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华博士生身涉命案

　　董秀海是否能重回清华，何时能够回校开始自己的博士论文开题报告，成为未知数。而关于清华博士生杀人的传言， 却已是沸沸扬扬。

　　撰稿／王 倩

　　见到马丽丹时，她刚从县城医院领回爸爸死前照的X光片。如果不算身份证上的照片

，这是爸爸留下的唯一的影像了 。

　　窗外，村民们家家户户都在大门外挂起了红灯笼，爆竹声不断——这天是正月十五。

　　阁楼上，马丽丹努力回想着年前发生的恐怖一幕，但脑海中常常是空白一片——

　　祸起“萧墙”

　　浙江省丽水市缙云县山岭下村，一个离县城20多公里的山村。

　　村民马彩杏和马开亮两家的房子紧紧挨着，中间仅隔着宽不到一尺的水沟。马开亮的房子只有三面泥土墙壁，靠近马 彩杏家的那面没有任何阻挡物。虽然晚上走在楼梯上很可能会跌落水沟或者撞到马彩杏家的外墙，但这也是马家唯一的光线源 。幸好两家屋顶差不多高，30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2004年春节刚过，马彩杏要翻新旧房。马开亮发现隔壁邻居在泥土墙基础上砌起的砖头在不断加高，远远超过了 自家的屋顶，遮挡了采光。马开亮在劝邻居停工不成后，一怒之下将邻居靠着自家的墙砸出了一个大洞。事情闹到了镇里，镇 里也派人来做了调查。最后镇里要马彩杏家停工，只有等两家协议成文并到镇里审批后才能动工。可是这一年来，两家迟迟没 有达成协议，盖了大半尚未“上梁”的房子也就这样裸露在风中。

　　今年2月5日，马彩杏家十几个人又要开工。人群里有全村的骄傲——清华大学博士生董秀海，他是马彩杏的幼子， 上面有3个哥哥和3个姐姐。这一天，他放假回到了村里。

　　这可是去年就被镇里叫停的项目。协议还没达成，隔壁就想开工了。马开亮从家里拿出铁撬，冲向了邻居的房子。他 用铁撬指着邻居家的墙脚：“你们不要再盖了，再盖我就要撬(墙脚)了。”

　　董秀海和二哥、三哥一起嚷嚷：“要造上去，今天不要停工”、“今天一定要造上去，谁来谁死”。

　　一场混乱的殴斗开场了。可以确认的是，叫骂和挥拳的人群里有董秀海，几乎每个旁观者都证实自己看到董秀海殴打 马开亮的女儿马丽丹。突然间，围着马开亮的人群中冒出了一根2米左右、碗口粗的圆木，向他的头顶击下。

　　这是致命一击。据马丽丹回忆，马开亮头上直冒血，不一会儿，脑髓从鼻子里流出，五官也开始下陷。被送到医院时 ，马开亮已处于脑死亡状态。他瞳孔扩散，心脏微微跳动，靠氧气维持着仅剩的一口气。医生诊断说马开亮头部挨了三记重击 ，左边颅骨破碎，右边颅骨裂了道大口子。2月8日早上，农历年三十，马开亮心脏停止了跳动。

　　谁是杀手？就像电影《罗生门》一样，村民们的回忆版本非常混乱。有人说，这一棍是董秀海的一个哥哥所击，也有 人说，致命一棍就是董秀海下的手。

　　缙云县公安局刑侦大队负责办理此案的警官陈伟坚在接受周刊记者采访时只说了三句话：“涉嫌故意伤害罪”、“拘 留了董家四兄弟”、“目前此案正在侦破过程中，不方便透露细节。”

　　董秀海的假期在缙云县看守所度过。是否能重回清华，何时能够回校开始自己的博士论文开题报告，成为未知数。而 关于清华博士生杀人的传言，却已是沸沸扬扬。

　　20年与10分钟

　　2月3日下午，刚参加完驾照考试的董秀海登上了回杭州的T31次列车，此时他绝对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这个年关 会是如此难过。

