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被办事处拖欠450万元11年未讨回

　　这是一件拖欠农民工工程款的案件。讨债的农民工工程队来自黑龙江铁力市，欠债方是哈尔滨市道外区火车头街道办事处。

　　2004年中高两级法院相继判决还款；2005年10月全国人大常委会何鲁丽副委员长专门对此作出批示……迄今为止，讨债人讨了11年仍然没有结果。

　　“因火车头办事处无视法律，故意隐匿财产，人为设置障碍，致该案执行进展缓慢。由于工程款长期得不到偿付，致使刘静波等负债累累，现已造成了数起妻离子散的惨剧。”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 郑建峰 发自哈尔滨

　　6月25日上午10点，雨后的阳光也没能阻止哈尔滨清冷如秋的寒意。

　　“我3点就起床了，然后就往县城赶。”21岁的王铁男对《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说。他是黑龙江铁力市马永顺中学的学生，刚收到八一农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次和父亲王光辉专程来哈市一起讨要工程款。他说：“都11年了！当时我才上小学，从上学那天起，我爸就开始东借西借……现在大学录取了，但上不了，家里一点钱都没有，这次的路费就是我爸找我老姨借的300块钱……跟我一起考上大学的同学这次也来了7个，他们的爸爸也都是这个工程队的。”

　　这个讨债队伍老少一共82人，拉着长长的队列站在路边。

　　讨债队伍是原铁力市刘静波工程队的农民工，11年的拖欠，刘静波的工程队彻底丧失元气，除了讨债逃债，就没有别的工作可做了。

　　11年前垫付450多万元

　　“1995年之前是个四合院，在这个基础上改建的，拆了盖楼。”火车头街道办事处调研员杨仁海说。而这时办事处的上级单位道外区政府(原太平区政府)“只批了同意，没说给钱”。

　　火车头街道办事处位于哈尔滨东站西南侧，这是一座7层小楼，“现在办公占了3层，一个单元，大概三四百平方米,是2002年搬到里面的。”据杨仁海说，当初街道办和乙方施工单位约定，楼交付之后办事处要800平方米，用来办公和安置回迁户。

　　施工单位是来自铁力市的刘静波工程队。

　　刘静波提供的11年前的《建筑工程施工合同》显示：工程名称为“太平区火车头办事处职工集资楼”，发包方为“太平区火车头街道办事处基建办公室”。

　　在合同的“工程价款拨付”一栏中写道“按工程进度每月25日进行拨款”，而实际上，“从始至终，我们没拿到一分钱！”刘静波说，这个工程的450多万元款项都是他们垫付的。

　　刘静波在部队服役时，跟老乡的人缘很好，复员后就组织了家乡铁力的农村兵战友成立了建筑工程队。军人作风使这个建筑队整体协调性强，大家集资时“这个三千那个两万的，家里没有的找亲戚朋友东挪西借。都认为这是政府的活儿，不会耍赖。”武强(化名)是工程队的负责人之一，现在说起来痛心疾首，“到底还是被耍了！现在我们一点招儿没有。”

　　当初签合同时，办事处主任经常对刘静波“召之即来，来之能结(账)”——逢吃饭唱歌泡脚等活动，最后都喊他过来买单，武强说花在这上面的钱就是几万元。“没办法，我们就图工程完活儿之后，他能痛快地给付工程款。”

　　办事处获利千万却拒付工程款

　　火车头街道办的一楼，除了办事处办公用房，其余的都是门脸房，基本上是饭店和小超市。在一份2003年3月26日加盖办事处公章对外出售的《售房证明》中称这栋楼为“集资楼”，上面明码标价：“每平方米(建筑面积)基价1400元整，四楼加价12%。实用面积62平方米的户型，建筑面积为93平方米，加上楼层加价，整套住房售价为14.58万元。一楼门市房按建筑面积每平方米3000元。”

