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妈妈捡来的弃儿

　　实习记者/高雅

　　提要：祁桂荣反反复复跟记者说：“天恩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小天使。”自从收养了天恩，她的生活增加了很多快乐 ，也平添了各种烦恼。面对各个阶段的困难，祁桂荣烦恼过，惶恐过，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这个孩子。

　　采访在祁桂荣家中进行。窗外，大雨瓢泼；屋内，祁桂荣泪水滂沱。面对着已经进入不惑之年的祁桂荣，记者原以为 生活的磨难应该早已练就了她处变不惊的本领。然而当往事一件件在我们面前还原，记者才明白，这泪水背后，饱含的是生活 的艰辛与酸楚，隐藏的是一个母亲对弃儿不离不舍的心。

　　天使降临

　　1996年7月的一天，祁桂荣的朋友告诉她：“我们捡到了一个弃婴，正在发愁怎么办。”那年，祁桂荣42岁。 已经

离婚12年的她由于种种原因，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亲生女儿了。一听说是孩子，她兴奋起来，冒着炎热，赶忙跑到朋友的 住处看孩子。

　　至今，她讲起第一眼见到孩子时，表情还是那么幸福：“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特别喜欢！他的皮肤白白的，头发 很黑，躺在包里，小腿一动一动……”孩子的嘴唇上，有缝合的痕迹，打开他的嘴看看，上腭还是有缺陷的。很显然，这是个 被父母遗弃的唇腭裂儿。

　　朋友之中，只有祈桂荣是单身，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她主动担起照顾孩子的任务。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她说她并 没有考虑自己生活的困难，没有考虑太多未来的问题，甚至没有考虑要带孩子带多久，几天？还是几个月？只是觉得这个小孩 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人来照顾，于是把他带回了家。

　　说是家，其实当时祁桂荣住在单位的办公室里，一张办公桌，白天当桌子，晚上当床。白天她要上班，就把孩子托给 退休的朋友看管。一下班，祈桂荣就匆匆赶过去，把孩子接回来。一个人过日子节俭惯了的祁桂荣给孩子买最好的奶粉。渐渐 的，孩子的小脸胖了起来，面色红润了。而跟孩子相处的日子里，祈桂荣的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有了惦念，也有了快乐。一 个月过去了，她不再考虑下一步要把孩子交给谁的问题了，她决定，就做这个孩子的妈妈。她觉得，这个孩子是上天对她的恩 赐，所以她给孩子取名“天恩”。

　　一个月25元的生活费

　　祁桂荣说，带上这个孩子后最难过的一段是她病休之后。单位刚刚给她分了房子，病休后微薄的工资扣去按揭房子的 钱，每个月只剩25元。那段时间，她常常愁得心慌，一旦钱分配不好，以后的日子就不知道怎么过了。她一个月买2斤米， 买1斤油，半个月吃一棵白菜。每次做饭只切两刀白菜来吃，每顿饭就是在白菜上做文章。上顿吃辣白菜，下顿就吃海米皮炒 白菜。饭做好之后，先给孩子吃。很多次，小天恩懵懂的望着妈妈，希望和妈妈一起吃饭，她就说自己不饿。看着孩子狼吞虎 咽的样子，尽管自己常常饥肠辘辘，她依然开心。

　　祁桂荣的房子不小，属于两室一厅。但是家中除了一张吃饭的圆桌、两个陈旧的沙发、三个放满了书的柜子，几乎没 有像样的家具了。洗干净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天恩的一部分书在柜子里放不下了，装在纸箱里。几个房间里只 有一张小小的床，没有床头和栏杆，看上去像是木板搭起来的。祁桂荣说这是天恩的床。她自己原来睡沙发，现在天气热了， 她就在天恩的床旁边打地铺：“很凉快，而且晚上可以照顾天恩。”她很满足。

　　祁桂荣说她不怕吃苦，怕的是不能给天恩好的生活。至今她也忘不了在天恩2岁左右的时候，一个朋友觉得她太苦了 ，想接济她一点钱。自尊心强的她坚持不要。就在两个人相互推辞的时候，说话还说不全的天恩皱着眉头，发出了特别愤怒的 声音。她愕然——原来孩子是了解他们的贫困的！这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被无数次拒绝买好吃的、买玩具时，最本能的反 应！说到这里，祁桂荣又一次潸然泪下。

　　虽然现在天恩特别懂事，妈妈要给他买什么东西他都不要，但是每次祁桂荣想到这件事都觉得心如刀割，总觉得自己 亏欠了孩子。为了让生活改善一些，已经在单位办了病休手续的祁桂荣又拖着虚弱的身体出去找工作，甚至去路边摆摊卖东西 。

