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友老K：一名纯粹攀登者的意外逝去

　　-本报记者刘俊 摄影同路

　　1月14日，北京，阴冷。

　　不必哪也没去，一整天都在家里呆着，飞云在MSN上见到了不必，送给她一枝花，她笑着对飞云说谢谢，“一如她 以往的温柔，还有坚强。”不必、飞云以及本文的主人公老

K和下文将要提到的多数名字，都是活跃在网上的山友。

　　大约一个星期前，不必从成都回到她在北京的家，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他丈夫老K的骨灰。去年三月，她才和老K结 婚，2003年他们在四姑娘山相识相爱，孰料，2004年的年末，还是在四姑娘山，他们婚后的第一次蜜月之旅竟成了永 别。

　　飞云没有告诉不必，晚上七点，在不必和老K经常光顾的“行摄匆匆”书吧，她和二十多位北京的山友正聚集在那里 ，为老K举行一个小小的纪念活动。

　　“我们曾在一根绳的两头相互保护，而今，这根绳成了永恒的念想。”“老K你是个好人，天国里希望也有无际的田 野，远处的高山上旗云飘过，山下有你站立的身影。”山友们把对老K的哀思写在纸上，藏在心底。他们两两组成一对，手里 握着一枝馨香的玫瑰在老K的灵堂前拜了又拜。

　　在灵堂的正中央，挂着一幅老K攀冰时拍的照片。他右手牢牢地握着固定在冰壁上的冰锥，左手拽着保护绳，神情自 若地悬在半空中，因为太冷的关系，脸颊被冻得有些僵持。

　　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曾经跟他们一块儿把酒言欢的好兄弟连句话也没来得及 留，就匆匆地走了。

　　天意

　　“跟最喜欢的人一起，又是在最喜欢的山上做着最喜欢的事。”部队说老K这一别应该没什么好遗憾的。可是就这样 说走就走不辞而别还是让不少山友感到突然。林格至今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他看到我们一帮人在这煞有介事地说他的 生平，一定会觉得很搞笑。”

　　“他的整个登山经历是快乐的，比为别的事‘挂掉’更有意义，可是不应该在这座山上。”老K曾对林格说过，他的 终极目标是“四姑娘”的“幺妹”，而无论是难度系数，还是海拔高度，这次老K遇难的骆驼峰都不及“幺妹”。

　　造化弄人，就在老K精力最旺盛、逐渐向技术型山峰发出挑战的时候，大山却无情地把他吞没了。

　　“以他这些年技术的积累，是应该出些成绩的时候。”林格不无惋惜地说，“对于他来说，起码还有5年的黄金时间 ，他才爬了几座山？实现他登顶‘幺妹’的目标，有三年差不多了。”

　　也许上天早有安排，去年“十一”攀登婆缪峰时，老K的一句玩笑话竟在现实中兑现了。他当初跟伙伴们开玩笑说， “如果我对老天伸个中指的话，难道还有更坏的事情发生吗？”

　　“雪崩。”有人插话道，说完，大伙哈哈大笑。

　　“对于危险大家都明白，他这么说不是轻视，而是男人的一种豪气。”一位山友说，别人攀岩攀冰的时候都摔过，就 老K从来没受过伤，这也是最让老K经常引以自豪的地方。

　　但这似乎与他这次登山是否冒进无关。在圈内，老K的严谨是出了名的，他自己对此也早有认识，“登山是有其科学 性和严肃性的，我一直对攀登超越自己实力山峰的行为不以为然”。

　　以老K的经验和判断能力，在北京的登山圈内，很少有人能出其右。老爱说，事故本身是客观的，即使是不冒进，灾 难也可能会出现。

　　纯粹的Climber

　　对于老K的遇难，陈颜也感到非常震惊，他不由得回想起跟老K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去年年初，陈颜在一次登山 报告会上曾碰到过老K，旁边还多了个女孩，就是不必。当时，老K还跟他说，自己是绝对不会带不必去登雪山的，不必听到 后，还有些不高兴。谁会想到这次走的竟是老K，而不必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老K是个纯粹的攀登者，动作很干净。”在陈颜印象中最深的一次，就是2000年初和老K一块进行攀冰训练， “他做Leader，从结组，交替保护，绳索使用都想得特别到位。”

　　这一点，部队也深有同感，“每次攀之前，他都要做很长时间的热身，弯腿，压腰。我们一上来就爬最长最难的路线 ，到最后就筋疲力尽了，他却跟我们相反，先从简单的爬起，然后再爬比较难的。”

　　“他是我见到的最早用双绳攀冰的人。”假行僧说，老K的安全意识比一般人要强很多，对此，老K曾在《新年攀冰 》一文中写道，“我切身的体会，攀登安全的意识和方法应该在上绳结之前就深深地烙刻于心了。但由于知识经验的欠缺，我 们总是在犯各种大大小小的错误，最大的悲剧是犯同样的错误。”

