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里的秘密

　　与央视《讲述》联动报道(4月12-13日)

　　特别视点：兄弟间因住房而闹矛盾，弟弟因此走进监狱。兄弟俩此时发现，亲情远比房子重要。他俩握手言和后，却 再次因为住房发生争执。两个亲人去世，让兄弟俩终于彻底清醒……

　　石库门里的秘密

　　? 蒋书

　　20世纪初，上海的“房屋改造工程”正在进行，住在老石库门里的柏竹义也接到了拆迁通知。这本是一次改善居住 条件的好机会，可柏家却令人意料的要放弃动迁：我家25个平方的老房子不能动，动迁问题没商量。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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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25平米屋住八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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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时，柏家周边地价已达每平米7000元钱，虽然他家只有25平米，可通过拆迁，能得补偿费、分到大房子，他 们为何要拒绝呢？柏家已在此居住了50多年，几经世事变换，现在只剩下52岁的大哥柏竹义、48岁的弟弟柏竹笙。十年 前，因为此房，他们的亲姐姐含恨离开了人世；弟弟甚至结不成婚，兄弟俩曾发生过矛盾。这座老房子里发生过很多故事，承 载着柏家兄弟很多情感。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段家史，以至兄弟俩宁可放弃搬迁？故事得从柏家拥挤的年代讲起。

　　当年，柏家这25平米的老房子里，挤着除了借住的表哥表妹外，还有柏家的姐弟四人：大姐、柏竹义、二哥、柏竹 笙。一大家人就靠父亲每个月30块钱的工资生活。在逼仄的人均只有三平米的空间，连一张床都放不下，晚上大家就睡在地 板上挤在一起，过着打地铺的生活，天冷了就垫厚一点。

　　那时条件虽然艰苦，但年少的柏家孩子，并不懂得生活的磨难，他们有着快乐的童年。柏竹义很老实，外号叫“小猴 子”的弟弟柏竹笙却很调皮，但几兄弟无论是谁受到别人欺负，大家都去帮忙。他们的就这样在弄堂里渐渐长大。1965年 ，柏竹笙的二哥去安徽插队落户，从此再也没调回上海。其后柏家经历了一场葬礼和一场婚礼——父亲早逝、姐姐出嫁。只到 柏氏兄弟渐渐到了而立之年时，他们才懂得了25平米的住房意味着什么。因为家里住房紧张，有了女朋友已33岁的柏竹义 ，只好采用上海当时房小人家常用的一种方法：把房子中间隔开，另开窗户、梭门结婚。

　　从此，25平米的房子里，柏竹义夫妇住在后面，柏竹笙和妈妈住前面。在大姐帮助下，柏竹笙调进了姐姐单位，成 了一名出租车司机。1987年，柏竹笙32岁了，家里已住了三代五口人。一天，柏竹笙突然带给全家人的一个意外消息， 第一次打破了柏家的平衡：他谈了一个女朋友，马上要结婚了。按说32岁的柏竹笙早过了结婚年龄，可当时大哥已有了孩子 ，一家三口住在隔出来的15平米里，前面的10平米还住着老母亲，这还能怎么间隔呢？

　　柏竹笙想用家具把房子隔出三分之二自己成家，这就意味着前面的10平米也要住进三个人。哥哥何尝不想让弟弟成 家，可妻子的反对和弟弟的坚持，让他左右为难。在弟弟一次次追问下，兄弟间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矛盾。柏竹义对弟弟道：这 么个家，你怎么结婚？老母亲怎么睡？柏竹笙道：你们可以结婚，我为什么不能结婚？

　　兄嫂不同意和未婚妻的催促，让柏竹笙矛盾重重：自己的单位分不到房子，他让哥哥向单位要房。可在政策面前，柏 竹义也无能为力：父亲走了，家里五人住25平米，当时上海住房最低人均2.5平米，我们的住房条件比差的人好一倍了， 有什么理由开口要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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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弟弟开车肇事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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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房子，家人对柏竹笙女友的态度开始变冷漠，嫂子甚至不理睬她。除了住在家里，柏竹笙已无从选择，兄嫂的强 烈反对，让柏竹笙对哥哥产生了怨恨，两人开始无休止争吵。柏竹笙说哥哥没良心：你成家时，家具都是我用从乡下省下的钱 给你们买的，我现在30几岁了，你们还不为我考虑？你自私！两人常吵得居委会和派出所出面调解。

