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邵乐韵(记者)
许多当地青年在申请加入海盗时视死如归,因为生活状态已经令人绝望到没有其他赚钱的途径。
从什么时候起,“索马里海盗”成为一个刺痛国际社会神经的字眼?应该是2008年,据不完全统计,这一年发生了125起海盗劫持事件,是2007年作案率的3倍,全世界交付的赎金累计达1.2亿美元。
也是这一年,“索马里海盗”成为中国老百姓倍加关注的字眼。11月14日,在肯尼亚海域作业的天津渔船“天裕 8号”遭劫,17名中国船员被扣为人质,下落不明;12月17日,中国货轮“振华4号”用自制燃烧瓶成功逼退荷枪实弹的海盗——亚丁湾上罕有的自卫成功。
亲见海盗
2009年1月24日,上海纪实频道《眼界》栏目组跟随欧盟联合舰队远赴亚丁湾,一部《聚焦索马里》纪录片见证了中国大陆媒体首度直面海盗的全过程。
亲眼见到的海盗和印象中有什么差别?这个问题裴永忠和丁正被问了无数次。在“花月”号法国海军导弹护卫舰上跟拍时,他们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海盗。
1月27日农历大年初二,“花月”号护卫舰在索马里海域照常巡航。由于各国军舰驶入亚丁湾起到威慑作用,当时海盗活动处于低潮。“花月”号连续几天接到商船求救信号,事后证明,大多是船长过度焦虑而造成的虚惊一场。
中午,裴永忠和丁正在船舱内准备和军官们共进午餐,菜单上写着:前菜生菜沙拉,主菜柠檬小牛排,甜点是巧克力布丁,还有波尔多红酒。突然,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发现索马里海盗!二人抄起摄像机就往甲板跑,法国特种部队的士兵已经分乘两辆冲锋艇向远处直升机锁定的那片海域驶去。
起伏的水波中,一蓝一绿两艘小木船高高低低地晃着,不熟悉水域的人会以为它们随时要倾覆。一群皮肤黝黑的人慌忙把判断海盗船的标志性物件——AK-47冲锋枪之类的武器和攀船用的铝合金伸缩梯抛进大海,但罪证已被直升机上的高倍摄像机如实记录——好在海盗没有采取过激的抵抗行为,不然低空悬停的直升机很可能遭到反坦克火箭筒的“招呼”。“当时比较担心的是海盗和恐怖分子联合实施自杀式袭击,这是最恐怖的情况。”裴永忠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说道。
识别海盗船很难,因为海盗往往乘坐伪装过的普通渔船,装扮成渔民。这是“花月”号自2008年底驶入亚丁湾以来,第一次生擒海盗,船长曼纽和全体官兵兴奋不已,行动结束后开香槟庆祝。当天下午5点,裴永忠和丁正在后甲板上见到了在甲板一侧抱头蜷缩的9个索马里海盗。
这就是让亚丁湾海域的商船船长们避之不及的凶残海盗?“瘦,瘦骨嶙峋。”裴永忠说,“原来我总觉得海盗是魁梧的模样,怎么看到以后感觉像麻秆一样?一看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夕阳洒在亚丁湾上,仿佛看到索马里18年内战洒在他们身上的投影。”
9个海盗中,有3人眼神中透出阵阵杀机,身体明显强壮很多。副船长莫勒告诉裴和丁两人,他们是职业海盗,很可能是曾经打过多年索马里内战的职业军人;而其余6个人只不过是附近的渔民,充当驶船的马仔,真正实施劫船的主要还是那 3个。
一个索马里渔民老老实实捕一辈子的鱼也比不上劫一次船带来的收入。如果这次他们成功劫持了那艘跟踪了4个小时的希腊渔船,那么这些渔民就会一夜暴富。巨额利益的诱惑下,有些海盗即便不会游泳、在茫茫大海漂两天两夜寻找猎物也在所不惜。
被捕的海盗被法国军方严密看管,媒体不能正面采访,也不能靠近关押的船舱,裴永忠和丁正只能在海盗放风的时候听到一些零星对话。后来他们在医务室拍下了法国军医为一个渔民海盗治疗脚伤的画面。如果不及时治疗,他那长满寄生虫的左脚就会严重溃烂。伤口被处理干净后,这个来自索马里港口城市博萨索的海盗向法国军医跷起干柴般的大拇指:“在博萨索,没人关心我的伤,看病很贵。”
