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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球之旅:高铁钢的中国式维权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2月23日20:00 南方周末

  皮球之旅

  三门峡→郑州→北京→三门峡→北京,高铁钢“中国式维权”的路线图还没画完,“我就像一只皮球,在各个部门之间被踢来踢去。”

  □本报驻京记者 吴晨光

  高铁钢创造了一个词—————“中国式维权”。“中国式维权”是高成本维权。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力量微薄的公民必须耗费惊人的时间、金钱、精力;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他们还必须将人身自由、人格尊严、肉体损伤甚至于生命计入维权成本。“中国式维权”是低回报维权。即使意志坚决的公民不计成本地付出,维权成功的概率仍然可能微乎其微。

  ———2004年12月8日《沈阳今报》评论

  北京,东单东堂子胡同49号———公安部信访接待室。

  12月17日8时,高铁钢准时出现在这里。与那些穿着破旧、满面愁容的上访者不同,这位36岁的河南人拥有魁梧的身材、整齐的板寸、体面的衣服和皮鞋。尤其是一副无所谓的举止和眼神,让不少人把他当作这里的便衣警察。

  但他确实是上访者。他打开密码箱,里面装满了申诉材料。这些材料——包括他写下的《狱中日记》——已经被装订成册,命名为《苦旅——艰难的“中国式维权”(上部)》。他递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高铁钢,与魔鬼打交道的人,行走在中国式维权的征程上”。名片的角标是一双被铁锁紧铐的手。

  高铁钢拨开人群,挤到信访窗口,把申诉材料递了进去。“河南的!三门峡的!”接访人大声喊道。一位公安连忙跑进去接过材料,高铁钢看到了他,他似乎也看到了高铁钢,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从警察脸上流露出来。

  20分钟后,这个胖胖的三门峡市警官出来了,他是三门峡市公安局申控科的负责人。

  他让高铁钢到里面去谈,但高铁钢回绝了这个要求:“你什么都好,就是官儿太小。”

  “这次上访又起不到任何作用了。”高铁钢叹息说,“就是如此——问题出在地方,你从地方一级一级告到上面,而上面把它推回地方……”

  自从2002年5月23日被取保候审后,高铁钢便陷入了这个怪圈。

  寻找当地“包青天”

  当初江建新捱不住刑讯,招认了他和高铁钢“共同杀人”的经过。2002年5月,为了讨回迟到的正义,出了看守所取保候审的江建新和高铁钢又走到了一起。

  二人分别印制了重奖寻人启事,四处寻觅狗黑和王金梅的下落。二人分别向湖滨区人民法院递交了行政案件诉状,控告湖滨区公安分局滥用职权、执法犯法罪行。

  获得了半个自由之身的高铁钢,开始出入于三门峡市公、检、法及各位市领导的办公室。

  “他是个让人羡慕的维权者。”一位熟悉高铁钢的三门峡人说,“因为他可以自由地在各个部门之间走动,见想见的每一个领导。”

  高铁钢解释说,是他的家庭和背景帮了他。他的父亲高义———现年70岁的老人———曾任“万里黄河第一坝”的总工程师,在当地颇有威望。而高铁钢本人曾在市供电局工作,因为维修线路认识了很多人,门卫对他的来访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能够畅通无阻,更多是因为我们觉得案情不明。”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当地公安认为,“而且,我们很佩服他的倔强———一个能在刑警队接受审讯16天、在看守所羁押600多天仍然如此执著的人,实在少见。”

  “每个人对我都很客气,每个人私下里都说同情我,”高铁钢说,“但没有人能帮我解决问题,我像一只皮球,在各个部门之间被踢来踢去。”

  他最先找到湖滨区公安分局,但对方并不认为自己办了冤案,于是,他被推到市公安局。市局说你的问题我们解决不了,因为按照程序,你已经被检察院批捕,你去找检察院好了。检察院则告诉他,案子想翻过来,必须有更高层领导的批示。于是他找到市委政法委——一个主管全市公、检、法的部门,对方说:“案子是下面人办的,我们不了解情况,无法作出新结论。何况,目前案件还处于侦查阶段,你仍是一个犯罪嫌疑人。”

