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杨艳萍(记者)

　　2004年6月21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农业厅向区党政主要领导提交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力陈自今年5月以来由 于运输车辆严重紧缺，给广西时令瓜果蔬菜的运输和销售带来的深刻影响，部分农户损失惨重。报告强烈呼吁政府尽快拿出有 效的办法，以解受损农户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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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一年来的超限超载专项整治工作，使各地超载车辆锐减，运价出现回升势头。但同时，与交通运输业紧密相关的各 个行业和领域，在短期内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和影响，其中不少省份农产品的运输和销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今年的春末夏初，正值广西的西瓜、荔枝、芒果以及各类蔬菜相继上市的时节，在区内几个瓜果蔬菜的主要产区，农 户们的脸上却显出深深的忧虑。

　　“那段日子，各级农业主管部门都很紧张。”广西农业厅市场与经济信息处副处长、广西农产品产销协会秘书长王作 义对记者说，“成千上万吨的西瓜和荔枝，眼睁睁看着烂在了地里和树上，辛苦了一年的农民，真叫是欲哭无泪，再不想办法 解决，也许农民真的会把烂西瓜烂荔枝丢到当地领导的头上。”

　　大量农产品烂在地里，并不是治理超载后才冒出的新问题，然而治超后一段时间里运输车辆的骤然减少，确实使这一 现象有所加剧。

　　近期执行的交通运输车辆超载超重现象执法检查中，尽管“全国治理车辆超限超载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没有要求对 运输农产品的车辆进行卸载和分装，但是有一条治理措施对违规司机极具“杀伤力”，即车辆违规超限超载3次，将被取消运 营证。

　　王作义告诉记者，广西出产的瓜果，70％以上要销往省外。一辆车从广西向北京运货，它经过的每个省份至少要被 检查一次，如果车辆出现双超，一趟下来运营证几乎肯定要被取消。但是由于目前众所周知的原因，车辆按照国家规定的标准 来运输，不仅在市场上没有没有竞争力，车主也几乎无利可图。

　　检查密度的增加，使得运输途中时间延长，鲜活农产品损耗增加，且超载必受重罚，这就造成本地货车不敢长途贩运 ，外地货车更不愿意前来拉货，一时间运力不足，运费暴涨了30％到100％(而且是在不超载的情况下)，广西的鲜活农 产品价格随之出现了多年来罕见的暴跌。

　　“误伤”黑叶荔

　　车主罚不起，可以不出车；中间商无利，可以收摊歇业；买主吃不起荔枝，可以改吃香蕉。那些投入了人力物力、在 这条“生物链”上收益最少、最经不起打击的农户们又该如何呢？

　　提到今年广西大量农产品因运输带来的滞销情况，王作义显得痛心疾首。“去年我们田里的西红柿还能卖到0.6元 ／公斤，今年0.1元／公斤都卖不出去。”

　　今年上半年治理超载期间，广西交通厅曾对外公布：超限超载已成为广西路桥的头号“杀手”，每年因超限超载给国 家带来的经济损失，超过4亿元人民币，并准备力争到2006年12月底使这一问题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然而，我们也不能不看到，从今年5月瓜果蔬菜陆续上市以来的两三个月时间里，由于运输和流通问题给当地农户造 成的损失，又有多大呢？记者在当地采访时发现，由于农产品种类繁杂，成熟的节令呈现多样性，没有人对此做过准确的统计 。更由于所涉及的农户和种植范围相当广泛，甚至没人敢去做这样的统计，即使有，也只是某个局部地区的数字。

　　根据广西农业厅这份报告提供的数据，广西邕宁县至6月6日，全县西瓜销量为29万吨，其中销往外地的只有22 万吨，比去年同期减少了8万吨。今年平均价格0.5—0.6元／公斤，平均价格0.6—0.7元／公斤，仅此一项全县 西瓜收入减少3000万元。

　　广西的钦州，以盛产荔枝著称于世。2003年钦州的荔枝产量是7万多吨，2004年的产量，估计为13.6万 吨，种植面积达142万亩。这是钦州人自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大面积种植荔枝以来，无论产量还是规模均为历年来最高的 一年。