这批被捕的海盗最终被移交给索马里当地政府,会受到什么样的判罚却不得而知。乘小艇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个海盗朝军舰上的人挥手。丁正说:“吃着法国西餐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他们平时能吃到这样一个面包,也不至于去抢。他们在船上的时候吃得比平时都好。其实撇开他们劫船、扣押人质等,他们也是一群无奈的可怜人,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会逼良为娼。”
贫穷成了罪恶的通行证。
对话海盗头子
杰·巴哈杜尔(JayBahadur)是加拿大多伦多的一名自由撰稿人,从2008年10月开始关注海盗问题。在索马里加洛威在线新闻社(GaroweOnline)的帮助下,25岁的巴哈杜尔于今年1月18日第一次进入了索马里的东北部省邦特兰(加洛威是邦特兰省会)。
“那里(邦特兰)的人显然都处于极度贫穷的状态,基本上没有工作,也没有经济活动……唯一的外向经济就是向阿联酋出口牲畜和鱼、龙虾等海鲜。”巴哈杜尔向《新民周刊》记者描述着对当地的印象:“许多人世代都是羊倌或养骆驼的。最近几年,他们承受着干旱的煎熬,加上沙特阿拉伯停止从索马里进口牲畜,所以经济状况更加不堪。但是这里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混乱,因为当地人的宗族观念很强,家庭和氏族里的成员都互相照顾。”
巴哈杜尔此行的目的之一是要采访著名的海盗头子博雅尔(Boyah)。但是要和海盗取得联系谈何容易,索马里人不信任外国人,也不太相信本宗族以外的索马里人。最终,在加洛威在线的创办者穆哈默德(Mohamad)一周不懈的牵线搭桥下,博雅尔接受了采访的要求——其中两个重要助因是:穆哈默德与博雅尔同属IsseMahamoud宗族的分支,而且穆哈默德的父亲AbdirahmanFarole在1月8日当选为邦特兰省的省长。
采访安排在距离加洛威15公里的一个农庄,因为穆哈默德不想被人看见他和海盗在一块,而且博雅尔当时患肺结核,从健康角度,穆哈默德认为露天会谈比较好。
这是巴哈杜尔首次和海盗接触:“我并不是很紧张,因为我信任陪伴我的人,身边还有两个训练有素的配枪保镖寸步不离。”加洛威街头随处可见海盗,丰田车停靠在新建的宅邸前。“通常你不去惹海盗,他们也不会来绑架或抢劫你。在陆地上,他们不是罪犯,他们只想围坐下来、嚼嚼阿拉伯茶叶。”
巴哈杜尔见到的博雅尔很高,穿着传统的长袍,带着装饰性的披巾,脚上的皮制凉鞋镶着玛瑙。从他的脸上,透露出一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来自劫船成功带来的“名誉”,以及当地人的敬佩和羡慕。
博雅尔是盘踞在埃尔(Eyl)的海盗集团中的最大头目之一,在这个贫瘠的小渔村成为臭名昭著的海盗天堂之前,博雅尔已经操持了好几年的海盗营生。但是他却很介意被叫作“强盗”,纠正着巴哈杜尔的说法,“我不是海盗,是海上拯救者。”在他看来,自己的海盗队伍就是一支海上警备队,他是警备队头头,他的行为是在保护索马里自己的海域。
博雅尔的发家故事是很多海盗走上这条路的典型版本。14年前,他是埃尔最好的捕龙虾能手。后来,国外的渔船进入这片水域,带来的先进捕捞装备让当地捕鱼为生的人无力匹敌。2005年左右,当地几乎没有捕龙虾的人了。
博雅尔对国际航船的“侵犯”感到愤怒。1995年—1997年间,博雅尔和同伙抢劫了3艘外国捕鱼船,索要赎金,其中一艘船就交了80万美元。尝到甜头的博雅尔索性干起了这一行。后来外国捕鱼船和当地军阀订立保护合约,博雅尔转而把商船当成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