　　柏家兄弟成了仇人。弟弟觉得只要哥哥让一步，问题自然解决。可大哥却无法绕开妻子作主，无能为力的母亲只能暗 自垂泪。一次争吵中，兄弟俩打起来了。柏竹笙大喊：大家都不要活了！柏竹义抓起了菜刀。曾卖血把他们养大的母亲，跪在 他们面前流泪哀求：你们不要打了！母亲的一跪，让柏竹笙彻底绝望离家出走。他不明白：当年为了保护自己，不惜跟别人打 架的大哥，今天怎么会因为房子而变得如此？而哥哥只能怨恨自己无能。

　　从此，柏竹笙白天开车，夜晚就游荡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困了就睡在浴室。已出嫁的姐姐又找单位领导说情，让弟弟 住在了办公室。柏竹笙只是偶尔回老房子照顾他养的许多信鸽，在家里没多话，连饭也不吃，兄弟俩冷眼相看。为给女友一个 未来，想不出任何办法的柏竹笙，只能寄希望于哥哥让步。他找到兄嫂，决定再做一次努力。

　　1987年11月7日，柏竹笙和女朋友一起回到家里，那个傍晚他和嫂子吵得不可开交，可坐在旁边的大哥始终一 言未发。绝望离开了的柏竹笙那夜通宵未眠。天刚亮，他就出车了。内心烦乱的他不曾想到，灾难瞬间发生了。在他开车犯困 闭上眼睛打瞌睡时，突然听到一阵嘈杂：闯祸了，撞死人了！他一个激棱清醒过来，一看已有三个人躺在地上了：一死一重伤 一轻伤。

　　1988年11月20日，因交通肇事罪，柏竹笙被判入狱两年零三个月。带着对哥哥的仇恨和对亡者的歉疚，他发 誓今生要与哥哥了断情缘。不久，春节到了。除夕夜，被关在看守所里的柏竹笙捂着被子哀哀哭泣。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 成了阶下囚？以至精神有点失常了，他在牢房里唱京剧《红灯记》，唱他把当时流行的《365里路》根据自己要坐两年牢改 词为：730天的路哟，有多少难受，有多少难熬，等我出来的时候，不知道将来怎么样……

　　就在回想发生过的一切，柏竹笙觉得自己已没有未来了而想到自杀时，监狱外的哥哥也在倍受煎熬。望着窗外熟悉的 石库门风景，柏竹义一次次追忆起与弟弟那快乐的童年时光。窗外风景依然，却已物是人非。柏竹义没想到：因为这25平米 房子，因为自己的反对，弟弟竟进了监狱。哥哥充满自责，弟弟并不知晓，仍在监狱里发誓要报复哥哥：你们也别想这么太平 过日子，我要一刀宰了你们，哪怕被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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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大姐病故老母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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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满腔仇恨，两年后的春节，柏竹笙刑满出狱了。可当他一走进那25平米的房子，大哥竟意外地抱着他痛哭不已 。面对哥哥的拥抱和泪水，柏竹笙所有的报复计划都烟消云散，不由也潸然泪下。那一刻，眼泪和拥抱让兄弟俩冰释前嫌，二 人因房子结下的仇恨得到了化解，全家人也找回了久违的平静。可第三天，仍因为房子，柏家发生了更大的变故：哥嫂离婚了 。

　　原来，嫂子怕柏竹笙从牢里出来回家撒野：我还不如早点走，免得你们家这矛盾越来越大。于是在柏竹笙出来的第三 天走了。因为房子，这次柏竹义失去了家庭，从此他变得沉默寡言，与刚刚和好的弟弟小心维系着难得的情感。看到失业的弟 弟惨淡度日，作为老职工的姐姐再次找单位领导。出于照顾，公司重新招用了柏竹笙。

　　柏竹笙重又当上出租车司机，女朋友也回到身边。对新生活充满希望的他又开始张罗婚事了，再次跟哥哥提起房子。 家庭破碎带着八岁儿子生活的柏竹义，精神本就大受打击，想不到弟弟却不理解自己的苦衷，坚决要自己搬到后面，让房子给 他结婚，即对弟弟道：没这么容易，我现在反正家也没了，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房子仍不能提及，刚和好的兄弟又爆发了战争 ，以至女友正式向柏竹笙提出分手。就在对生活失去希望不愿再见到哥哥，柏竹笙再次搬回单位居住不久，厄运接二连三的降 临了。

　　一天，柏竹笙突然接到哥哥打来的电话，让他赶紧回家。原来姐姐的胸骨病转化成肺癌。柏竹笙回家痛哭。这些年来 ，虽然两兄弟吵吵闹闹，但和姐姐感情都很深。在早早没了父亲、母亲又无能为力的柏家，姐姐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读 书时，家里给她一毛几分钱叫她在外面吃，她中饭早饭一起只吃几分钱，把多的钱买东西带回来给二个弟弟吃。在柏竹笙的心 中，姐姐是很伟大、很了不起的，她就像娘一样。姐姐生活较苦，一直为几个小兄弟操劳。1964年，姐姐初中毕业，就不 上学了给人家做保姆赚点钱贴补家用。

