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可盼

　　曾经“可畏的流言”毕竟是真实的“可畏”，足金的“流言”。现在“可畏”与“流言”都标着价码出售，沾上边的人，哪里会遗书香消玉殒? 怕是要盛装出席时尚派对了。

　　文/ 连岳

　　以下遗书现在有人怀疑其真实性， 但它第一次为明星的生活定了调。自这次死亡之

后，上海这座都市终于有了好莱坞一样的绯闻。

　　“我现在一死，人们一定以为我是畏罪。其是( 实) 我何罪可畏，因为我对于张达民没有一样对他不住的地方， 别的姑且勿论，就拿我和他临别脱离同居的时候，还每月给他一百元。这不是空口说的话，是有凭据和收条的。可是他恩将仇报，以冤( 怨) 来报德， 更加以外界不明，还以为我对他不住。唉，那有什么法子想呢! 想了又想，惟有以一死了之罢。唉，我一死何足惜， 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罢了。

　　阮玲玉绝笔廿四年三月七日午夜。” 阮玲玉一死，她成为中国明星谱系中最具有传播价值、最具神秘性的一颗星，而“人言可畏”也成为明星们挂在嘴边的一句大俗语，仿佛娱乐圈是人间地狱，而世间看客，都是饿鬼， 等着她们的一点情事饲养。

　　现在不宜再说这话了，世道变了， 策略变了。

　　有女星自杀的消息传出，那可能此女有新片要上线、有新歌要打榜，有东西要卖，因此要吸引注意力，激发买气。娱乐业与传媒业是伯不离仲的双生花，明星固然被流言射杀了几个， 可是出品人却马上意识到了悲情是最佳的推销员。娱乐业慢慢演化成主动为传媒提供绯闻、成为风声不断的空穴通讯社。

　　好莱坞所有的明星现在都知道立足金箴:“一定要有消息，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要名字能成头条就可以了。”

　　制造新闻的能力，不仅成为明星的成名功力之一，也是政客、持不同政见者、作家、大学教授等等行业的必杀技了，随着网络时代与卫星天线的普及，传媒的克隆能力使一夜成名变成最可操作之事。

　　人言可畏成了人言可盼。

　　什么事情人们说得最多? 让人愤怒之事以及性事都能不胫而走。先说性事，由于数码摄影设备的技术革新， 这几年网络上爆炸性事件，华人地区有璩美凤，西方世界则有帕丽斯·希尔顿(Paris Hilton)。帕丽斯这位

　　果香水到处卖到断货; 而学校的小女生们，更是以模仿希尔顿的“妓女装”为时尚。

　　在斯皮尔伯格的《慕尼黑》中，有一段以色列人与巴勒斯坦人的争论， 以色列人说: 你们这样屠杀毫无人性。巴勒斯坦人答道: 这无所谓，世界可以知道是谁让我们没有人性的。残忍的屠杀于是借助人们难以遏制的愤怒一并将屠杀者的政治诉求也大声宣扬了。2 月22 日，伊拉克什叶派宗教圣地阿里·哈迪清真寺遭袭引发教派冲突。3 月7 日，印度宗教圣城瓦拉纳西的连环爆炸，其中第一起爆炸发生在位于恒河岸边的桑卡特莫汉神庙( 神庙建于16 世纪，是瓦拉纳西2000 多座神庙中比较著名的一座)。这些事件都说明《慕尼黑》里提及的愤怒策略正成为主要手段—因为你一定可以找到办法挑动某一族群的愤怒。

　　性与怒，色与血，它们像一块红布刺激传媒这只公牛。这种策略长期使用以后，传媒终于意识到它忽然变成了任人戏耍的傻子。于是分外小心起来，甚至连媒体思维的出发点都发生了变化。英国网络杂志《刺》(Spiked) 发表了布兰德·奥尼尔(Brendan O’ Neill) 的文章《流言打扮着新闻调查》， 认为媒体在长年杯弓蛇影之下，已经完全以“阴谋论”作为思维模式了，从伊拉克战争到新奥尔良飓风，从戴安

　　娜王妃

　　在这种潮流之下，新闻越来越像流言与侦探小说，不挖出人性内心深处的黑暗与邪恶动机誓不罢休，无论多么严重的事件发生，大家都只能生活在流言当中，而且说得最离谱怪异的那位，反而是个好记者。新闻的事实铁律却没人注意了，只要戴着阴谋论的眼镜，就可以搞掂一切。

　　这下好了，我们看不到任何真实的东西了。曾经“可畏的流言”毕竟是真实的“可畏”，足金的“流言”。现在“可畏”与“流言”都标着价码出售，沾上边的人，哪里会遗书香消玉殒? 怕是要盛装出席时尚派对了。此种背景之下， 温和、理性、妥协、低调、韧性，这些绵长而雅致的特质，显得格格不入， 甚至连绝望的自尽，都是不识抬举的草率。

　　我们有了人言可盼的游戏规则， 游戏却日见乏味了; 也许，又到了修改游戏规则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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