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十大杰出青年刘俊华:从头再来的人生更精彩

　　刘俊华

　　北京市第六届“十大杰出青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北京巴士股份有限公司718路公共汽车售票员。

　　待产的日子里，她失业了

　　“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当开出租车的丈夫一身疲惫回到家中，得知妻子所在的工厂倒闭了，想了想，就对大腹便便躺在床上的刘俊华说，“放心吧，我养你们娘儿俩！”于是刘俊华便哭了。

　　没过多久，他们的儿子出生了。

　　那是1994年。初夏，刘俊华向单位请了产假，正耐心地在家中准备生产。她像所有临产的母亲一样，心情愉悦，而又略带紧张，时常一人在自家四合院附近的颐和园里散步，抚摩着肚子里的孩子，轻言细语唠叨半天，像只企鹅般自豪。在别人眼里，这个幸福的小家庭正在迎接人生中一件重要的也令人骄傲的事情。但这时，刘俊华所在的工厂却倒闭了，她一直以为的“铁饭碗”没了——尽管作为工厂的出纳，刘俊华早有预感，但她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自己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而且挺着大肚子，根本不可能像别人一样四处走动寻找下家。她接受不了，心里难受，很想哭，又怕吓着肚子里的孩子，便不敢发泄出来，就这么一直憋屈着，直到那天晚上丈夫回家。

　　儿子出生，当刘俊华第一眼看见襁褓中那个可爱的小子，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从此一分为二了！她安心地做了家庭主妇，每天在家悉心照料孩子，打理家务，丈夫则在外面辛苦赚钱。一家人的生活虽谈不上富裕，倒也风平浪静，无尘无埃。

　　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刘俊华的心情又开始不平静起来。有时候，带着儿子在院子里玩耍，她坐在一边，面带微笑，神情却分明陷入了沉思。她在想什么呢？少小便过继给养父母的刘俊华，少女时代一度为叫自己的生父母为“叔叔婶婶”而苦恼；16岁时为了捧上稳当的“铁饭碗”，她初中毕业就顶替养父进了建筑公司上班，手中的钢笔换成了电焊用具，刘俊华也曾为此苦恼过；好不容易挤时间学完成人教育高中班课程，在连续做了五年电焊工后，每月领几十块钱工资的她又陷入了新的苦恼：到底是先谈恋爱还是先换工作？一个成天飞檐走壁的女孩子会有人喜欢吗？刘俊华很快调动了工作，到香山脚下一家集体企业性质的小工厂做了出纳，同时也和后来的丈夫谈起了恋爱。1990年，她心满意足结了婚，然后在生孩子的时候失了业，然后在家赋闲，然后儿子渐渐长大，然后她对自己的状态终于忍无可忍……

　　刘俊华把儿子送进了幼儿园，自己决定出去找份工作。“我已经闲够了！”她在心底对自己说，信心十足前去一家大商场应聘导购。结果失败了。第二次，她又去新开张的一家大商厦应聘，满怀期待填写完表格，人家让她回家等消息，结果依然未果。

　　她终于泄气了。

　　1999年那个山穷水尽的春天

　　“不能哭！我不能哭！”刘俊华在医院走廊里踉踉跄跄，拼命告诫自己要撑住，她甚至将头使劲地往冰冷的水泥墙上磕，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但她还是瘫倒在地上，泪如雨下。

　　一天，一向身强力壮的丈夫突然胃疼起来，刘俊华当时没太在意，以为他累了，就叮嘱丈夫不要出车，在家休息。可连着好几天，他一直喊胃疼，最后都直不起腰来，满头大汗，痛苦得面部肌肉都扭曲了。刘俊华吓坏了，带丈夫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医生竟告诉她丈夫已经是癌症晚期，癌细胞全身扩散，以至连是什么癌都不得而知了！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将刘俊华打蒙了。“拿着医院检查结果，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傻了，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当时整个人都空了，连哭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说，“但我必须瞒住丈夫，不能让他知晓病情，所以我每天强颜欢笑，只告诉他病情无关紧要……”

