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民周刊：“传销家长”洗脑亲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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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8月28日06:57 新民周刊 | |||||||||
  如今的小波，在上海的一家大理石加工厂做小 工，虽然辛苦，但比起那些做传销的日子，现 在过得平静而快乐 8月18日，连续一个月的高温后，天气凉爽了许多，这天预报上海最高气温是33摄氏度。但是，浦东杨高南路上恒大陶瓷建材交易市场大理石区内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小工间里，仍是闷热难当。中午，工间里的温度达到了40摄氏度。 25岁的小波在师傅的带领下，赤着上身手持切割机在加工大理石，飞快运转的圆形锯片一下去，粉末飞扬，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小波古铜色的后背覆盖了一层白色的大理石粉
工作很苦，月工资只有1200元，但小波已经很满足。相比去年下半年到今年5月那半年多噩梦式的“传销”经历，小波的心里塌实多了。 拜把兄弟：来做空调生意吧！ 小波是湖南永州市的农民，19岁高中没毕业的他心中揣着梦想离开家乡，开始闯上海。他开起了一家大理石加工厂，严格讲，也不能叫厂，只能算一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加工间。因为没有什么资本，没赚到钱，还亏了一点本，只坚持了半年，小波第一个生意就夭折了，他开始为别人打工。 小波并没有停止寻梦，他想成功，想赚到很多的钱。 日子就在切割机每天单调的噪音中过了4年，2003年9月20日，初中时的拜把兄弟从北京打来的一个电话重新点燃了小波的梦想。“小波，我是唐唐，咱大哥杨杨在广西钦州做空调安装的生意，听说不错，我也马上过去。如果好，我给你打电话，咱哥仨一起干一番吧。” 小波在期待中过了半个月，唐唐的电话终于来了。“小波，做空调安装很赚钱的，过来吧。”“盛夏已过，怎么装空调的生意还很火？”向来行思缜密的小波相信了好兄弟的话，这个疑问只是在脑中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2003年10月12日，小波提上装有换洗衣服的简单行李坐上了上海开往广西南宁的火车。30多个小时后，车到南宁，又换乘大巴，1个多小时后，小波终于到了夜色下的钦州。半夜11点多了，那天的钦州在小波心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但是，就要见到多年未见的好兄弟了，他高兴极了。 唐唐、杨杨和一位杭州的女孩儿已经在汽车站等着了，下车、拥抱、到饭店接风……席间，唐唐和杨杨告诉小波：创业阶段比较艰苦。小波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能吃苦。都是农村的，吃点苦又没什么。” 后半夜1点多钟，小波终于到了好兄弟们的住处——七八个人租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房间很暗，小波只知道里面没有家具，很简陋，睡觉只能打地铺。夜里，躺在唐唐为他买的新被褥里，小波勾画着美好的未来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小波发现了不对：安装空调，怎么屋里没有工具。杨杨解释道：“那些氧气瓶、工具什么的没有放到这里。今天先去看看别人怎么装法，上上课，学习学习。”一行人出去吃了一顿桂林米粉。 唐唐和杨杨带着他来到1公里外的一栋5层小楼，里面住了几十个操着不同口音的人，课堂设在五楼，已经有30多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等着听课了。 “这么大的队伍，还这么正规地上课，公司看样子不错。”小波心想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创番事业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正被一步步拉向一个害人的旋涡，噩梦开始了。 空杯归零：洗清大脑 第一课是谁讲的小波已经记不清了，讲课的内容是企业文化理念，也就是介绍公司的情况，一堂课讲了一上午。 老师一进教室，先自我介绍。然后说，“今天我为什么能够站在这里，以前遇到过很多机会，但没有抓住。碰到这个机会，我把握住了。”“机会就是符合社会客观规律，暂时不被大多数人所认可，而最终成为社会现实的一种新生事物。” 