一个漂亮 的女大学生挽着一个盲人歌手走在春天的阳光下,朋友们都没有怀疑这爱情的种子即将遭受严冬的折磨,大家都认为:人与人 是平等的,爱情没有残疾。大家都祝福他们。

  2000底,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讲述老百姓身边的故事"栏目将周云蓬与女友的爱情故事搬上了荧屏。原本这是 一件好事,谁料女孩的父母在电视中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与一个盲人在恋爱。他们不能容忍自己正常的女儿要嫁给盲人的命运。 他们开始干涉、阻拦他们恋爱。

  2001年初,女孩的父母找了个做律师的亲戚来北京找周云蓬谈话,其实是谈判:怎样你才能放弃我的女儿?周云 蓬说:"不能。"对方毫不容情地质疑:"作为一个盲人你能给她幸福的生活吗?"周云蓬说:"能,我劳动,我挣钱,我可 以养家!"对方扔下一枚炸弹:"残疾与正常,太不和谐了,你会耽误她拥有更好的生活!"周云蓬犹豫了:从他的角度来说 ,他可以尽最大的努力给女孩最好的生活,但这种努力与一个正常人能提供的物质生活毕竟有着很大的差距,这是一个他无法 规避的事实。

  女孩在父母的阻拦下,也犹豫了。两个相爱的人在犹豫中痛苦不堪。分手意味着背叛自己,不分手则要对抗世俗的偏 见。抵抗在无语中绵软,女孩正值考研复习,周云蓬为了“不影响她考研”,他对自己说:“就像把一枚还未成熟的果实重新 还给树枝,把我的爱情之果悬置吧。”

  2001年春天,为了远离爱人,周云蓬选择暂时离开北京。在宁夏,西北荒凉强悍的气质安慰了他伤痛的心灵;在 兰州的一家酒吧,他在自己平静的歌声中,意识到自己这一走也许就是一种默默的分手。爱情没有了,还有歌声。从格尔木去 拉萨的路上,他重新酝酿着自己的未来:不仅是一个街头艺人,还是一名真正的歌手。汽车翻越唐古拉山顶,不断攀升的海拔 倒腾着他的胃,身边只有一瓶矿泉水与两个包子,吃下食物,又全吐掉,头晕,太阳穴针扎般地疼,他不得不在中途下车。

  休息后,搭了货车,他来到那曲。找到旅馆住下,他向服务员打听哪里有可以卖唱的酒吧。服务员听他说到唱歌,自 己先唱了一首。

  服务员叫卓玛,昌都人,有一种云雀般的嗓音,她的歌声让周云蓬惊讶。

  “你唱得太棒了!你如果去北京唱歌,肯定会成功的!”周云蓬鼓励她去北京。

  “我不去!”卓玛说,“像我这样嗓子的人,西藏多着呢。”

  “但北京少。你不去,真可惜了你的好嗓子。”

  “去了,我的歌声也不会变得更好,现在,我过得很平静,工作着就能唱歌,我很喜欢。”

  在卓玛介绍下,他去了一间藏族人的酒吧工作。两个月后,他赚了路费,继续往拉萨而去。空气清冽,阳光灿烂,“ 这里的天肯定蓝得耀眼!”他用耳朵欣赏八角街上的风景。封闭了几个月的内心打开,自己的过去闪回,像一部盲人电影,最 后一个镜头停留在卓玛身上。卓玛的声音就像纯净深远的蓝天,充满力量又无比安静。“她没有任何功利心,所以,她的歌声 才如此美好!”他提醒自己不能为了虚荣而歌唱,活在自己歌声中的人才能唱出动人的声音。

  回北京后,有一闪念,他想问一下那女孩考上研没,瞬间,他又想,“还是让她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吧。”现在,他 才明白,当初那悬挂果实的姿势原来就是为了放弃。

  比正常人更像一个正常人

  2003年,因为"非典",周云蓬的演出暂停了。这一两年,他认识了一大批写诗的朋友与专业的音乐人。他不仅 去酒吧唱歌,还去俱乐部与诗歌朗诵会上演出。他唱自己写的歌。

  一般人写歌都有乐谱,他没有。他先有歌词,再哼出曲子,用录音机记下。下次再唱,分毫不爽。他一个人一把吉他 就是一支乐队。朋友说,他的曲风属于民谣。

  “摩登天空”音乐公司想录制一张民谣的拼盘CD,"美好药店"乐队的小河向公司推荐了周云蓬。试唱时,周云蓬 唱了《我听到某人在唱一首忧伤的歌》,歌声完毕,听者竟然不发一言。周云蓬想也许没戏了吧。没料到,公司竟然决定出一 张周云蓬的个人专辑。

  惊讶中,是欣喜,然后是忙碌。非典时期的大街上,人迹稀少,弄音乐的朋友们也都猫起来了。要录专辑,最好有人 伴奏。找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两个朋友,一个打手鼓,另一个伺弄三角铁。

  从通县的住处出发,转几趟公共汽车,到了西城花园村的录音棚。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还是有些紧张。第二天, 他在自己的歌声中从容,淡定。半个月后,录音完成了,他如释重负。专辑的名字叫《沉默如谜的呼吸》。

  一天上午,一个朋友打电话给他庆贺他的CD发行。朋友说:"你是幸运的,你战胜了命运。"他否定朋友这种说法 :"我到处走,写诗唱歌,并非想证明什么,只是我喜欢这种生活,喜欢像水一样奔流激荡。我也不是那种爱向命运挑战的人 ,并不想挖空心思征服它,我和命运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形影相吊又若即若离,命运的事情我管不了,它干它的, 我干我的,我们不过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罢了。"一大串话听得朋友哑然,磕巴着说:"你的眼睛一点也不瞎啊!"

  与其他安于做按摩师的盲人相比,周云蓬似乎与命运的确较着劲呢,并且略微占了上风。但是,他的内心始终充满着 弱者的忧伤,“有眼睛比没有没有眼睛幸福”,“盲人即使再奋斗,还是有缺陷”,他惟有更努力地让自己成为正常人,通过 “比正常人更像一个正常人”去弥补失明的遗憾。

  生活中,很多人帮助过自己。这一点,他一直记着,并尽其所能也帮助别人。很多朋友都曾向他倾诉自己的苦恼,他 总是能想出办法宽慰他们。“这点苦算什么,真正受苦的人你还没有见着呢。”只这一句话,他就反讽了因所谓苦难而生的痛 苦。痛苦没有用,重要的是行动起来,可能不能完全甩掉苦难,就像失明不能复明,但人至少可以漠视苦难,苦难就不会使你 与我胆怯。就是这种心理,让周云蓬一直比正常人更坚定地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者说,自己的梦想。

  今年6月末,周云蓬与一个朋友一同发起了一场义演晚会,晚会所得的款项全部捐助给了瘫痪少女谢颖。谢颖因一次 失败的脊柱矫正手术,在床上躺了近十年,再做一次大手术就有可能使她重新站立起来。周云蓬了解到她的情况后,一直在尽 力帮助她。

  现在,陪伴在周云蓬身边的是一位画油画的正常姑娘。他与她相爱一段时间了。初夏阳光炫目,闷热的桑拿天,周云 蓬的内心却很清凉,“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是未来的可能,已是进行中的现在。“努力的人,笃定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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