　　我是妈妈捡回来的

　　天恩的生活祁桂荣要操心，天恩的心理教育更是让祁桂荣费尽了脑筋。自从把天恩带回家，祁桂荣就在想该怎么让天 恩知道自己的身世。为此，她特别关注电视上和收音机里所讲的关于弃婴的心理问题。一有空，她就往书店、图书馆跑，查阅 相关图书。经过认真地总结和思考，祁桂荣得出一个结论：“欺骗比事实更可怕。”她认为，如果等到18岁再告诉孩子自己 的身世，猝不及防的意外对孩子来说肯定像一场

地震；若是孩子从小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感觉到自己是被尊重的，反而不容易 出现心理问题。所以，对于家庭的状况，对于天恩的身世,她从不隐瞒。

　　她已经不记得第一次当着天恩说起他的身世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避讳什么，所以虽然没有专门跟 天恩说过这件事，但是只要有人问起来，即使当天恩的面，她还是会原原本本把收养孩子的经过告诉大家。

　　然而她第一次意识到天恩知道自己的身世时，还是吃了一惊。那是在天恩3岁那年的一个傍晚，他们出去散步。在一 个建筑工地上，天恩正看建筑工人干活看得出神。一个工人冷不防的问了他一句：“小孩，怎么就你跟你妈妈两个人出来玩啊 ？你爸爸呢？”天恩平静的回答让那工人和祁桂荣都愣住了：“我没有爸爸，我是弃婴，我妈妈把我捡回来的。”三句话让祁 桂荣顿时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但是冷静下来想想，这种平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天恩渐渐长大了，也懂得爱美了。出去玩，常常有人问起他嘴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他很随意地回答人家：“是摔的 。”对于这样的反应，祁桂荣没有责怪过孩子，甚至没有专门跟他谈谈这个问题。她希望孩子有一个渐渐接受自己的过程。在 平日里，她总是不失时机当面表扬孩子，夸他可爱，夸他帅气，让他慢慢地认同自己。终于有一天，天恩看完电视后，跟她说 ：“妈妈你知道吗？在非洲，我们这样的人被称做豹子，是特别受人尊重的。”简单的几句话，让祁桂荣觉得特别欣慰。因为 她感受到了孩子的骄傲。

　　没有户口，遭遇上学难题

　　转眼，天恩要上学了，户口的问题提上了议程。母子俩平时感情就很好，一想到以后他们就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祁桂荣特别高兴。但是当她兴冲冲地去民政局办理收养手续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她，她这种情况要办理收养手续，先要缴纳 5000～10000元的社会抚育金。祁桂荣每个月1000元的退休金刚刚够维持她和天恩的生活，照她自己的话就是“ 每月光”，根本没有盈余来付这笔钱。所以，手续的办理一拖再拖。

　　虽然户口的问题没能马上解决，但是学还是要上。祁桂荣跑了很多所学校，这些学校都以没有户口不好管理为由拒绝 让天恩入学。看着同龄的孩子一个个入学了，天恩有些闷闷不乐。祁桂荣心里暗暗想，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让孩子入学！

　　倔强的她决定用自己的决心感动一个已经拒绝过她的校长。她每天在这位校长的办公室外面站着，校长要开会她就远 远地看着；校长要外出她就跟着，她小心翼翼地和校长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又要保证校长能注意到她。她能感觉到老师和同 学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也能感觉到校长对她态度的冷漠。可是她没有动摇。终于有一天，那位校长在写板报时，示意远远 站着的她过去，她以为校长终于被感动了，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没想到校长跟她说：“我不是不同情你，也知道孩子必须要受 教育。但是我跟你坦白说，不是我想为难你，实在是因为学校有学校的规定……”说到这里，校长顿了顿，上下打量着她：“ 你还是走吧，我看你的样子，肯定连赞助费都交不起，你去教育局反映一下情况，让他们帮你想办法吧。”一番话像冷水一样 泼到祁桂荣头上，但同时也给她指了一条出路。她来不及体会这句话带给她的失落，就匆匆跑去了教育局。

　　在教育局的帮助下，天恩顺利地进入了一所小学借读。学校很照顾他们母子俩，给天恩减免了大部分学费。天恩在学 校学习很用功，参与各种活动也很积极。每天放学回家，就给妈妈讲自己在学校的趣事。可是时间久了，问题还是凸现出来。 因为没有户口，天恩没有学生证也不能办理借阅证；学校组织旅游，他不能去；天恩很喜欢体育，尤其擅长跳远，可是他不能 报名参加运动会。

