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渣滩电站拍卖调查

　　《新周报》记者胡利刘启明文

　　半个月前，《新周报》记者接到了来自渣滩电站职工的有关情况反映：今年10月18日，邵阳县组织了一次拍卖会 ，将该县惟一的一个骨干企业渣滩电站，以5700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私人老板。电站是以“整体出售”的形式卖出的， 整个电站608名职工极有可能因此衣食无着……

　　11月11日，《新周报》记者一行两人赶赴邵阳展开调查，遗憾的是记者的采访阻力重重，甚至发生警察扣留记者 6小时的事件。

　　惟一的骨干企业拍卖

　　半个月前，《新周报》记者便接到了来自渣滩电站职工的有关情况反映：今年10月18日，邵阳县组织了一次拍卖 会，将该县惟一的一个骨干企业渣滩电站，以5700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私人老板。电站是以“整体出售”的形式卖出的 ，整个电站608名职工极有可能因此衣食无着。

　　记者来到渣滩电站看见，这个动工于1975年的电站，拦腰将一条江截断，形成了一个流域面积估计为7000多 平方公里的湖泊。见是记者来访，电站职工指着大坝说，该电站于1988年正式投产，先后装有8台1250KW及一台125KW 的发电机组，总装机容量为10125KW，还有一台2.2KW的机涡。电站年发电量大约为50000KW到60000KW ，年纯收入为600多万元。

　　在该电站做过中层干部的职工李某说，为了维持职工的饭碗，去年7月电站职工又以2600元／人的筹资指标，建 起了一座35KV的降压站，招来了4家投资商，电费总收入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100多万元，已基本能维持职工工资和正 常开支。每年上缴的几十万税收一分未少。

　　随机受访的职工认为，如果说人员臃肿、设备老化是政府要拍卖电站的理由，大家觉得何不搞下岗分流、设备更新， 从而保留电站的所有权更好。但是，县委、县政府并没有在这方面征求广大职工的意见，就把电站给拍卖了。听说县里要“整 体出售”电站，各车间、股室的职工极力反对，虽然开了几次会，但均未达成一致协议。李某等向记者提供的文字资料写道， 在这种形势下，县里来人分别找了个别人谈话，谈话中利用“哄骗、欺诈手段要职工代表同意”。见谈话生效的可能不大，县 里的人还承诺只要职工代表同意签字就可以给多少钱。有个别职工代表不在电站，县里的人还跑到人家家里去动员。

　　在一份职工给记者的意见书上，职工代表就电站“整体出售”这一做法，认为县里“没有广泛听取和征求职代会的意 见”，全凭县里的人到每家每户用哄、逼的手段签了字。69个代表按规定有50％的人签字就可以了，个别职工代表只好无 奈地签了字，就此促成了电站的拍卖。

　　“夏高定同志积极支持电站改制，承诺在新企业用工返聘时，推荐一名返聘。”在发电机组当班长的职工夏高定，向 记者提供了这张用小笔记本页面写下的承诺书。落款人是邓光耀。夏高定拿着该条子说，这是县里来的领导为使他能赞成“整 体出售”及通过职工安置方案，为他专门写下的字据。在他心目中，该字据目前就是一柄尚方宝剑。只要有它在，就为新老板 是否返聘他多了几分保险。但他也同时怀疑：自己作为快50岁的人，人家新老板说不定敷衍他然后再把他给甩了。何况听说 新老板最多保留200人的就业规模。

　　渣滩电站非常吃香。记者了解到在未竞拍之前，已有来自广东、福建、海南等地的39家企业，了解了渣滩电站的整 体情况。其中有9家企业报名竞拍电站。可不知何故，最后打进押金参与竞拍的只有省内的两家企业。拍卖师开始从3200 万元叫价，几个回合下来终以5700万元成交。对于电站的出卖，还有多个版本在流传。一说有外地老板曾出一个亿买电站 ，但没有买成；一说有人曾出9000万元也没买成。“电站给拍卖了，债权、债务和账目等，至今没向职工公布。”李某等 职工这样告诉记者，脸上弥漫着淡淡的哀愁。

　　邵阳县劳动局副局长、企业改制办副主任李平等人，对职工上述的操作等问题予以了否认。他们说，县里对电站的拍 卖都采取规范性操作，根本不存在哄骗、讹诈电站职工的行为。写什么承诺书之类的做法，完全是没有的事。电站的债权、债 务等档案，以后会跟职工公布的。

　　与政绩工程有多少关系

　　为何要“整体出售”一个在职工心目中好端端的电站？有电站老职工断言是跟县里的一个“东扩工程”的政绩展现有 关。他们所指的“东扩工程”，也就是县里领导回应媒体所说的“生态新区”工程。该工程开始于2000年，目的是在县城 边上建立一个大型的生态新区(下称新区)。新区内规划有住宅小区、商铺门面等等。记者到该新区工程的工地看见，上千亩 的地表被推平，几台打沙机在凄风冷雨中孤单矗立。除开推平了的山头和坡坎，便是两条修得算有点模样的公路。此外，迁入 新区的单位和商贾少之又少。一名过路者的说法是：近4年时间里，新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工程进展。

