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大海珊瑚就是你永恒的墓床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05日10:43 青年参考

　　我买来家具，填满空间，觉得有些安静；我跪着擦地，满身的汗水滴下来，觉得这房子终于和我有了某种联系；我给瓶子注满清水，插上鲜花。我点燃檀香，挂上唐卡。我打开了我的包，把东西放进柜橱，关了门，我突然觉得安宁。

　　　和菜头

　　我在27岁那一年有了一套房子，这就是城市里第二代移民的好处。父母从山区移民到城市，他们的一生奋斗，只能养育两个儿女并提供教育和一套房。在此之前，他们拥有过12平方米到50平方米的房子若干，但一次只能是一套。这最后就造成了他们的一种嗜好——买房。进入晚年以后，他们一直在计划买房，买越来越大的房子，那种看得见风景的房子。有的时候，似乎责任与兴趣到了最后已经分不太清楚，人的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本来这套房子是留给我结婚用的，在市中心，三室一厅，非常安静。我曾经在这房子里住了将近8年，然后就去念大学。念完大学工作了，我开始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即使能呆在一个城市里，我也愿意在这个城市里从一套房子飘泊到另外一套。这几乎是工作前几年刻板生活的一种必要补充，我的行囊就是一个包，任何时候提起来就可以走。既然能提起来就走，为什么还要赖在同一个地方呢？

　　那样年轻狂野的日子里，我相信我的日子不会太长，而且我也不想自己的日子太长。我确定我的人生将如同一条湍急的河流，跃下高山，冲破平原，消失在海岸线上。而一路上，惟一留下的是那些令人震惊的波光鳞鳞，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我生在内陆高原，一生向往大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靠着桅杆，阳光撒在我满是盐粒的脸上，给我心爱的姑娘写信：“忘了我，就像我已经死了很多年。”我要前往黄种人从来没有抵达过的大陆，看见黄种人从未猎杀过的猛兽，领略他们从未欣赏过的雄奇壮丽景色。而这一切并不是一个有房子的人能和我一起分享的。

　　我当时想我会成为一个传奇，而且觉得自己并没有发疯。

　　上天是仁慈而慷慨的，你想要，你就得到，但会以你无法预知的方式。

　　很多年就那么过去了。世界和当初一样的宁静，太阳和多年前一样升起，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如果你当过勇猛的战士，曾经浴血厮杀，那么你可能知道我在说什么？在秋日里，你回到昔日里曾经作战过的小树林。夕阳西下，满地黄金，晚风有些寒意，这是个安静的时刻。大多数时候，树林都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你却突然听见了喊杀声，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你甚至突然低下头去，因为感觉到冰凉的斧影正从你的后脑上劈过。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剪去了我的长发，刮掉了我的胡子，再一次回到我的城市。可能是厌倦，也可能是短暂的休息，我无声无息地回到了我的城市。像游鱼一样穿梭在人群之中，我却发现我失去的并不比我得到的多。得到了不同的人生，意味着你必然失去了人生的相同部分，人生精确得像一笔买卖。

　　我走到了老友的家门口，桔黄色的灯光稳定而温暖，似乎在此后的10个世纪里都将如此。那灯光不会闪烁，我想是因为没有风雨的缘故，这种感觉很陌生。更陌生的感觉是他的小女儿，她躺在婴儿床里，刚刚睡醒的样子，睫毛黑而亮。她只在一瞬间就抓住了我伸出的手指，紧紧地。她就那么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紧紧地。我感觉透不过气来，我的船从波峰跌到波谷，我在街角旋身躲避车子的致命一撞，那些时候的感觉都不能和这一刻相比。这种感觉也和自己躺在巨石上看蓝天盘旋的鹰，在起了雾的旷野里裸身走在雨里完全不同。我让她的小小摇篮绽放满大朵的鲜花，只有我和她能看得见，她笑得像草叶上滚动的露珠。

　　我可能错过了些什么？在我毅然决然走在路上的时候？我问自己。

　　我是输了还是赢了？我的战利品是否足够令我忽略所付出的代价？我问自己。

　　等我找到答案的时候，又过去了很长时间。我终于知道：

　　向往天空，就只能在群星中安眠；选择大海，珊瑚就是你永恒的墓床。

　　人生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没有必要去问自己为什么。森林里有很多道路，有的大路很宽阔，有很多人走过。有的路很狭窄，因为走的人很少。当你选定了一条，最好的办法就是走下去，而不是问自己是否应该从下一个岔口走到另一条路上。你需要极为清楚地认识到一点：一个人永远无法同时领略两条路上的风景。喇嘛阿普曾经在遗言中问他的弟子达世：或许有一天你能回答我，满足一千个欲望和征服其中一个，究竟哪一个重要？

　　我在27岁那年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买来家具，填满空间，觉得有些安静；我跪着擦地，满身的汗水滴下来，觉得这房子终于和我有了某种联系；我给瓶子注满清水，插上鲜花。我点燃檀香，挂上唐卡。我打开了我的包，把东西放进柜橱，关了门，我突然觉得安宁。

　　于是，我打开所有的窗子，躺在地板上。日光从窗子射进来，我看见尘埃慢慢落在我的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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