  “从5月到9月的四个多月时间里,我数不清自己在各个部门跑了多少次。”高铁钢说,“只是我的脸皮越来越厚,和领导们越混越熟。我可以随便走进他们的办公室,自己去拿他们的烟喝他们的茶,甚至当着主人的面接听他们的电话,恶作剧地命令下属去抓某一个人。”

  但无论怎样也冲不破这张充满关系而效率低下的大网。

  “所以我决心到首都去,寻找公正的结论。”高铁钢说。

  当地警方警告高铁钢,他还处于取保候审期间,不能随意外出。只要他一出三门峡市就马上拘留他。高铁钢跑到湖滨分局有关领导的办公室,对他说要去北京告他,要抓就赶快抓。高、江两人又去市政法委、市公安局请了一大圈假,也没人明确制止。于是,2002年10月13日,高铁钢先来到郑州,把材料递给省公安厅及检察院后,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北京辗转

  10月16日,在一位同学的带领下,高铁钢来到了宣武区太平街甲1号———中办国办人民来访接待室。

  终于找到可以讲理的地方了。但要迈进这个门槛颇为吃力———那里的警察几乎排成了人墙。“我们称这里有三道关口,”高铁钢说,“第一道是设在胡同口的警察,第二道是设在大门口的警察,第三道则是你能不能通过审查、领到申诉的表格。”

  值勤者并不是北京公安,而是来自上访者们的家乡。一位外地警官说,他们的任务是“截访”,禁止他们进入信访办。因为上访者数量的多少,是和当地的政绩考核挂钩的。

  凭着粗壮的身躯和逼人的气势,高铁钢挤进了大门。其间,他与拦截他的河南警察发生了推搡,双方都被弄得衣冠不整。

  但高铁钢的问题在这里无法解决,接访者按照“归口管理”的原则把他指派到公安部信访办。于是,他第一次来到东单东堂子胡同49号。“在这里,我看了同样的情景———拥挤的人群、含冤的泪水、渴望的神情。高音喇叭指挥着人们东奔西走。”高铁钢说。“我的问题在这里仍然没有得到解决,他们告诉我,对公安的监督由检察院负责,你要去找最高人民检察院信访办。”

  在北京的十多天内,高铁钢又走访了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中纪委、全国人大等处。有信访部门发给来访者的路条为证,仅公安部信访办,他就在10月23日、10月30日、11月8日去了三次。

  “你能体会一个外地人在偌大的北京来回奔波的滋味吗?”他说,“寻找路线,挤公共汽车,在车上遭受本地人的冷脸。住宿也是问题,旅馆随时都会有公安清理上访者。”

  但最后的结果是,问题仍要回到当地解决。几乎所有的信访者都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国家的信访部门给你开一张介绍信让你回去,信上说“你市(县)某某人来我处上访,请妥善处理”。

  一个已被媒体披露但未经三门峡公安机关证实的消息说,几乎与此同时,三门峡市公安局派出了大约40名干警、17辆警车,在他俩可能告状的地方设点堵截。

  11月初,正当高铁钢奔波于国务院信访办及其他中央机关之间反映冤情时,湖滨公安分局一位政委带人等个正着,将他在三门峡市政府驻京办事处开了个房间控制了两天。湖滨区政法委书记电话中言之凿凿,表示一定要落实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的批示,全力做好高铁钢的稳定工作,解决他的问题。

  11月,高铁钢被湖滨分局带回了三门峡,谁知回到三门峡后,前来解决问题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高铁钢反又被关到了湖滨公安分局上回关押他16个昼夜的会议室里面,这次又关了15天。

  飞车观礼台

  一个身穿白大褂、褂子上面写满“冤”字的中年人,开始在三门峡的大街上游荡。他出现频率最高之处是市委及市公安局门前,在那里,他还把写着“冤”的牌子挂在脖子上。在三门峡市,高铁钢成了“名人”。