　　然而，多年来少见的好收成，却没能给钦州60多万荔枝种植户带来更好的收益。2003年荔枝收购的高峰期，收 购价最高曾达到3元／斤，今年却一度跌至10年来的最低：0.3元／斤。相当多的种植户，一年的辛勤投入几乎全打了水 漂。据广西当地的媒体报道，广西今年的荔枝产量估计为40万吨，却有近20万吨烂在了树上。王作义告诉记者，这其中当 以广西的黑叶荔之乡——钦州市新棠镇损失最为惨重。

　　8月11日在新棠镇采访期间，镇长黄定俊告诉记者，荔枝不仅是当地农户生活的主要来源，同时也是镇里财政收入 的支柱，占到全镇财政的2／5。新棠43000人，平均每人有50棵荔枝树。1999年是新棠历史上第一个荔枝丰收年 ，当年生产荔枝1.5万吨，销售额为4500万元。到了2004年，新棠荔枝的产量达到2万吨，但收入可能只有1999 年的一半。

　　“我们家的荔枝，就有3000斤丢在了树上。”新棠种植户陈醒玲生气地对记者说，“今年我种荔枝的收入只有1500 元。”陈醒玲的损失在新棠还只能算普通水平，她告诉记者，新棠下面的南局村，1500个荔枝种植户，丢掉的荔枝大概有 50万斤，其中一个叫杨荣生的农户，一户人家就丢掉了6000斤。

　　在钦州市水果局副局长黄德健看来，今年荔枝丰收不增收的原因，并不完全在于治理超载。荔枝是保鲜期极短的水果 品种，一日变色，二日变香，三日变味，四日色香味悉数丧尽。从采摘到顾客手中，只有短短5天的周转时间。钦州种植荔枝 近20年，时至今日竟仍旧没能掌握荔枝保鲜技术，目前主要手段还是往泡沫箱里猛加冰块，除此之外，从政府到农户似乎都 别无良策。此为其一。

　　其二是钦州荔枝品种单一，13.6万吨的产量中，黑叶就有9万吨，中间商选择的余地不大，价格也很难拉开距离 。第三是今年荔枝成熟的日期被全部打乱。由于开春时节天气低温多雨，早熟荔枝花期向后推迟，到了5月中下旬，气温又比 往年同期更高，使晚熟的品种被过早催熟。收获期相互重叠，令钦州荔枝在短时间里开始集中上市，出现了阶段性的供过于求 ，梯度价格更难以形成。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又恰逢治理超载，整个钦州每天需要450辆运输车辆加班加点地运行，却遇到车主不敢轻易 出车，钦州荔枝的运输缺口几近50％。就拿新棠镇来说，往年每到荔枝收获时，镇子上除了西藏的车牌，挂着大陆所有省市 车牌的运输车，都曾在这里出现。不算手扶拖拉机和其他农用车，往来于新棠的车辆，每天都在200到250辆，而在荔枝 大获丰收的今年，最多的一天车子只有98辆。

　　与广西其他地区的瓜果蔬菜一样，新棠荔枝的绝大部分，过去也都是靠汽车运输销往外地。黄德健副局长向记者提供 了这样一组数字：

　　几个主要供货城市的运价，平均上涨了141.2％，其他相关环节的价格，在短期内却没有相应的上浮，中间商和 车主的利益无法保障，出车的积极性严重受挫。

　　过去外地来广西贩运瓜果的车辆，不会是放空车过来拉东西，一般是从外省往广西运一车工业用品，然后再拉一车瓜 果回去。在治理超载期间，就算国家对运输农产品的车辆网开一面，但是对于装载工业用品的车辆还是照样严查不贷。外省的 车不敢来，仅靠当地的车辆，运输能力顿时就显得空前紧张。

　　果贱伤农

　　陈醒铃对记者说，新棠大多是晚熟荔枝，今年6月16日开始采摘，当天的收购价是2元／斤，17日就变成了1.60 元／斤，到了20日，每斤只能卖到0.30元！到了后来，只要是已经用手扶拖拉机拉到镇上的荔枝，每斤0.25元、0.20 元都在往外卖。