　　记者到火车头办事处时，街道办书记和主任都不在，杨仁海对售楼与否和出售多少家表示“不清楚”。

　　2006年1月9日，黑龙江省人大常委会信访办公室编发了一份《群众来信摘编》，在这份题为《政府拖欠工程款十年追讨何时还》的资料中这样介绍事件的来龙去脉:

　　“10年前，这些人为谋生，自发组建工程队，来到哈尔滨，与道外区火车头街道办事处签订承建7241平方米的办公综合楼合同。为保证工程进度，他们四处借贷，先后垫资450余万元。工程竣工后，火车头办事处将其中5441平方米楼盘以每平方米1700元价格对外出售，售后获利千余万元，竟拒付工程款。”后面的两句话用的是加粗加大字体。

　　这个工程1995年5月破土动工，记者11年后见到的这栋楼房粉刷的墙体油漆有的地方已经剥落。

　　杨仁海说，这11年间，办事处的主任像走马灯似的调换，到现在已经是第6任了。

　　2000人每到年关惶惶不安

　　武强说，作为工程队工头的刘静波11年来“一直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作为刘静波的家人和亲戚都有两个特点，一是没有没借过钱的，二是没有不倒霉的。

　　刘玉华，刘静波的妹妹。从照片上看，出嫁几年还被人看作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丈夫是做运输的，攒的钱借给哥哥应急。“政府不会骗咱们老百姓，半年内工程款一准儿会拨下来。”1995年借出去的钱没有回来，和丈夫争吵了两年，两年后，丈夫在还款无望的情况下和她离婚。现在刘玉华带着孩子自己过，脸上已经失去了红润的光泽。

　　吴岭岩，刘静波的大舅。把积攒多年用于小女儿上大学的3万元拿出来借给自己的外甥，要不回钱，妻子就和他吵闹。他也觉得对不起女儿，忧郁成疾患了肝癌，于2000年初50岁就含怨去世。

　　含怨去世的还有刘兴文，刘静波的父亲，2003年去世的时候只有61岁。“原来人高马大的一个人，特乐观。”多年来，老人受不了不断有人去他家讨账的农民工拿东西砸家具。临死时留给儿子的遗言是“千万把钱要回来呀……”刘静波的母亲吴桂兰由于惊吓，现在经常出现幻觉，“只要一听见门外有什么动静，就哆嗦，然后尿裤子”。

　　不只是刘静波，原工程队的人员几乎“家家倒霉”。

　　张景范，工程队的大组长，妻子因此得了胃癌，由于没钱，只能在铁力的小医院里治疗，还时时因为医疗费接济不上而中断治疗，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张景范因要亲自照顾不能出去打工，没有经济来源的他只能挖空心思向亲友借贷。

　　武强掰着手指给《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算：

　　已知因拖欠工程款离婚的至少有5家。他本人、刘静波、肖会计、孙玉坤、赵凯；死亡4人；外地打工糊口不知去向的20人左右。“现在要把原班人马全都找到，是不可能的了。”

　　刘静波把自己的住房卖了，住在母亲那里，每逢春节都要出去躲债。他说，队里的每个人为垫款都跟亲友借了钱。当初认为是政府行为，不会出什么岔头。每个人的集资钱自己都明白地记着账，希望有一天能讨回来堂堂正正地还给大家，“觉得自己活着都没啥意思，但是还得活着”。

　　武强，是工程队中唯一活得“正常”的人。他原是铁力市文联主席、文化局长，现已退休。退休之后被广西北海珍珠节基金会聘为秘书长，之后又把爱人孩子接到了北海，之前承诺在那里购置一套房子。但他的钱也偷偷地作为投资投到了刘静波的工程，想拿到更多的回报，再给妻女一个奇迹。“奇迹”被套牢之后，妻子没能理解他——离了婚。离婚之后，他返回家乡专业讨债。“我的家庭是否能破镜重圆，虽然讨回工程款未必能行，但讨不回来就一定不行。”武强介绍说，工程款和工资等费用加起来，他们的计算数额和法院判定的还有差距。

