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的成长

　　在现在与将来，出世与入世，圆滑与融通的辩论中，你猜想我是排斥成长的。其实相反，我不害怕成长，我只是害怕失重的成长。

　　宿舍楼下就是学院的主干道。每到傍晚时分，人便像潮水涌出，向一个方向淌过去，广播里也飘扬起伤感的民谣。这时，我常常和同室站在宿舍窗前做游戏：像偷窥者，我们从一张张匆匆而过的面孔，从步伐和穿着的不同，从姿势的从容或者仓促，来猜测闯入我们视

野的，是一个刚进校园的小毛孩，还是久炼成精即将毕业的半社会人。

　　游戏无聊，判断的标准也很简单，但我们乐此不疲。从那条校园主道，我们总能寻觅到从前的自己，也能发现现在的影子。象牙塔内的成长，犹如密封的罐头拆开，只是一瞬间的催化。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微不足道的话，就足以促使你去承受某种变化，从校园跨越到社会。

　　以前，我们是简单的，花很少的钱，穿简单的T恤，交简单的朋友，做很简单的梦，说很简单的话，像不需要很多东西的彼得·潘，眼中的色彩是纯粹的，代表纯粹的情绪。但总有一天，你的感受会慢慢混沌，五味杂陈的滋味在心里蔓延。你突然发现，校外的世界是面多棱镜。你会遇上完全不同的人，进入不同的场合，戴上大家都习以为常的面具，说你喜欢的或不喜欢的话。这是一个隐秘的不为人道的过程，或许，也是成长的过程。

　　我曾经参加一次社会活动的告别宴会。那是我第一次跨出校园，在华贵的水晶灯的映照下，我发现在一堆名牌西装当中，我洗得发白的外套，显得如此寒酸。端起酒杯的刹那，从一道道微妙的眼神中，我又觉察到我碰杯的次序、敬酒的姿势是不妥甚至是不雅的。在餐桌上，别人谈笑风生，荤笑话素段子自如转换，而我的词源却贫乏而干瘪，校园那一点经历，就像一碗没有搁任何调料的面条……这是一种奇怪的失落过程，在嘈杂的人群中，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你只拥有你的孤寂和不知所措。眼前的一杯酒已经发酵、变味。

　　这还只是一个前奏，它在暗中逼问你：你要不要飞速地生活？飞速地成熟？飞速地说话？你灵魂的磁盘在插入你不熟悉的电脑时，你愿不愿意被格式化？

　　你说为了明天，为了成长，那就格吧格吧格吧。有什么大不了的。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一个精英，很熟练地打领带，很细心地擦皮鞋，拿着最流行的绝世倾城NOKIA，穿着梦特娇，绅士地微笑，每句话都能博得喝彩。即使面对那些讨厌的人和事，也照样浅笑不误……格吧格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个夏末，社会实践回来，大家聚在一块儿，感慨比花坛疯长的杂草还多。小武很得意，说那张“三下乡”的宣传照片，经过电脑修改修改，可以在报纸上一发再发；张大则很神秘，说写好的广播稿件，一定要留个显而易见的错误，给指导你的主任修改修改；钟钟则很无奈，说出了校门就得端着架子，不然被人瞧不起……大家都很哲人，仿佛洞察了整个社会隐藏的秘密，而不管它是真相还是假象？我坐在那里，在一大群熟悉又陌生的朋友中突然沉默，看着窗外的树木疯狂地掉叶子，一个秋天就要到来。

　　这个时候我们正年轻，一个夏天的胡须刚刚长出来。我们像一棵棵成长中的水草，在浪潮中尽情摇摆，吸收各种说不出来的营养。但没有人帮助我们去判断，那些矿物质是不是有毒的？

　　在实习的单位里，总有人叫你“小孩，小孩，过来！”于是，你去打开水，扫地，或者倒掉烟头。在现在与将来，出世与入世，圆滑与融通的辩论中，你猜想我是排斥成长的。

　　其实相反。我不害怕成长，我只是害怕失重的成长。我不怕艰苦，就怕塌实做事却不如花哨的潜规则实用。我害怕我还未长大，便已经老去……

　　文-陈全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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