　　新区位于峡山村。村支部书记黎南州表情平淡地告诉记者，新区占他们村的地总共有1300多亩，其中田土有700 亩左右。峡山村755户村民，有500多户的田土被占，得到最多补偿的户主只有10多万元。一般这样的户主，而今家里 只有两三分田地了。据说到今年底，该新区将要建成5到6栋楼，但目前看来可能性已不大。另有工程评估人士说，如果把整 个新区工程搞完，至少要花费20个亿。新区在完成“圈地”工作后，因无后续资金，基本上处于撂荒状态。当地一些不愿透 露姓名的政府官员坦言：从邵阳县眼下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状况来看，完成如此浩大的新区工程，仅凭邵阳之力几乎不可能。

　　“我县是贫困县，经济相当落后，企业被干部基本吃光了，根本无钱承受这种开放建设。”在当地土生土长的袁某等 人说，邵阳县虽是一个有将近100万人口的大县，主要依靠的却是山区经济，每年的财政收入不超过一个亿，哪有能力搞什 么新区？撇开现在的财政收入看，要是招商引资不到位，上面又无经济支持，此新区再用4年时间也难以建成。为了搞此“政 绩工程”，县里某领导曾在前两年要求行政、事业单位的人员，每人扣除2000多元工资投用于工程。没想到有老师、老干 部到上级告状，才使这一荒唐行为匆匆收场。

　　从职工提供给记者的相应资料可看出，渣滩电站拍卖所得的钱，至少有一部分公开的费用，要用到新区里拟建一个渣 滩小区。所花费用为渣滩小区地皮钱720万元、基础超深及基础钻探费200万元、规划建筑设计等费用5万元、税收及小 区建设管理费71万元，共计996万元。电站职工的渣滩小区规模为40亩，将建房600套左右，门面320间。计划建 房时间为2年。

　　对这，职工会高兴吗？转业军人老袁说：“职工觉得这是一种被迫性建房。”他为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个工龄为30 年的老职工在电站失业后，得到的各种补偿不超过5万元，从中交了社会保险和养老保险等费用，至多剩1万多元。连养老费 都成问题，哪有钱去新区建房子！

　　因为确有钱花到新区，针对另外电站还有1300多万元的债权，老职工们也担心有人为了“政绩工程”跑了龙套。 这笔债权是几家单位欠渣滩电站的电费，至今还没有拿到手。若拿到手后，冲抵电站的部分债务后兴许还会剩点钱。于是，职 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讲，5700万拍卖款的去向大有“文章”。

　　对于通过拍卖电站换钱来应付“政绩工程”的说法，邵阳县改制办等单位的负责人在面对记者的采访时决然否认。他 们说，渣滩电站要被拍卖是大势所趋，是企业本身的一种改革需要，不存在为了政绩工程而拍卖电站问题。5700万元拍卖 款及1300多万元债权该如何花费，已制定出了详尽的方案，没有乱动其间的一分钱。为电站职工在新区划地出来建房，是 为职工利益着想的做法。电站拍卖款的使用跟新区工程根本就无必然联系，邵阳县有能力出钱建新区。

　　刑侦审查与好烟打发

　　11月11日晚上10时许，夜黑如漆、寒风瑟瑟。《新周报》派出的记者一行两人在邵阳县资汇宾馆5栋5304 房间刚刚入睡，突然传来了急骤的敲门声。记者胡利开灯问是谁，对方回答说是公安局查房的。待记者起床打开房门时，早有 6名警察站在门口，瞬间便走进屋来站成了一排，要求记者出示身份证。6名警察中两人穿便服，4人穿警服。

　　记者要求对方都按程序办事，随即出示了个人身份证。6名警察也一一拿出了工作证，但不允许记者详细查看。然后 ，警察要求记者跟他们走一趟，并称“怀疑记者教唆了渣滩电站职工闹事”，要记者出去核实身份和接受调查。紧接着，记者 刘启明被警察带走，说是到隔壁房间去聊聊。他走时仅仅穿了宾馆里的一次性拖鞋。两名年轻的警察在县刑警队副大队长黎某 的吩咐下，看管胡利。

　　刘启明并不是如警察所言被带到了隔壁。几分钟后他在电话里急促地告诉胡利，他将被警察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大约20分钟后，黎某跑回来让胡利也跟他们走一趟，说记者有义务配合他们搞调查。胡利再次质疑警察带走记者的动机，对 方说出去走一走就知道了。