这位老师举了很多的例子，最初的1976年、1977年那个时候，个体经济也是从摆地摊发展起来的。虽然被人们说成是投机倒把，被社会所不认可，但却有很多人坚持着做下去了。个体经济是大众化的机会，但只是一个阶段性的机会。在70年代它处于萌芽期，大多数人不认可，80年代到了发展期，1996年以前是个黄金期，谁做谁赚钱，而到了现在进入了衰退期。一种事物衰退了，肯定有另外一种新的事物来代替它。房地产、股票……这些现在时髦的东西，最初也都不被人们认可，现在也发展起来了。但这并不是大众化的，需要有强硬的后台，雄厚的资金，高精尖的智囊团。今天我给大家介绍的就是，跟当初个体户一样的机会，好机会。 老师又讲了很多文化理念，小波现在也都记不得了。但是，有一个名词老师虽然轻描淡写地“引申”了出来，但却像惊雷一样传到了他的耳中——“传销”。 “传销”——许多人像小波一样吃惊了，安静的课堂上有些骚动。老师因势利导，讲起“传销”的历史，当初它是怎么进入中国的，为什么1998年会被取缔？之后是怎样转型到直销的。而我们现在做的就是直销，而并非“传销”。它现在还不合法，但也不违法，这是国家允许的。 听着听着，小波有些恼了，“被骗了！” “不是安装空调吗，怎么是‘传销’？！” “你先别急，这是直销，不是‘传销’，是国家允许的。先接着听课，听听不打紧，不做也没关系嘛！我们是老同学，不会害你的。晚上回去再跟你解释为什么事先没说是做直销。”看到唐唐语塞，善于交谈的杨杨抢着把话说出来。 小波安静了下来。 下午换了老师接着讲，内容是分配制度。首先讲加入条件，第一，年满18周岁(后来小波知道，事实上有许多加入者都没有达到18周岁)，中国籍合法公民。第二，有责任心，高度自律。第三，要有合格的推荐人，没有推荐人不行。所谓的合格推荐人，就是这个人已经加入了公司。第四，必须自身消费本公司产品一套，也就是3380元买一套“维奥莱”的产品，化妆品或一套西装。第五，自愿加入。 其次，讲的是五级三奖制。五级是指最高级别的总代理和超级总代理，以及依次的经理、主任、家长、会员。三奖是直接奖，间接奖，育成奖。 这天，小波接触了太多太多的新名词、新理念，什么超越，回归，资格永不滑落，浓缩人生，以及这是一个几何倍增财富的事业等等，他的大脑混乱起来。 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课程的核心就是，这是一个能迅速获得巨大财富的“事业”。老师举了一个例子，一个大学生，还是一个大学的学生会主席，现在在我们这里已经做到了一级代表，一个月拿3.9万元，这个数字还会迅速增长。 到了当天最后一课讲心态的时候，小波几乎被说服了。“在此之前您可能有过很高的成就，但是当您现在到一个新的行业来的时候，您一定要有一个归零的心态，只有这样您才能快速成长，学到这个行业的技巧与方法。如果您要喝一杯纯净的水，您是不是要把杯子里的奶先倒掉。否则把水加进去之后，就水也不是，奶也不是，成了四不像了。”“您一定要相信您即将加入的公司的实力、相信公司的产品、公司的奖金分配制度、相信您的老师、相信您的学员，更重要的是您一定要相信您自己。您相信您一定能成功，奇迹就会发生。” 这时，小波懵懂中感到，自己以前艰苦创业，脚踏实地，逐步寻求成功的思想“旧”了，就像那杯子里的奶，被新的“纯净水”挤掉了。 踏进泥沼：发现疑点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波终于听到了唐唐和杨杨的解释。 唐唐用了上午老师关于机会的解释，“这是一个还不能被多数人接受的机会，如果刚开始告诉你，你也许就不能来了。只有你亲自感受了，才能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 “也是，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直销’我肯定不能来了。”小波想，但是想到讲师说的奖励机制中的介绍人可以得到510元的奖励，心里还是不舒服。 也许是察觉到了小波的这一想法，唐唐接着说，“咱们是好兄弟，平时谁短个钱，支持个千八百的都没问题，我还能因为这510元骗你吗。没必要啊！” 以前，因为做大理石加工厂，小波缺钱的时候，唐唐确实给他汇了几次钱，加起来有两三千了，因为亏了本，现在还没还。想到这，小波再一次相信了唐唐确实是想帮自己赚钱。 晚饭后，唐唐提出，小波刚到钦州，领他出去转转，两个人来到了住处附近的广场。在广场上突然遇到唐唐熟悉的一个女孩。“怎么这么巧，遇到你？”女孩表现出惊奇的表情。三人说着说着就坐下来一起聊天。这时，唐唐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跑到一边去打电话。 “你是刚到钦州的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女孩和小波攀谈起来。“谁找你来的，是不是告诉你来做空调安装。”