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神汉，算是最早的知识阶层吧，大致上接近于今日“专业技术人员”，负着交通鬼神的使命。现在，巫婆神汉当然不可以再归入知识阶层了，不过在一些地方，他们还是相当地有“威望”的。
以我出身农村的经验，现在的巫婆神汉并不被归入“高尚人士”，但许多人对他们仍然不敢马虎。要而言之，人们对神神鬼鬼的做法，抱着“存而不论”的态度，所谓“信则
有，不信则无”。
乡间又往往容易听到一些神汉搞怪的故事。例如神汉可能在别人造房子时在墙里面埋下什么机关，念一通咒语，据说可以使这家人流年不利，例如巫婆在别人造茅厕时使出什么伎俩，结果这家人总是媳妇上了茅房，公公却先已蹲在那里。这样的故事，益加使人对巫婆神汉有一定程度的畏惧。
巫婆神汉的把戏，经常被揭露。某人生了病，听信神汉的话，不上医院，在家里跳大神，结果送了命，这类事情隔三差五就有报道，但巫婆神汉仍然不愁没有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是实情。他们是众所公认的懒汉，好逸恶劳，装神弄鬼，但除此之外，好像人们对他们也并不会认为“良心大大地坏了”。因此，最近广东揭阳县一个神汉半年间杀死10人，乡人就说“真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
揭阳县的这个神汉姓林，全名尚不可知。报道说，林神汉所在的村里有一座“天王宝殿”，他就住在这里，专给人办红白喜事，请神占卜，被他杀死的人，大多是弱智、痴呆病人。他把这些人杀死，是要做尸体的买卖，每具价格1000元至8000元不等，卖给那些信奉“入土为安”、不想火葬的人家用去顶替火化。
我相信，巫婆神汉给人治病，固然属于骗人，但一般也不是有意要把人往死里治，至于故意杀人，更属巫婆神汉中的极个别，林神汉把杀人做成一门生意，就算放在巫婆神汉的队伍里，恐怕也算是败坏了这个特殊群体的声誉。在他那里，一个人的价值，远远低于一具尸体，所以他把这些人变成了尸体。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人从尸体的角度来衡量价值，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但这竟然成了当代生活中的一个事实。
《阅微草堂笔记》记载，崇祯时河南山东大荒，草根树皮都吃光以后，发生了以人为粮的事，妇女幼童，被带到市场上卖掉供宰杀，称为“菜人”，“屠者买去，如刲羊豕”。明末清初诗人屈大钧写过“菜人”的遭遇：“两肢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宋书《鸡肋编》记，靖康年间，因金兵南袭，山东、淮南等地，“人肉之价，贱于犬豕”，被宰杀的人称为“两脚羊”。
人成为“菜人”、“两脚羊”，在“可供食用”的意义上被衡量，且比猪狗价钱还低，历史上如此。今天，林神汉的买卖是在尸体的意义上衡量人，把人看作“尸人”，这一创举完全有资格载入史册，为文明古国的人间故事增添一则新的材料。林神汉杀的人，大多是弱智、痴呆症患者，是弱智、痴呆症患者更好下手，还是他认为这些人活着的意义不大呢？不知道。“菜人”之所以要专选妇女和幼童，也是建立在“生命价值”有大小之别的基础上的吧。生命价值高低有别，所以杀死某个生命是“可行的”，区别对待的生命价值观，其真谛经过“菜人”、“尸人”的极度弘扬，总算是纤毫毕现了。
与“菜人”、“两脚羊”有所不同的，“尸人”的出现似乎纯系偶然，而与社会和时代没有必然关系。这或许稍稍安慰人心，然而，林神汉所做的这路买卖毕竟“兴隆”，有需求，有“货源”，有渠道，林神汉把人变成尸首，中间人负责为尸首寻找买家，买家则完成最终的消费。林神汉只有一个，买家却有10户。是否还有其他人在供应尸体，以便买家实现“入土为安”的理想呢？花钱买一具尸体去火化，从而让自家的死者“入土为安”，是否在某些地方成为一个社会风尚呢？
揭阳民间的“尸体贸易”，与其说暴露了林神汉一个人的罪恶，不如说暴露了一种社会性的血腥。买家是否知道尸体的来源，如果他们知道，何以会做这种生意，如果他们不知道，他们又是否有过知道尸体从何而来的意愿，他们知道尸体生意是“现杀现卖”的吗？他们与杀人者、中间人达成了“不问来路”的默契吗？我不想评价火葬是否合理，尸体买卖链条的完整，也绝不是“丧葬观念”可以解释的一个事情。一个人对尸体被火化再害怕，也不能充当“杀人买尸”的理由。以活人为原料的10宗尸体买卖，不是林神汉一个人可以做成的，增长的尸体需求乃是尸体贸易活跃的基础。
只管自家的逝者不被火化，不管买到的尸体从何而来，这种“以尸为本”的风尚，反映了当下某些地区社会道德基准的极度丧失。撰稿／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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