  2002年12月4日,高铁钢与江建新打着“冤”字横幅,在三门峡市街心花园拦住了前来视察“全国法制宣传日”活动的该市市委政法委书记等领导。江、高二人向市委政法委副书记李主臣交了材料,李主臣答应转交给负责此案的杨副书记处理。

  在交织着希望与绝望的痛苦挣扎中,2003年2月到了。高铁钢的伙伴江建新,深感告状无望,身心交瘁,他到杨副书记办公室留下“我活不成了,两天后自焚!”的遗书,从此也宣告失踪。

  2003年3月4日,高铁钢再次来到北京控告,结果又被湖滨分局干警带回三门峡。这次似乎有了些结果———分局刑警三中队宣布:撤销对高铁钢的取保候审,变更为监视居住。然而,此后他向湖滨分局、市公安局、市法院提出国家赔偿的请求,被一再拒绝。

  一辆红色的二手夏利在此后发挥了作用。

  尽管外漆已经部分脱落,但车上的条幅格外引人注目———“男秋菊誓死讨公道!”

  2003年年底的一天,高铁钢把车开出了门。“春节前后,车子在市委和市公安局门前一共停了16天,象征着我在刑警队被逼供的16个日夜。”高铁钢说,“我日夜守在车里,防止别人把它拖走。当时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我被冻得发抖。但想起自己的冤屈,就继续等待着。”

  农历正月十四,有人劝说高铁钢把车子挪开,因为次日将举行元宵节庆典。在高铁钢准备挪车的时候,与市公安局有关的一个人讥笑他说,“你不是犟吗?有本事你明天把车子开到主席台去!”

  翌日,那辆红色夏利车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冲向了庆典的主席台。“当时我的头脑还是冷静的,所以没有用高速冲刺,只想告诉他们,我可以办到这件事情。”高铁钢说,“包括整个维权的过程,我并没有太多的过激行为。”

  主席台被撞塌了一个角,上面的人吓呆了。一群警察冲过来,把车拖走。不久后,当听说高铁钢要把车开到省会郑州时,车牌丢失了。

  但是几天后,这辆无牌照的夏利车又开到了河南人民会堂门前。这200多公里的路程是如何走过的呢?高铁钢说,确实有警察拦截,但当他把随身携带的申诉材料交给他们时,他们就同情地放行了。

  时值河南省两会开幕,所有的代表都在注视着那辆车。高铁钢趁机把自己的材料和证据像雪片一般发给他们。“无条件停访息诉!”终于,三门峡市委书记下了批示。

  2004年2月25日,在涉案三年半后,三门峡市公安局湖滨分局给高铁钢下发了《撤销案件决定书》。决定书称:因证据不足,决定撤销高铁钢涉嫌故意杀人一案。3月29日,分局又下发国家赔偿决定书,对限制高铁钢人身自由的国家赔偿数额为20732元。4月29日,湖滨区检察院也作决定,赔偿高铁钢因被错误批捕、超期羁押共计14429元。

  那张于今年9月16日发出的“三门峡市中级法院赔偿委员会决定书”称:三门峡市公安局在行使职权时,对高铁钢在采取刑事拘留前限制人身自由2日,超期羁押417天,两项合计共计419日,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权利。

  “中国式维权”的成本

  从冤狱到赔偿,高铁钢耗费了1500多天;路费、住宿、复印等花费了约20万元;他的奶奶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去世,他的孩子抱着他的脖子喊:“我恨死你了,你让家里人的脸都丢尽了!”