　　“最后很多人干脆不摘了，宁可让它烂在树上。”陈醒铃难过地说，在新棠不少种植户，往年都是要雇人收荔枝，一 人一天最多收200斤，给一个工的工钱就要20元，现在摘下来的荔枝却没人要，人工钱还要自己倒贴，怎么算都是亏，索 性就丢了算数。南局村一户人家起初还雇了60个工，很快就给了工钱把工人遣散，自家亏得血本无归。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今年新棠荔枝遭受重创还有一个外界所知甚少的原因，就是在当地荔枝开始采摘的第四天，6月 20日，从新棠通往外面的一座桥梁出现问题，结果连为数不多的运输车辆也无法进镇收果。尽管当地政府组织人力很快恢复 了交通，但是鲜果的时间不等人，农户眼看着一年的好收成泡了汤，除了焦急和心疼，他们束手无策。

　　采访期间有农户不满地对记者说，当地政府对这种路段情况不是不知道。2002年来新棠拉荔枝的车曾经翻过40 多辆，很多外地客商看到这样的乡村公路就发憷，不敢来。新棠种植户今年损失严重，固然有气候、技术、运输上的客观原因 ，在种植户们看来，当地政府也有一定的责任。

　　超载受罚，司机担心；农产品运费大幅上涨，客商担心；农产品运销难、价格暴跌，农民更揪心。广西农业厅在报告 中写道：“如果按照目前情况继续发展，不但农民今年增收基本无望，还有可能造成负增长的严重局面，届时势必影响农村社 会的稳定。”

　　利益之争

　　广西自治区农业厅关于当地农产品出现严重滞销的报告提交之后，6月26日自治区主要领导就迅速召开会议讨论如 何对这一问题进行解决，6月28日在自治区举行的常务工作会议上，解决方案就迅速被确定下来。

　　自7月1日起，广西境内对整车运输蔬菜瓜果等鲜活农产品的车辆，在今年第四季度以前，暂不罚款、不卸载(分装 )、不扣车；今年第四季度以前，对超载不超限的“大吨小标”的车辆，在运输途中暂不实施强制卸载和处罚；自治区政府将 协调周边省区，对蔬菜瓜果等鲜活农产品给予支持，开通“绿色通道”。

　　“绿色通道”并不是广西人的独家发明。全称为鲜活农产品公路运输“绿色通道”，是1995年国务院纠风办、交 通部、公安部为落实国务院提出的“菜篮子工程”，保障城市蔬菜供给而提出并组织建设的。近10年来，三部门先后开通了 山东寿光至北京、海南至北京、海南至上海、山东寿光至哈尔滨四条蔬菜运输“绿色通道”，总里程达到1.1万公里，贯穿 全国18个省(区、市)。

　　然而广西所开通的“绿色通道”却是前所未有的彻底。在26日讨论期间，交通部门提交的意见是有“绿色通道”标 志的车辆，路桥费减半，试行期为一年。到了28日的最终决定，不仅要求对运输农产品的车辆路桥费全免，而且没有设置期 限。

　　“在这个问题上，自治区主要领导已经是站在政治的高度来进行处理。自治区主席陆兵在不同的场合也多次强调，‘ 绿色通道’的政策要长期执行下去。”王作义说。

　　在此之前的调研和方案设计阶段，广西交通部门与农业部门意见相左，冲突相当严重。交通部门认为，目前的道路建 设，投资主体存在多样性，政府可以为农民做好事，但是不应该让经营性的企业来买单，损害它们的利益，今后区内交通建设 的投资就会受到影响；另外即使交通环节可以让利，但是这部分利益能否落到农民的头上，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而农业部门认为，运输市场是个竞争性市场，只有各方利益达到某种程度的均衡，才能实现市场的多赢。交通部门还 应该看到，在修建所有公路桥梁等基础设施的时候，农民兄弟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和贡献，修建路桥所需的土地，很多是从农民 手中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征用来的，当他们在生产中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交通部门为什么不能把他们过去让出来的利益给予 适当的补偿呢？

　　事实证明，这部分让利已确实落到了农民的手中。在全区打通“绿色通道”之后，相对6月农用运输车辆的急剧萎缩 ，7月份广西增加了1万辆的农用运输车，各类瓜果的价格也开始出现回升。

　　“农民手里有了钱，市场自然就活了。”王作义告诉记者，四川省在开辟“绿色通道”之后，交通部门让利了5％， 但随着运输车辆的增加，实际上它的收益增加了19％。

　　根据广西交通厅的测算，农用车免交路桥费执行一年，交通环节的收益可能要减少1.4个亿，而农业部门的测算结 果是1个亿。7月还不是广西大宗农产品上市的季节，当月农用车辆免交的路桥费达562万，这个数字似乎与农业厅估算的 更为贴近。到目前为止，两个部门之间的争执仍然难以彻底化解。