几句话让小波感到仿佛找到了倾诉知音，把想说出来但又不愿意同两个拜把兄弟说的烦闷吐了出来。女孩宽慰他说，“不用生气，就当是来旅游了，反正他们没说一定要你加入嘛，光听课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说着说着，小波心中的郁闷有些化解了。最后，女孩告诉他，“今天以后每次吃饭肯定是自己做的了，而且大家吃一个菜，这是艰苦创业阶段，大家都这样。也好，省钱！” 谈话进入了尾声，不知道在哪儿打了1个多小时电话的唐唐回来了。 之后的几天，小波白天的活动就是被拉去听课，课程的内容是一样的，只不过讲课的人不同。唐唐告诉他，每个人讲都有不同的地方，同样会有新的收获。晚上只能出去散心，因为同住的有两个也是刚刚被同样方法骗来的，他们生气起来又摔又砸，小波看了更烦躁。巧的是，几乎每次出去散心都会偶遇一些人，跟他们每次聊天后，小波的心里都会舒服很多。 到钦州20天后，小波已经完全认定这是一个可以赚钱的“直销”了，他向家里的哥哥和姐夫要了1万多元，准备加入公司，并待在钦州做下去了。 加入那天，唐唐打电话给一个“总代理”，他们拿着钱一起过去，签一个单子，填上了姓名，家庭住址，身份证号等等。 加入半个月后，小波第一次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说自己在这里做服装生意，很赚钱，约他一起干。又过了一个星期，他找来了第二个朋友。他成为了“家长”。为了解决刚来的这两个朋友情绪不稳定的问题，上线的一个“经理”给他安排了几个人与他们聊天。这时，小波才知道，自己最初巧遇的那几个朋友是怎么一回事。疑窦再次产生。 上了级别，小波发现，以后再上课就不是原来的地方了，听课的也没有新人了。课程有几十个，十几个“教室”有着不同的名字，例如红树林、分享楼、藏经阁、快活林等等。 新的课程主要是教人怎样“开拓市场”，包括怎样向家里要钱，怎样骗人、拉人。拉人要由近到远，比如先拉亲戚、朋友，他们对你的信任程度高，然后拉网友、话友、笔友等等。还有给朋友发的邀请信不能超过150字，里面不能提到公司、产品和“直销”，新来的朋友情绪不稳定的问题怎样解决，加入之后的老朋友出现疑问怎么解决等等。 这不是卖产品，而是拉人头，从亲朋好友身上骗钱的“传销”嘛？！ 小波的怀疑越来越多，直到拿到产品后，心中的怀疑逐步被确证。 幡然醒悟：开始反洗脑 开始“公司”做的产品是“维奥莱”。但是，当小波拿到产品的时候发现，已经变成了“欧丽曼”。总代理解释，是配送物流方式的变化，这个法国产品更好，知名度高。更便宜，每套3350元，少了30元。“公司”因此转型换了名称，但是课程还是一样的。 拿到产品的小波发现，产品上没有批号、生产日期，于是向公司提出质疑。总代理称可以调换，可是调换回来的产品上的批号和生产日期用手就可以摸下来。一个“会员”偷着拿出去到有关部门进行了检验，结论是假货。发下来的产品资料里面提到上海“八佰伴”设有专柜，但通过上海的朋友打听，也是假的。与其他正规直销公司比较，没有产品演示课，不能够直接去销售产品，必须以发展会员的方式销售。 2004年2月以后，几个与小波一样产生怀疑的人开始与“公司”对峙了。但是，几个总代理称，“我们有钱有势，黑道白道都认识，你们能怎么的？”几个人一看明着搞不动，于是开始秘密搜集相关证据，并对自己拉来的朋友和一些也产生怀疑的人反洗脑。 小波开始慢慢知道，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传销公司”，产品不是为了销售，而是用来拉人头的幌子，所谓成功的人都是靠层层瓜分下线的入会费暴富的。听说“公司”最早从海口起家，然后发展到广西玉林、钦州，四川和重庆等地，号称人数几十万。仅钦州估计就有2000余人，分布在几十个点。年龄在20岁左右的占90%，打工者、大学生、上班族各行各业几乎占全。所讲的经营理念都是从流行的营销学书籍上套用过来的，只是一个华丽的外表。 2004年3-4月份，经过小波等人反洗脑的人已经增加到40多个，经常一起开会研究“作战计划”的就有七八个人。直到4月28日，机会终于到了。 由于被举报，4月28日，部分总代理和活跃分子被捕。事情闹大了，更多人的人醒悟了。小波等8人率先离开了这个“传销公司”，接着又走了十几个人。 但是，遗憾的是，留下的人在另外一些总代理和经理的鼓动下，转移到玉林、重庆、广东中山等地。 直到现在，一位因“传销公司”事发而离开公司的朋友还在埋怨小波，说是他把“公司”的网络给废了。 “再厉害的人，只要你不走，绝对能被洗脑。一旦被洗脑，反洗脑将更难。”彻底走了出来的小波这句话十分深刻。(应讲述人要求，文中涉及的人名均为化名)- 撰稿／李泽旭 王 倩 相关专题：新民周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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