　　在宾馆楼下停着一辆普通型桑塔纳警车。黎某负责驾驶，两名年轻的警察与胡利坐在后排，胡被特殊照顾坐于中间。 大约走了六七分钟夜路，警车在隐约中可见“八一宾馆”的门前停下。警察说：“这里很清静、安全，还有武警站岗。”

　　很显然，警察早已在此开好了房间。胡利被带进了靠近楼梯的那一个小套间。黎某按审问疑犯的惯例，让胡利背对门 口面对黎某本人，开始了一场详细而不厌其烦的问话。两名陪伴在旁的警察站在一边，其中一人还嬉皮笑脸地拿起胡利的手机 ，一边把玩一边查看通话记录。胡利指出手机记录的内容是个人隐私，不能随意查看。该警察说自己就是要看隐私！并把一些 认为对警察有用的号码，记到了他的手机里。

　　对胡利的问话持续了4小时，特别问到了来邵阳县的目的、经过。问话告一段落时，黎某突然停下来，问胡利在邵阳 采访的感受。胡利明白那是警察最想知道的话，即说：“邵阳形势喜人，我们了解到的渣滩电站问题，与电站职工反映的出入 很大，这个新闻已无意义，正准备打道回府了。”黎某听了，露出了笑容，态度也比先前好多了。

　　胡利进一步说自己大老远的跑来做这个报道，似乎被投诉人“骗”了。黎某见继续问下去无什么意义，让胡利写下“ 以上笔录我已看过，与本人讲的基本属实”几个字，签了名。签名时间是2004年11月12日凌晨2时03分。

　　胡利问黎某自己是否可以走了。黎某说他先去跟县里的领导汇报了再说，让胡坐在现场等一等。黎某出门的那一刻， 胡利听见了刘启明抗议警察“审问”的声音，从长长的过道里传来了，心里方才放心几许。约莫半小时，黎某回来告诉胡利， 领导现有两点指示记者要服从：一是记者的设备必须打开给警察看；二是记者不能回资汇宾馆，只能住警察在“八一宾馆”里 定下的房间。

　　无奈，胡利与刘启明聚在一起打开了数码相机和录音笔。同时，两记者严正声明警察不得毁坏记者的采访内容。之后 ，胡利提出要回资汇宾馆住。黎某听了坚持说：“不行，如果你们不在这里睡，我们陪着聊天到天亮！天亮后，我们需发函继 续核实你们的身份，到时才确定你们是否可以离开。”

　　其实，11日下午邵阳县委宣传部庞红艳部长，带包括张科长在内的4名部下到记者所住的房间“慰问”时，记者便 出示了《新周报》采访介绍信。宣传部的人已打电话到武汉总部做了核实，《新周报》接核实电话的人正是主编赵世龙。很明 显，身份问题已不是问题。没带记者证的原因，是记者证尚在换发之中。

　　12日凌晨4时多，胡利与刘启明才得上床休息。两人对在正常采访过程中所遇到的如此怪事倍感不解，一夜难眠。

　　12日早上8时，胡利与刘启明刚打开房门，就看见黎某和宣传部张科长站在对面的房间里，朝记者睡房张望。胡利 问黎某几时能给记者自由？黎某回答：“领导已通知警察了，不用插手此事了，我的弟兄都已撤走了。”

　　稍后，黎某和张科长要请胡利、刘启明吃早餐，两人拗不过“盛情”，只好跟着坐警车去。张科长在吃早餐时讲：宣 传部对记者被警察审查的事一无所知，是当日早上才知道的。县里已安排有关人员接受采访了，吃完早餐后有人专门来为记者 “汇报工作”。

　　黎某吃完早餐告辞了。

　　“汇报工作”在一家比较考究的宾馆进行，讲的是该县开展系列工作以来的成绩、责任和精神等与采访内容不相干的 事。两记者耐着性子听着。

　　到了中午11时30分。两记者表示要去长沙坐飞机返回单位，张科长等人极力表明要宴请给记者“压惊”。席间， 胡利说邵阳县警察的作为是类似事件中最恶劣的行为。张科长拿来了本地名酒“开口笑”，说在深表遗憾的时刻要与记者一碰 解千愁。作陪的5名官员，脸上无不喜笑颜开。

　　临离开邵阳县，张科长一干人为胡利、刘启明分别打了一个包。每个包里是4条高档的“芙蓉王”香烟，每条价值约 为350元，两记者得了2800元的礼品。两记者说受之不起，坚决不要。张科长不由分说叫来了县委的本田轿车，将记者 连同好烟“催”进了车里。另4名官员站在轿车边上向记者挥手道别：“兄弟，慢走！”

　　本田轿车把记者送到了邵阳市长途汽车站。张科长派司机为胡利、刘启明买好了到长沙的大巴士票，以此终结了记者 的采访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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