　　那时正值年关，别的家庭喜气洋洋，刘俊华却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心都凉透了。一过完年，她送丈夫住进医院。那期间，她必须开始考虑丈夫身后自己将如何养活自己和儿子，尽管选择是痛苦的，但她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无奈之下，她去报名学开车，可三个月后丈夫撒手人寰，家里的多年积蓄花了个底儿掉，身无分文的她哪里有钱去买下出租汽车公司的车来开呢？驾驶证成了一纸空文，从另一种意义上等于说宣布了刘俊华的精神死刑。“那时，我们孤儿寡母，连吃饭生存都成问题，谁还敢借给我们钱呢？”刘俊华说，“当时我死的心都有了，好几次想带着孩子跟他一块儿走，可我怎么也下不了手……”

　　1999年那个春天，对于刘俊华真的意味着山穷水尽了。为了4岁的儿子，她要活下去，她必须活下去！“我的心都碎了，儿子成了我惟一的支撑。”刘俊华说，“我从小就没能跟自己的生父生母一起生活，这已是我人生中的一大遗憾，我不能让我的儿子重蹈覆辙。我已经失去了丈夫，我不能再亏待了儿子！”

　　所幸，那时他们尽管一无所有，却没有欠下债务，居委会也给了刘俊华每个月300块钱的低保。生活捉襟见肘，隔壁的老太太看着这娘儿俩实在可怜，便说，“华子，跟我一起到颐和园卖矿泉水吧！”老街坊让刘俊华先卖自己批来的东西，赚了钱再还她本钱。

　　生活之车重新上路

　　“儿子，妈妈想哭……”

　　刘俊华又一次向隅而泣。不过这一回，她是喜极而泣，紧紧地抱住了孩子，吓得儿子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隔壁的老太太以为刘俊华出了什么事，过来探视，刘俊华一把抱住了她，涕泪横流：“姑，我找着工作了！”

　　在度日如年的1999年夏天，刘俊华偶然得知北京巴士股份有限公司新开辟了716、718、816三条交通路线，正面向社会招聘。情急之下，抱着一试的想法，刘俊华前去应聘，没想到第二天便接到用工通知——这对艰难熬度的她来说，无异于黑暗之中点燃了一支蜡烛，她怎不喜极而泣？

　　经过一个星期的岗前培训，刘俊华成了718路公交车上的一名售票员。第一天上班，由于路线是新辟的，加之大家都是新手，结果公交车走错了路线。刘俊华满心以为乘客会埋怨，没想到一车人谁也没责怪他们，反而称赞他们做了件好事，718路车的开通方便了大家前往颐和园云云。令刘俊华忐忑不安的第一趟车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出完了，休息时，她已是一身的冷汗——也许，这份工作对别人仅仅意味着一份职业；但刘俊华知道，这对她犹如溺水时抓住的一截木头。

　　第一个月，她领了1600多块钱的工资。“简直是太多了！以前我卖一个月矿泉水、冰棍和明信片，连零头也挣不够。”刘俊华至今回忆起来，仍觉得激动。大半年来，她终于第一次有能力带儿子去“肯德基”，还去动物园的儿童游乐园痛痛快快地玩儿了一把。“它在我最困难、最绝望的时候拯救了我。”她以感恩之心对待这份工作。

　　718路车刚开通时，位于康家沟的总站杂草丛生，临时搭建的几间小屋又闷又热，既是调度室又是休息室。新整出来的停车场一遇到雨天就遍地泥泞，一天下来，不知要擦多少回车，刘俊华每天总是提前半小时赶到车队，将车厢打扫得干干净净，以致同事开玩笑说，“5厘米厚的玻璃让刘姐擦成3厘米了！”

　　后来，住家的四合院拆迁，刘俊华在更远的温泉买了房子，那时儿子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母子俩每天早晨总是5点钟下楼，然后各自乘车上学、上班。7岁的儿子到学校要坐一个半钟头的车，其间还得换乘，这令刘俊华时常放心不下。每天下午，她都估算好时间，到时候打一个电话到家里。如果儿子没接，她就知道准是又睡过了站，一颗心便悬了起来，一路上都忐忑不安。

