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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家韩俊:我的价值体现在反映老百姓的要求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17日17:27 中国青年杂志

  研究者的努力就是让政策一步步朝合理的方向迈进

  《中国青年》:“一号文件”的出台,给农民带去了实惠,也为农村带来了勃勃生机。作为农业经济专家,你参与了这两个文件的起草工作。上个星期,我们作了几个采访,从农民兄弟的口气里,我们听得出,他们很兴奋,为什么?

  韩俊:因为“一号文件”的含金量最高,实招最多。在第一个“一号文件”起草之前,我们曾去各省作调研。比如,我去河南的时候,一位基层干部对我说:解决“三农”问题,不缺口号,不缺提法,不缺概念,缺实招。农业有多重要,那么多好的词儿都被想出来了,可是到了基层却感觉不出它的重要性。所以有人说,农业是“口号”农业、“口头”农业,对农民来讲,又是口粮农业,口惠而实不至。

  有一次,在国务院领导召开的座谈会上,我谈到:解决“三农”问题应该“咬牙、跺脚、出实招”。农村的改革、农业的发展都需要财政支持,说穿了,就是必须掏钱。比如说,免掉农业税,免掉农业税能给农民减轻多少负担呢?800亿,如果考虑到税费改革后各种乱收费也没有了。那么,一年农民大约减轻1300多亿的负担,你说农民能不高兴吗?

  《中国青年》:我们知道,作为研究者,你的研究最终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农业政策的制定,比如,你很早就提出取消特产税。

  韩俊:当时我到一个农户家调查,他们家有两份菜地,一年要交176块钱的特产税(实际上,他们种菜完全是自己吃的)。后来我们了解到,这个县的农业特产税税源是1800万元,但是,下达的任务是多少呢?是8600万元,农业特产税完全成了人头税(按人分摊)。调查回来以后,我们就向中央建议,说一定要取消农业特产税。

  研究者常会面临研究成果不能百分之百被采纳的困惑。但事情的另一面是,研究者也应考虑到政策制定者要全面考虑的难处,如果没有突发事件将政策制定的协调成本陡然降低,比如SARS之于公共卫生体系、禽流感之于食品安全等等,就要研究者不断努力投入,然后找到合适的时机推出,让政府采纳。总体来说,研究者的努力就是让政策一步步朝合理的方向迈进,就可以了。

  《中国青年》:你说过,从事“三农”问题的研究,离不开实地调查。2001年,你从中国社会科学院调入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后,这种调查又是如何展开的呢?

  韩俊:这几年里,我经历了两种转变:学者向准官员的转变,学术研究向政策研究的转变。这种角色转变,让我首先想到的还是深入基层、实地调查。

  来农村部的第一年,我就和我们的十几位同事作了三个县的税费改革情况调研。首站是湖北襄阳县。调研组在这个小小的县里一驻就是半个月,十几个人天天分头深入乡村,只需当地陪同人员带路,作的是完全独立的调查。大量的一手资料形成了10万字的《县乡财政和农民负担》报告,分19个专题详细整理出了调研中发现的尖锐问题。这份报告受到高层的高度重视。此后,我们又开始对江西、广东、安徽、青海等地的县域调研,完成了《中国县乡财政与农民增收问题研究》课题,为政府制定农村税费改革政策起到了重要的参考作用。

  我们是从事政策研究的,是为国家制定政策提供咨询性建议的,这就决定了我们必须要掌握第一手的、最真实的情况,才能够为中央的决策提供可靠的依据。

  我没有其他想法,能上大学就行

  《中国青年》:你的故乡在山东省高青县。资料上说,你是你们那个村子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大学生。因为家乡的贫穷,你原本是一心想离开农村的。

  韩俊:是的。我是1979年考上大学的。话往回里说,我们那个地方过去是一片盐碱地,号称山东的西藏。从我记事儿的时候起,我们村就一直吃返销粮。

  也有人问过我小时候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说就是那种刻骨铭心的贫困。我们家有五个孩子,再加上因为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小姑姑、小叔叔和我们在一起,一家九口人,仅靠父亲一个月6块钱的民办教师工资生活,那种贫困,你能想像得到吗?举个例子吧,1974年、1975年,连续两年,地里的收成很差,三四月份,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返销粮没有到,家里的粮食却已经吃完。怎么办呢?一家人,天天就吃红萝卜,一锅一锅的,每人一碗,上面撒上些面。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我们中学开运动会,老师要求中午饭带干粮。干粮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用红薯加工成面,用面蒸成的饼子或窝窝头。我们家没有啊,不是吗?也不能带着萝卜去学校吃啊。所以,我就回家吃饭,来回10里地,半路上就饿得走不动了。