　　治超“误伤”农户的现象，在其他省份也相当普遍。由交通部牵头、公安部、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国家质检总局 、国家工商总局、国务院法制办、国家安监局参加的全国治理超限超载工作领导小组近期就公开指出，对鲜活农产品、危险化 学品等运输车辆，要实行区别对待，行驶途中原则上不予卸载，但要对驾驶人员提出警告，并将其违章行为报告车辆所在地管 理部门。

　　与此同时，江苏、江西、山东、甘肃、青海等省份，也相继开出了“绿色通道”，以确保农产品的运输，新疆交通、 公安部门还联合发出通知，治超过程中对运输农产品的车辆不得滞留、卸载和罚款，对乱扣乱罚乱卸的有关人员，要予以党纪 和政纪的处分。

　　由于今夏多个省份供电严重不足，对于为电厂运煤车辆开辟“黑色通道”的呼声也非常迫切。7月28日，交通部副 部长徐祖远在山西大同京大高速公路大同收费站宣布，电煤公路水路联运通道正式开通。电煤公水联运通道开通后，具有煤炭 经销资格的销售企业凭电煤购销合同可以向省级道路运输管理机构申领“迎峰度夏抢运电煤”标志牌。标志牌由交通部统一印 制，由华北五省(区、市)省级道路运输管理机构免费发放。持牌车辆运行途中不检查、不罚款、不卸载。

　　“绿色超载”？

　　在广西采访期间记者了解到，拿到“绿色通道”运输标志的车辆，实际上就意味着又可以超载上路。这样相对于周边 的云、贵两省，广西的农产品在市场上就具有了更大的竞争力。甚至有农户喜形于色地说，政府开出“绿色通道”，就是在帮 我们农民对付交警。正因为如此，“绿色通道”的做法，也在相关部门引起颇多争议。

　　有人直言，“绿色”可“超载”，颇具中国特色又具有浓厚的特权色彩，是典型的“特事特办”。市场经济是建立在 法治和规则基础上的，“特事”多了，规则也就形同虚设。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成为“特事”，政府行为便可以随意突破规则限 制。如果各地主管部门纷纷效仿，势必会将已取得的治超成果逐步消解于无形。今年的治超，难免是虎头蛇尾，无功而返。

　　在王作义看来，超限超载确实是当前存在的一个恶疾，从长远看，治超有利于公路运输发展，最终也会让农民受益。 但割除超限超载这块毒瘤，不该操之过急。“我们的整个运输市场都是扭曲的”，王作义说，要彻底整治这个行业，就应该从 基础的东西做起。比如有些地方的运价还在执行上世纪70年代的标准；比如国家有关部门为什么允许“大吨小标”的农用车 出笼；再比如使用期为20年的高速公路，为什么用了不到5年就要翻修，全部是车辆超载造成的吗？工程质量是否存在问题 ？

　　此次重点治理的“大吨小标”车辆，基本都是农用车，为使中国农民可以少交昂贵的路桥收费，政府有关部门就允许 可装载10吨货物的车辆以1.5吨的标准出厂销售，车子卖到了农民手中又开始整顿治理，且不说这一做法如何荒唐，目前 带来的后果不仅是农户和农用车主受损，国内的农用车生产企业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到今年5月，山东省农用三轮车的 销量比去年同期下降了60％。

　　王作义告诉记者，广西的做法，得到了国家农业部积极的肯定。农业部有关领导7月在广西开会期间，公开感谢广西 为全国带了个好头。

　　农产品的销售，是大多数地区农民收入的主要来源，这个问题得不到妥善解决，农民的基本生活就无法得到保证。王 作义说，政府一项政策出台，应该顾及到这个社会最贫困阶层的利益，如果这一点没有做到和做好，治理超载的成绩就大打折 扣了。

　　其实，在对中国的公路上究竟能实现多少亿吨商品的交易，数十亿吨货物将减少和增加多少GDP等等问题都尚无解 时，能说的就是2004年的中国经济有一个很大的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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