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故事：一幅画一家人

　　□文/炭炭

　　在拍卖行里工作惯了，视宝贝如平常物件，拍卖季一到，名家大腕作品云集，一张张看过去，通常的评价就是画得好 不好，能值多少钱。很少为某件东西动感情。

　　去年春天，公司征集到一张徐悲鸿的国画，画上两匹马儿一前一后相偕着奔跑。再细看，右下角是徐大师的落款：“ 古红先生、新绿夫人生字写此贺之。丙子元月，悲鸿。”“字”通“子”，丙子是1936年，原来是给画主夫妇新生贵子的 贺礼一份。

　　画的左上角另有题诗：“一青一绛色虽异，同是君家千里驹。会见风云生纸上，秋高草长任长驱。红兄绿嫂属题双骥 图。丙子闰春，江亢虎。”余生也晚，这江亢虎何许人？查过才知此君清末留洋、最早研究社会主义，晚年却又沦为汉奸，也 算奇人了。

　　就这样一张画，名家所作，名人题诗。至于被赠的古红先生、新绿夫人，并未查到。然后就是正常的工作流程，拍照 、写说明、印图录、网上预展，最后经过三天的现场预展再拍卖。

　　就在现场预展的第一天，四川洪雅县一位名叫叶蔚青的老先生，几经辗转打电话找到了我们。他居然是这张画原先的 主人古红先生夫妇的儿子！也就是说，这张70岁的画作是因他来到人间而诞生的。

　　原来，徐悲鸿赠画的古红先生原名叶龙生，四川人，中医，行医上海。因医术高明且斯文风雅，与文艺名流往来密切 。他年轻貌美的夫人叫魏新绿，是位名票，曾与梅兰芳先生同台演出《四郎探母》。因迎娶新绿夫人，花甲之年的叶老先生特 改名古红，与之呼应。婚后先诞一女，又生麟儿。女儿取名叶蔚绛，我细一想，原来“蔚”音同“魏”，而红、绿二色相融， 又正出绛色。弟弟则以“蔚青”为名，也就是江亢虎诗中“一青一绛”的来由。

　　可惜好景不长，日军进攻上海，年幼的叶蔚青被送往四川老家，由古红先生的结发夫人抚养。之后他的人生又生变故 ，直到上世纪50年代才知道父亲在送他走后不久病逝，姐姐在战争中失散。

　　妈妈呢？他写信给父亲当年的朋友、自己从未谋面的作家张恨水，请求帮他寻找妈妈。张先生果然帮他找到了新绿夫 人，那时她人仍在上海，但已经改嫁，名字也由原来的“新绿”改为“稚青”。叶蔚青赴上海相聚两周后归川，从此母子再也 没有通过音信。

　　这回，是叶蔚青先生的儿子在网上浏览时无意间看到这幅画，叶老先生联系我们的目的则是看看货主是不是他失散的 姐姐。如果这张画是叶蔚绛出手，那么他们姐弟不就可以重逢了吗？

　　可惜，此画早已数易其手，现在的委托方身在海外，与叶氏家族并无瓜葛。我们也托他往回追溯，希望可以找到一丝 半缕的关联，但年代久远，这可能几乎为零。

　　商业流程继续运作，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征得画主的允许之后，将作品复制两件，分赠叶蔚青先生和他的儿子。

　　一幅画，一家人。

　　古红、新绿(稚青)、蔚绛、蔚青，这几个好听的名字都离不开红、绿这两种命运的底色。

　　1930年代末，叶古红病逝于上海。

　　1953年，徐悲鸿病逝于北京。

　　1954年，江亢虎作为汪伪政权的汉奸死于狱中。

　　1970年代，魏新绿病故于上海。

　　叶蔚绛不知所终。

　　目前可知的只有叶蔚青生活在四川，希望他安居。

　　(此文经作者同意，转摘自《法制晚报》)

　　后记

　　此文发表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从叶蔚青先生在深圳工作的儿子叶敏处得知，叶老先生已于2006年9月27日走 完了自己的人生路。

　　叶敏说，儿时常听父亲讲爷爷叶古红及奶奶魏新绿的故事，每每讲起，必是眉飞色舞，而末了却总会独自垂泪。他一 生未曾享受到父爱母爱，却一生都活在父母虚幻的光环之中。

　　在去年5月得知拍卖《双俊图》的消息时，叶蔚青先生已被确诊为肝癌晚期。而他的遗憾之一便是一直未能找到父亲 叶古红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