　　从山岭下村到北京，董秀海苦苦熬了20多年才改变自己和董家在村里的“地位”。可是从前程远大的清华优秀博士 生，到涉嫌杀人的嫌疑人，仅仅不过10分钟。

　　说是“董家四兄弟”，其实姓董的只有董秀海一个人。马彩杏育有4子3女，前3个儿子和3个女儿都是和前夫郑瑞 秋所生，就董秀海是她和后夫董品昌所生。

　　郑瑞秋未去世前担任着村里的干部(“文革”时期)，虽然有6个子女，但经济状况在村里属一般水准。1975年 ，郑瑞秋触电身亡，郑家经济状况一落千丈，马彩杏拖着儿女苦苦煎熬，直到三年后遇到了董秀海的父亲董品昌。他是外乡人 ，入赘马彩杏家，生下了董秀海。

　　小时候的董秀海十分聪慧，还在双港桥小学读五年级时就获得了全国小学生数学奥林匹克浙江赛区的三等奖。小学毕 业那年，缙云中学(丽水最好的中学)打破以往只在县城招生的习惯，在全县各乡挑选一名学习好表现好的学生不用考试直接 入校就读，组成了当时缙中最好的一个班级。董秀海就是其中之一。

　　董秀海的初中班主任胡宝升至今仍记得那时的董秀海，“他初一时不是特别突出，但初二时成绩就遥遥领先，特别是 数理化。”

　　让胡宝升印象最深的是董秀海的父亲，一个50多岁、操着外地口音的瘦个男人。“别人一般都是拿10元一张的人 民币交学费，而他拿出的却都是1元的，总共才十来元钱，根本不够。”

　　董秀海进入高中后，开始担任班长一职。他学习依然数一数二，数理化成绩非常突出。1997年他陆续获得全国奥 林匹克物理省赛区一等奖、数学全国三等奖和化学(预赛)省三等奖。

　　高中三年里，班主任杜新南也仅见过秀海家人一次，依然是他的父亲。

　　“秀海不在，他爸让我把零钱转交给他，那真是一把很零碎的钱！”当时的董品昌又黑又矮，极其憔悴，这笔钱是他 刚从温州打工赚回来的。

　　董品昌在董秀海高二那年因为白血病逝世。

　　1998年，董秀海考上了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经济学专业，当时缙云中学已经好几年没有出过考上清华的学生。 2002年，董秀海以排名班级前4名的成绩被保送为公共管理学院管理科学与工程博士生。

　　聪明、勤奋，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他。

　　山村舆论

　　村民们开始喊他“清华的”，渐渐取代了他的名字“董秀海”。走在村里的马彩杏也常被称为“状元娘”。

　　在朴素而且封闭的村民们看来，清华博士毕业后回来肯定有县长的级别，这就是村里人说“董秀海以后回来要当县长 ”缘由。

　　村民们告诉记者，在这个小村里，如果谁家有亲戚在镇政府做临时工，都能被看作是“牛”人，难以想象这个未来要 当县官的清华博士生是何等的牛！

　　刚去北京的董秀海是村民们的骄傲，直到村民们看到了一篇报道——1999年一本畅销杂志上刊登了董秀海和新疆 一位捐款助学者的感人故事，但文中同时描绘了村民和三个异姓兄长对他的种种不好，以及自家的贫困。

　　记者在村里采访时，几乎每个村民都提到了这篇文章。“他说他家住茅草屋，可他家在村口的老屋明明是泥土墙，而 且很大。”

　　董秀海读研时期的好友陈建也向记者证实，董家有三间朝南的房间、两间厢房。他在2004年暑假到过董家。

　　这篇文章沉重地打击了村民的善心和热情——董秀海考上大学后，村民们大多给他捐过钱供他去读书。

　　命案发生后，董秀海的同学在清华大学BBS上发文，表示这篇文章可能是杂志记者在采访董秀海后以第一人称写的 ，文章发表后董秀海在电话中曾经与记者激烈争吵。

　　这篇文章就像导火索，而董秀海的母亲和兄长们在村里的所作所为，一次次点燃了村民心中的怒火。

　　母以子贵，董家也被形容成了为恶霸。10多年前，村民马志雄为死去的妻子买了块地修坟。刚把妻子的坟弄好，董 家人就把坟给扒了。这一切被马志雄当时不满10岁的儿子看在眼里：“我当时正在放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扒了我们家的坟 。”