　　有一天傍晚，儿子回家忘了带钥匙，进不了门，打她手机。由于公交车上不允许售票员打电话，刘俊华一次次掐了儿子的电话，而儿子则一次次地坚持拨，直疼得她心如刀绞，眼泪都快掉下来。好不容易到站，她赶紧回拨电话，儿子在电话中放声大哭：“妈妈，我被关在门外了！”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刘俊华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可自己还要当班，她只能让他去附近小区里的同事家暂时待一会儿。那一刻，刘俊华真是心急如焚，随着公交车在路上的摇晃颠簸，想着儿子独自摸黑走在荒凉的小路上，她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要跳出嗓子眼儿……

　　尽管如此，她依然坚强地挺了过来。她是如此地热爱自己的儿子，就像她热爱自己的这份工作一样。为了儿子，她可以含辛茹苦。刘俊华说，为了718路公交车，她同样可以含辛茹苦。所以，每当自己在工作中遇到不顺利的事情，甚至是一些乘客的无理纠缠乃至恶意羞辱时，刘俊华总要在心里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儿子吃的苦难道不比我多吗？

　　是终点，也是起点

　　“不行，我还得哭……”

　　刘俊华在鲜花、掌声中无声地落泪。一次是她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一次是她获得第六届“北京市十大杰出青年”荣誉称号。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失业多年后再就业，竟能获得如此之多、如此重要的人生荣誉，所以她总是忍不住想哭。

　　人生五味，命运变幻，生活中有许多事情不都是出人意料，或者说殊途同归吗？

　　2004年5月，一天早晨，刘俊华照例5点醒来，却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动不了，连头也不能抬。她吓坏了，以为自己瘫痪了，赶紧去医院，经过一番治疗，总算能活动了。可回家吃了大夫开的药以后，刘俊华却感到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心脏里的血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似的，洗澡的时候更发现全身通红，小腿肿得像大腿一般粗！她又一次被自己吓着了，再到医院，原来是药物过敏。

　　可停药后，病情并未好转，刘俊华继续过敏，脚肿得穿不了鞋，吃了脱敏药也不管用，后来竟连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折腾了一个多星期，反复进了好几次医院，刘俊华的病情总算缓解过来。还未痊愈，她就急急忙忙上了班，并打算接下来还同事们这些天为她替下的班。谁知，这时儿子跟着又病了，发高烧！

　　没办法，刘俊华只得每天早晨出门上班前为儿子煮一锅白米粥，当作他一天的伙食。就这样，发着高烧的儿子一连喝了七天粥，他是个才10岁的孩子，正是需要父母疼爱的年纪啊！一想到这里，刘俊华就潸然泪下，她想不明白，自己才36岁，怎么就跟63岁似的？生活怎么这么难呢？难道，命运之神对自己就一点也不眷顾吗？

　　在无限的忧郁和惆怅中，她参加了以前初中同学的一次聚会，见到了当年的班长，得知他至今仍未结婚。原来，是朋友们刻意撮合两人。两人接触之后，彼此都有了好感，可是刘俊华仍不能确定：他会真的接受自己和儿子吗？更重要的是，儿子会接受他吗？

　　直到有一天，他和刘俊华一起去学校接儿子，儿子坐上车，大大咧咧对他说：“给我拿书包！”然后两个人便有说有笑起来，其乐融融，显然彼此都从心底接受了对方。刘俊华坐在旁边，一句话没说，只觉得鼻子酸得紧，赶紧看窗外，正是一天之中最灿烂的时刻……

　　“我终于熬到头了！”她说，“现在我很知足，很幸福！”2004年10月1日，刘俊华和当年的老班长终于组建了一个新家。否极泰来，她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生活这辆超载的车终于卸下了负重，检修完毕，重新开始新的旅程…… 采访-本刊记者 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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