　　天恩从原来的一听上学就兴奋，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每个学期开学，学校重新登记户籍时，问起天恩的情况，祁 桂荣都觉得很无措。更加让她苦闷的是，她再次去民政局咨询天恩的户口情况时，被告知截至2004年12月31日，北京 市从2003年开始的集中解决事实收养的问题工作正式结束，天恩错过了最后的办理期限！当时，家里的经济状况依然不好 ，天恩每天在学校回来后更加沉闷。

　　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孩子

　　祁桂荣综合考虑了这种条件下上学对天恩的影响，最终决定，离开学校，回家读书！2006年冬天，四年级上半学 期结束后，天恩离开了学校。

　　祁桂荣反反复复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孩子在家学习，也要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好的教育。天恩也很懂事，从 学校回家后，他自己订了一个学习计划。每天在家像在学校一样，按时上课，按时休息。

　　祁桂荣觉得，仅仅是在家看书本，对于一个孩子是远远不够的。孩子应该有自己的兴趣，有运动的机会，还应该有一 个自己的社会小集体。所以虽然经济上很拮据，她还是拿出一部分钱来给天恩在少年之家报学习班。两年来，天恩学航模课、 电子课、

乒乓球课。但是这些课都不是从开学到期末完整学下来的。一旦祁桂荣手上富裕了，她就马上去给孩子报一两个月的 课；但是如果钱不够了，天恩的课就要停一阵子。对于这样的情况，天恩没有抱怨，不能上课的时候，他就自己在家琢磨。能 够上课了，他就赶紧把平时不懂的问题向老师请教。让祁桂荣感到格外欣慰的是，天恩聪明而踏实，动手动脑能力特别强。她 拿出天恩的小工具箱，里面有他的电路图、电烙铁，还有他自己做的循环灯、电猫眼、飞机模型。

　　祁桂荣骄傲溢于言表：小天恩现在俨然是他们家的壮劳力了。家里的手电不亮了，他就会帮妈妈修；家里断电了，他 能够接上。小区开晚会，他帮忙设计现场灯光。为了让灯光看上去效果更好，他提出一个创意——让灯光飘旗子！经过几天的 实验，他把晚会灯上装了一个小电机，一开灯，系在灯上的绸缎飘了起来，大家看了都啧啧称赞。

　　祁桂荣偶然发现，天恩还对历史和古文学特别感兴趣，一看到电视里放《探索》、《话说北京》，还有各种历史题材 的纪录片时，就看得特别入神。祁桂荣就给他买了很多相关的书：《大学》、《老子》、《史记》、《四海儿童经典导读》… …祁桂荣平时要求天恩练字，有一天，天恩交给她一张纸，让她惊讶不已的是，那上面居然是天恩写的篆体字。天恩还告诉妈 妈，这些复杂的字都怎么读。原来，家里有一本《四体千字文》，书里有《千字文》的正楷、行书、草书、篆体四种写法。这 本书是祁桂荣很久以前买的，没想到被天恩翻了出来，偷偷研习很久了。现在，他还可以教妈妈认篆字。

　　祁桂荣说，她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但是她要尽量给孩子机会学习，让孩子的脑子和内心都充实。她告诉天恩：“户 口只是一种形式认证，但它不能代表你是什么样的人。真正能代表你自己的是你的能力，只要你有知识、有能力，大家就会喜 欢你、认可你。”

　　祁桂荣说：“如果没有他，我现在正是拿着退休金吃吃喝喝，打扮打扮，安享晚年的时候；可是如果没有他，我的生 活也没有这样的欣慰和快乐。有亲人的感觉不一样啊！”

　　天恩上颚的残疾一直是祁桂荣的心病，为此，她四处奔走。2000年，终于通过中华慈善总会联系到医院，医院免 费给天恩做了上腭修复手术。2007年，天恩又做了唇型的美容手术。医院的医生听说天恩因为户口不能入学，帮祁桂荣想 了一个办法：去福利院给天恩上户口。祁桂荣的心一下子豁然开朗，孩子的正规教育又有了希望。

　　记者在祈桂荣家中采访她的时候，天恩在外屋看电视，采访的过程中，天恩几次跑进屋子，抱抱妈妈，对妈妈笑笑， 什么都不说，然后就又跑出去了。那种温馨的默契让人心动。祁桂荣反反复复跟记者说的一句话就是：“天恩对我来说就像一 个小天使。”自从收养了天恩，她的生活增加了很多快乐，也平添了各种烦恼。面对各个阶段的困难，祁桂荣烦恼过、惶恐过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这个孩子。

　　编者的话：“小人物”的精神光芒

　　在一些不为众人注目的地方，总有一些“小人物”有着与众不同的生活。他们可能有经济上的坎坷、法律上的困境， 但是，他们身上常常散发出自强不息的精神光泽。这些耀眼的光泽，把这个世界装点得五彩斑斓！让我们关爱他们，祝福他们 。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8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