  “但事情还未结束。”高铁钢说,“至今,三门峡警方没有给我恢复名誉,我损失的大部分财产没有追回,包括被王金梅拿走的6.5万元。监视居住期间,我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损失补偿也没有着落;有关人员超期羁押、刑讯逼供等行为,仍然没受到法律问责。”

  高铁钢继续往北京跑着,最近一次是今年12月中旬。

  来北京的次数多了,高铁钢几乎有了自己的固定住所。那间大约7平方米的蜗居,位于万寿路附近的一个半地下招待所里。蜘蛛网封住了窗户,抬头望去,可以看到一线天空。

  12月16日,当2004年冬的初雪飘落时,高铁钢望着天感慨着:“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时,我在三门峡市委门前挂着大牌子维权;今天我在做同样的事情,只是从三门峡辗转到了北京。”

  无论如何,和更多还在无望地走着上访路的人比起来,高铁钢是成功的。

  “他性格中的倔强和执著,帮助他走过了难关。”高铁钢的一位朋友评价说,“在三门峡,很少有人敢和他打赌。因为他经常会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喊冤车’就是个例子,如果别人不说,他也不会把车子开上观礼台。”

  “而在最冲动的时候,我总劝自己冷静下来想想。”高铁钢觉得自己始终是冷静的。“我知道,一旦走了极端,事情只能无法挽回。”

  法律是他维权的后盾。高铁钢走出看守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状告他的律师“未能保护其合法权益,导致超时羁押600多天”。此案最终以律师退还高铁钢诉讼费用而终结。三门峡湖滨区政法委书记张英健评论说:“当事人状告律师,是一个看似简单而实际层次较高的法律问题,充分反映了原告具有较强的法律意识。”

  高铁钢在《苦旅———艰难的“中国式维权”》中写到:做人就是要有骨气,要坚持。比如说案子一审输了,还有二审,二审输了,还可以申诉。如果多几个人坚持这样维权的话,我相信大多数人就不再愿意按照潜规则办事,正义会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磨难也算是一份财富。”他最后说,“有了这份经历,以后做生意也好,做别的事情也好,信心会更坚定。在这样的磨难中,我的自信心都没有被打掉,其他的事情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而经历那么多事情,我待人接物的容量也大了,脾气也好多了———其实,每个人都很不容易,包括当时踢我打我的人。”

  高铁钢的追随者

  与以前不同的还有,现在高铁钢身边有了一群追随者。比如,被三门峡公安机关认定“涉嫌杀妻”被羁押8年后,又被放出的黄满星。他们把希望寄托在高铁钢身上,因为就三门峡市来说,卷入错案的人不少,但真正拿到国家赔偿的,只有高铁钢等少数人。

  “当初我来北京的时候,如果没有那位同学带路,连门我都摸不着。”高铁钢说,“今天,我成了别人的领路者。”

  与高铁钢同行的这些人眼里,他是一个直率而很讲义气的人。他们说他为了让大家吃饱肚子,卖掉了自己的手机。由于高铁钢的形象类似公安,他也经常扮演着把上访者送进信访接待室的角色。

  “我们之间可以相互依赖,互相鼓励,互相倾诉,这也是对压力的一种解脱。”一位同行者说。

  高铁钢说,除了到处上访,他还在撰写《苦旅———艰难的“中国式维权”》下部书稿。“等到我真正维权胜利的那一天,我一定把书公开出版。”他说。

  12月17日上午,公安部信访办门前,那位三门峡公安局申控科科长笑嘻嘻地看着高铁钢,问他打算怎么办。“领导找了,北京来了,新华社也给曝光了,维权还能搞出什么新花样呢?”这位老公安说,“你来北京找,问题还不是转到我们手里?”

  科长还向随同采访的本报记者诉说着自己的苦衷:“我们虽然是三门峡的公安人员,但相当一部分时间都住在北京。每天早晨8时准时来这里报到,而当傍晚上访者散去后才能离开。今年春天,我在北京待了两个多月。这次来是12月初,估计新年也回不去了。我的母亲今年80多岁,但我整天奔波于外地,很难回去尽孝心。”

  在“中办国办人民来访接待室”,同样驻有三门峡的公安人员。该市有关人士说,为了这些上访者,每年的投入为数百万元。

  “上访者中80%以上的人是有理的,包括高铁钢。”另一位公安人员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在执法时严格些,人治的色彩少些?这样可以降低多少成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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