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怡

　　据新华社报道，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布了今年头8个月全国检察机关受理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利用职权侵犯公民人身权利、民主权利的犯罪案件。总共1844起，其中非法拘禁案件1100多起，占总案件数的61%。更令人揪心的是，嫌疑人居然以司法人员居多，占到涉案人员的一半以上。

　　“非法拘禁”是一种犯罪，而且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公共权力、直接侵害公民人身或民主权利的犯罪。在一切形式的犯罪中，最可怕的不是一个公民侵害另一个公民的犯罪，而是凭借国家权力直接向公民施暴的犯罪。很显然防止后者要比防止前者更困难。制止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犯罪，只需要国家权力的及时出场；但要制止被挟持的国家权力对一个公民的犯罪，需要的就不能仅仅是国家权力本身。

　　最高检并没有公布涉嫌的司法人员中属于检察机关的又占到多少。但有一个推论是显然成立的：打击私人之间的非法拘禁难，打击党政机关对私人的拘禁更难，打击司法人员对私人的非法拘禁难上加难，而打击检察机关对私人的非法拘禁最难。我的意思不是主张“在检察机关之外再设立一个机构”。因为如果不换一种思路，这个牛角尖会一直钻下去没有尽头。真正的问题是国家在最终的意义上依靠什么力量来自我监督？如果公民的人身权利、民主权利只能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被动地接受和依赖国家暴力给予的救济，那我们就找不到一个阿基米德的支点，可以在制度上终止这个侵害者和救济者都可能来自国家权力的多米诺骨牌现象。

　　孟子曾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有人称这是儒家的“民本思想”。尽管这和现代的民权思想有异，但其实已经暗含了把“民”看作政治的根本和合法性的渊源这一宪政民主思想的雏形。但古人还没有“公民权利”这样的法律化概念。他心目中的“民”是一个集合体，他看中的是民众在集合之后具有的“水能覆舟”的价值。但现代的民权思想却把每一个个人及其公民权利都当作政治国家的本原。如孟德斯鸠所说，“在民法慈母般的眼里，每一个个人就是整个的国家”。

　　权力本身绝不能为权力加冕，国家权力需要一个比它更重要、更在先的逻辑上的缔造者。那就是天赋的“民权”即公民权利。十六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修改宪法的决议中有一条是建议宪法增加“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的条款。这显示了希望的方向，但民权不仅仅是一个被保护的对象，而且要在宪政制度上必须成为一切权力的源头。只有在这样的观念和制度下，才会克服梁漱溟先生所痛恨的中国文化最大的缺点，即“个人永远不被发现”，才会从根本上找到抑制权力被滥用、被挟持的技术手段。

　　只有当宪政制度确立和有效保障了作为政治合法性来源的公民权利，在人心和舆论中普及了民权神圣的价值观念；面对非法拘禁、刑讯逼供或超期羁押，面对收容、强制拆迁和一切对民权可能的侵害，我们才能对滥用权力的人矜持而有底气地说：住手！因为“国王(家)的权力到我的鼻尖为止”，因为“国王(家)的权力不能越过我的篱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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