　　老K对于攀登的执著和热爱已经超出了普通意义上业余登山爱好者的范畴，大多数人可能只是把登山作为一种爱好， 一种交流的方式，而老K不同，他是一直把山放在心里。在赵牧的印象中，老K持重而含蓄，似乎与户外运动没什么联系，但 “他却是个地道的户外运动的狂热爱好者，不算夸张地说，业余时间，他除了把自己吊在岩壁上，没有任何其他爱好。北京著 名的白河攀岩路线很多是他开辟的。”

　　这些年，为了这个惟一的爱好，他几乎耗费了所有的时间，精力和财力。“老K是个特简朴的人，非常节俭。他饭量 特别大，平常跟他一块吃饭，很少有剩下来的。”老爱说，他把省下来的钱都用来买装备了。“买房从来没有买装备痛快。” 不必曾跟老K的朋友抱怨说。

　　“我们一个队的东西都不如他齐。”有一年夏天，部队一伙人到白河攀岩碰到老K，发现他背包里的大小岩塞应有尽 有，这让部队特别眼红，甚至连冰锥也带上了，“夏天带什么冰锥啊？！”部队心里有点纳闷。“老K这人有的时候特爱摆谱 ，特喜欢炫耀自己的装备。”部队当时跟几个同去的哥们开玩笑说，“如果哪天这大佬东西掉了，我们捡到，那就太美了。”

　　“玩完了回来大伙都把包搁一边儿先吃饭去，老K的头等大事却是整理自己的装备。”假行僧回忆说，2002年和 2003年，几乎每个周末，他都跟老K在一块攀冰，对老K的攀登风格，他也很了解，“他从来不追求高度，他也有崇拜的 东西，对国内外的攀登风格很了解，但绝对不会模仿。”

　　“登山可以给人许多的感悟，不只是XXXX米的成就和满足。”老K说，攀登最有意思的部分就是打破以往的常规 ，最重要的精神是“自由”，这也是它区别于竞技运动最大的魅力。

　　值得“交命”的朋友

　　在朋友眼中，老K是个十分内向的人，没跟他接触过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很难亲近，但是一旦打开他的心坎时，便会 发现他懂的东西特别多，说起话来也会滔滔不绝。

　　让山友尤为敬重的是，老K从来不会把他掌握的登山技术作为私有财产，而是毫无保留地跟身边的朋友一起分享，“ 他对同类的关注很强，总是倾囊相助。”

　　作为户外活动网站“绿野”山版的版主，他有问必答，不厌其烦。在各大户外网站和杂志上，也经常可以看到老K撰 写、翻译的大量有关攀登的文章。老爱记得有一次去白河，大家晚上都在外面聊天，他却一个人躲在屋里拿着笔记本在写东西 ，说是报社约稿，当天必须完成。

　　“他经常会在你动作不规范时及时地提醒你。”老K的朋友们都说，“他不仅是个交心的人，而且是值得交命的。”

　　同路说，在白河攀岩，好多设备都是他自己出钱买的，有些装备特别贵，但你只要开口跟他借，他从来没犹豫过。

　　老K以出色的人品和技术积极地影响着周围的山友，几年来，他带出了一大批攀登爱好者。

　　天山老贼认识老K是在西单的一个攀岩场地，此后的每周二、四、六，他几乎都能在那儿见到老K，“当时我们还不 是很熟，但他每次都特主动地督促你今天该使用什么东西，主动地跟你说这不对，那不对。”

　　第一次去小五台，他也是跟老K同行，那次他们俩挤在一个帐篷里睡。本来天气特别好，到了晚上却突然下起了大冰 雹，老K主动帮大家支帐篷，烧开水，把大家安顿好了之后自己才休息，“老K总能感觉到你最需要什么，很多你想不到的东 西，他能帮你想到。”

　　“老K不是一个懂得如何去关心别人的人，准确地说，他不是一个懂得在表面上关心别人的人。别指望在逢年过节的 时候他会有问候和鲜花。”但是，林格永远记得老K对他的斥责：你干什么？这绳能这么挂吗？你想找死啊！“在这个世界上 ，他是我惟一可以托付自己妻子和儿女的人。”

　　攀登上稳重，细腻，生活中，老K却不拘小节，是个地道的东北硬汉子。假行僧记得有一天半夜他去上厕所，回来的 时候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老K，老K突然冒出一句方言，“你妈走路留点神。”把假行僧给懵住了。这是老K最喜欢的相声《 纠纷》里的话，他几乎能倒背如流。

　　2004年12月29日，在四姑娘山骆驼峰5400米的高处，老K被突如其来的雪崩推下山脊。而至今，他的母 亲仍不知道儿子遇难的消息。

　　(注：出于对死难者及其家属、朋友的尊重，文中人名除陈颜、赵牧外均为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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