　　2002年冬季，村里计划将水泥路修到村头，村民自愿贡献靠路的土地，其中包括董家。马彩杏原本已经同意让出 部分土地，但筑路工人来时她却反悔了。路没修成，村民们想把山上的特产运出去很不方便，这一切自然怪到了董家身上。

　　在村民的记忆中，马彩杏和几个儿子们的强横行为还不止这些。兄弟几个动不动就亮起拳头，“我家四个儿子我怕谁 ？”、“等我儿子以后回来，看我怎么对付你！”……这些几乎成为马彩杏的口头禅。

　　据说，董秀海曾经评价母亲“大嘴巴”，什么事都敢说，没事找事，人缘极差。

　　最后，连董秀海的沉默寡言都成了傲慢、自大、不和村民打招呼、看不起人的罪证。村民中甚至流传着一种说法，路 修不成就是董秀海出的主意。

　　而村支部书记陶明姜在接受采访时则说：“不能一出事全部都怪董秀海。”

　　另一个董秀海

　　董秀海上大学后很少回家，即使回到缙云，也常常住在高中同学家。

　　连马彩杏都很少见到儿子，更何况是村民，小学毕业后就住校的董秀海平时在家就埋头苦读，加上他“内向腼腆”( 同实验室师兄语)，又能和几个村里乡亲主动打招呼呢？

　　董秀海在清华园依然优秀。他是班里的团支书，用同学的话说就是“跑腿”的，为大家服务。他还凭借在清华大学研 究生院团委青年发展中心这个社团组织里的优异表现，被评为2003-2004年清华大学研究生院优秀团干部。

　　在清华大学BBS上，网名为asfaras的本科同年级同学撰文写道：“经常在一起上课，打过一些交道。印象 里是个十分温和善良的男生，学习很用功，成绩很好。平时对人也很好，在同学里口碑很好，我对他印象也很好。后来陆续听 说他家境困难，生活简朴，且在紧张学习之余打工挣钱，对他更多了几分佩服……而且处事低调不张扬。”

　　在清华园内还流传着董秀海帮助监狱犯人改过自新的故事。董秀海的故事在那本畅销杂志上刊登后，湖北荆门市沙洋 县监狱的一犯人通过信件找到董秀海，两人成为“信友”。在董秀海的鼓励和帮助下，这名犯人在短短3年内发明了4项专利 ，提前6年出狱，为此监狱政委还邀请董秀海前去和犯人谈心，并给清华大学写了热情洋溢的感谢信。

　　北大MBA研究生陈建至今还记得和董秀海的相识。2004年上半年，董秀海担任过北大知名论坛“燕园评论”反 腐倡廉版版主，爱写一些见解独到的评论。“这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两人的友情从网络世界发展到了现实生活，“那时北 大西门有个水果摊价格特别便宜，苹果才卖一元八毛的，我每周都和董秀海到那儿买水果。”

　　“可以说我比他绝大部分研究生同学都要了解他。”陈建逐渐知道了他更多的不幸，家里的贫困，家族的矛盾。“唯 一让他放不下的是他的老妈。他说过，要是他有能力把妈接出来，他再也不回老家了。”

　　2月8日下午，陈建接到董秀海家人电话，得知他出了事。他顾不上除夕夜的合家团圆，年初一凌晨5点从江苏赶到 缙云了解情况，并帮助董家请律师，临走时还给董家留下了5000元钱。

　　董秀海在清华的一位同学也在春节假期赶到缙云县，还带去了其在清华的研究生导师给董秀海家人的3000元钱。

　　董秀海对未来职业的设想或许根本就不是村里人认为的那样当什么“县官”。“他对数学模型特别在行，想往金融领 域发展。他的毕业论文也打算做金融方面的题目”，陈建说。(《青年时报》毛剑杰、《外滩画报》贺莉丹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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