　　这个从15岁就去做保姆养家的姐姐，就要离开人世了。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她还有一个最大的缺憾：临死之前，她 要看到两个弟弟握手言和。当兄弟俩对她道：姐姐我们握手了，你放心走吧！姐姐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嗯”了一声，即永远地 闭上了。含泪送别了姐姐，兄弟俩开始各自回忆走过的道路、结下的情仇，冰封一般的感情开始慢慢融化。柏竹笙觉得：是自 己不理解哥哥，他已成家有小孩了，住的地方这么小，我再和他们住在一起非常不便。柏竹义每当看弟弟，只想抱住他：若自 己在单位里混好一点，分一户房子，家里就不会这样了。

　　姐姐刚去世不久，柏氏兄弟又受打击：一直病重的老母亲也离开了人世。两兄弟再次跪倒在母亲遗体前发誓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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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兄弟和好搬迁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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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竹笙仍住在单位，每天回老房子照看一下鸽子。弟弟忙不过来时，哥哥就来帮忙，兄弟间小心维护着这份难得的亲 情，却一直没机会心贴心对话，直到拆迁办找上门来。了解到柏家兄弟的爱恨情仇后，拆迁人员对他们道：这次动迁是个好机 会，你们各自都能有房子，关系就会好了。你们都不年轻了，老话说，三十怀恨，四十怀仇，五十要怀念。闻听此言，哥哥眼 睛红了，弟弟眼睛湿了。

　　其实二人明白：他们真正缺少的不是房子，而是彼此的宽容和谅解，仇恨给他们带来伤害和痛苦，可放下仇恨却需要 勇气。因为彼此所谓的矜持，让兄弟俩失去一次次和好的机会。动迁办的杨经理和派出所的邹警官打算为解开他们的心结做些 什么。在翻阅有关柏家动迁的资料时，他们突然发现：虽然兄弟俩16年来为房子争来吵去，可户主却一直是他们的父亲。因 为没有户主和租赁人，拆迁公司就没有了谈话对象，故两兄弟必须一起到场。这可让柏家兄弟为难了：他们都怕一不小心又伤 害了对方的感情。为让兄弟俩彼此贴近，杨经理和邹警官找到柏竹笙单位对他道：你应该去看看你哥哥，他被蚊子咬了脚肿得 很厉害。

　　柏竹笙马上回到老房子看望哥哥。那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拆了，大热天的断垣残壁中蚊子很多，哥哥身上被咬得皮肤全 烂了，看起来像得了皮肤病一样：他太热了，家里也没有空调。就是这份心疼，16年没怎么跟哥哥说过话的弟弟，第一次关 心道：哥，你这样下去不行的，被蚊子咬成这样，身体又不好，还有高血压，要多注意。16年了，第一次得到弟弟如此的关 心，哥哥很激动。

　　2003年8月23日一大早，在拆迁办公室，杨经理和邹警官等来了这对不同寻常的兄弟。按二人的意思，拆迁协 议马上签好了：25平米房子过户给哥哥，弟弟则拿到五万元拆迁款。手续办完后，兄弟俩一起去看了哥哥在浦东的新房子。 随后弟弟也买了一处新居：为了信鸽，他挑了带天台的房子。

　　2004年12月6日，兄弟俩去向老房子告别。柏竹笙潸然落泪：他1956年出生，在这个老房子里整整过了4 7年。动迁公司的邹经理送来鲜花，柏竹义在此拍照留影。兄弟俩紧紧相拥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母亲和姐姐：若她们 还活着一定非常开心，我们对得起她们了。兄弟俩和好了，伴兄弟俩走过一生的老房子就要轰然倒塌，它将把兄弟俩所有的仇 恨埋在废墟下。两兄弟的心灵开始了真正地团聚，对彼此都有着美好的祝愿。哥哥想：弟弟的年龄大了，他喜爱的鸽子并不能 成为他的终生伴侣，希望他找个好一点的爱人！弟弟想：如今侄子在日本，哥哥现在一个人生活，千万要注意身体。

　　这是一个冰释前嫌、也是个原本不该发生的故事。在仇恨和抱怨中，柏家兄弟曾一度失去了爱。因为仇恨，其家人也 陷入痛苦的旋涡。可当他们放下仇恨后发现：其实，生活中的幸福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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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详情请看今日央视10套21：00和1套次日凌晨1：40《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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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复兴路11号中央电视台社会专题部《讲述》栏目 翁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