　　除了武强，几乎全部的工程队员都是背负高利贷的。即使法院判定的数额全部得到给付，那下一个问题就是高利贷的高利息。

　　刘静波说，他这个工程队共有118人，直接涉及115户，借贷关系涉及的广义家庭人数约有2000人。11年来，这些家庭和人每到年关都惶惶不安。

　　胜诉了 批示了但拿不到欠款

　　火车头街道办的楼房至今没有竣工验收，也没有房产证。工程快到内装修的时候，办事处以报批手续没下来为名，中止了工程。之后不久，有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把留守楼房的工程队员赶走。从那时起，刘静波就开始了不断上门讨债。但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手续报上去了还没办下来，办下来之后，道外区政府马上就拨付款项全部清偿你们。

　　这个过程持续了8年。

　　2003年7月，刘静波工程队无奈之下，把火车头办事处告上法庭。

　　经过了哈尔滨中级人民法院和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的两院判决，都判刘静波胜诉，并且要求被告支付工程款和工资、门窗制作价款等项共288余万元(不含工程款利息)。

　　“当时我们大伙抱着都哭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们终于可以拿到早就该拿的钱了！”刘静波说判决下来那天，他和工友们都乐疯了。

　　但，他们高兴早了。

　　在黑龙江省人大常委会信访办的《来信摘编》中说：“判决下达后，火车头办事处拒不执行生效判决，申请强制执行也无济于事。于是他们只好进京上访。”

　　记者见到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的“信字[2005]第0613号”文件，这是一件要求黑龙江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督办的函。内容针对的就是刘静波案件，“要求督促有关法院尽快依法强制执行”，函后附件是刘静波工程队《向党和国家领导求救》的打印稿，上面有何鲁丽副委员长2005年10月9日的批示，下面加盖“鲁丽第106号2005年10月11日”字样的长方形印章。

　　国家领导人的批示和全国人大的督办也没能使事情向明朗方向发展。

　　黑龙江省人大常委会信访办主任聂德民对《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说：“到现在也没有实质性进展……不能强制执行火车头街道办总有个理由吧，说是没钱，再有就是办公楼不能强制执行，我们也在努力协调……”他表示，这个钱应该由政府出。

　　事实上，省人大信访办接到交办函之后就立即召开案件协调会，督促哈尔滨中院加大力度，抓紧执结此案。“但因火车头办事处无视法律，故意隐匿财产，人为设置障碍，致该案执行进展缓慢。由于工程款长期得不到偿付，致使刘静波等负债累累，现已造成了数起妻离子散的惨剧。”这份省人大信访办的摘编是去年春节前的腊月二十八刘静波等人去省人大信访之后发出的，其中还说：“据悉，在这次来访的农民工中，有的暗藏剧毒农药，有一人因气愤至极突发心脏病。他们无钱住店，只能在候车室和客运站栖身。”

　　这份内部行文共印80份，除存档外，发往的单位有：省委常委、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成员、副省长、省委政法委；省法院、省检察院、省公安厅、省信访办、省人大副秘书长，各专门委员会，各办、室；各市人大常委会、地区人大工委，哈尔滨市委、市政府、市中院。

　　这么广的覆盖面，省人大信访办执行交办函已经不遗余力了。

　　但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结果。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到哈尔滨市中院了解情况，对方以“案件尚未执行完毕，不方便透露具体情况”为由婉拒。

　　自2004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解决建设领域拖欠工程款问题的通知》之日起，全国清欠工程款工作进入倒计时，中央政府决心“在三年内解决拖欠工程款问题”。今年7月7日，国务院又召开了第三次全国工程清欠电视电话会议，曾培炎副总理的话言犹在耳。从大背景来说，刘静波收回欠款应该是在今年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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