  我考上高中那一年,爸爸的工资已经长到12块钱一个月了。我要交5块钱的学费,爸爸就去教育组问是否能提前发工资?得到的回答是不能。借钱也借不着啊,人家说你这么穷,什么时候能还上呢?爸爸就跟我商量:先去上学,等发了工资再补交上。我坚决不干。小孩都有自尊心,我不能让老师在我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就知道我交不起学费。正是这种刻骨铭心的贫困,使得我一心想离开农村。

  《中国青年》:那时候,你只有十三四岁。

  韩俊:是的。十三四岁,我就有非常坚定的想法,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现在的孩子体会不出来。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学会了一门手艺:用柳条编筐子、篮子,尤其是城里人喜欢用的筷笼子。编一个能挣多少钱呢?3~5分钱,一个晚上我能编5~8个,一天能挣1毛5分钱,再加上爸爸和小叔叔编的,一天总共能挣七八毛钱。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中一年级,每到冬天,我就干这项家庭副业,那时候,这属于资本主义尾巴。家里就挖了一个地窖,盖上顶,我们在里面挑灯夜战。

  冬天,每晚在地窖里待着。还好,我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倒是双手,因为编织,炼就得十分灵活。

  《中国青年》:那么小,就懂得了去分担,就体味了人生的艰辛。

  韩俊:我第一次照相是初中二年级,那张照片,那个严重营养不良的小男孩,你会觉得那根本就不是我。直到上大学,我的身高才1.54米。

  我的记忆力特别好,历史、地理基本上能考100分;政治,闭上眼睛能从第一课背到最后一课。上大学时,老师还经常把我的卷子贴在墙上,说,韩俊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

  上大学前,班主任老师对我说,就考文科吧,只要能上大学就行。我也这么想。那时候,妈妈挂在嘴边的话是:你们兄弟仨,将来恐怕连媳妇都找不成,谁跟你们呢?农村穷啊。在那种户口制度下,离开农村有三条途径:一是参军,对很多贫困的农家孩子来讲,这是一条好出路;二是招工,但没有门路,谁会招农家的孩子;三就是高考。我上高一那年,才恢复了高考制度,于是,我放弃参军、招工的想法,一心就要考大学,以改变自己的身份。尽管当时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尽管当时有许多同学去报考师范大学、商学院、经济学院、财政学院,而我报考了山东农学院。农学院好考啊,我没有其他想法,能上大学就行。之后是,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这所学院。

  幸运的是,我走入了农学院的大门

  《中国青年》:从此你与农业、农村、农民结下了不解之缘。

  韩俊:是的。我读本科是1979年~1983年间,那几年,正是农村大变革时代。1978年,安徽凤阳农民开始探索,随后的三年里,争论得非常激烈。但是,到了1982年,98%的村庄都实行了大包干。

  有几件事情对我未来职业的选择起了决定性作用。

  第一件事儿。我们那个小村子,从60年代开始一直吃返销粮,但自从搞了大包干,自从搞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到1983年,老百姓的温饱问题就全部解决了。按我母亲的话说是:地还是原来的地,人还是原来的人,因为分田到户了,大家就都吃饱肚子了。很有意思的是,过去搞人民公社、高级社的时候,我姥爷就反对,他认为还是单干好,经过做工作,他最后一个入了社。大包干后,姥爷对我说:还是我对吧,现在还得把地还给我。

  第二件事儿是,1982年,我们到一个和我的家乡差不多的地方去实习。当时,温饱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农村依然很贫穷。我是学农业的,我看了大量的书籍,那上面说:美国农业如何,欧洲农业如何,日本农业如何,一比较,中国和他们的差距太大了!虽然——我已跳出“农门”,但当时我的父母还是农民,我的家还在农村,我和农村还有一种天然的联系……

  《中国青年》:温家宝总理说过:应该带着感情从事“三农”工作。而你正是有了这种天然的情感。

  韩俊:是的。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又是在那样一个波澜壮阔的改革年代里求学,这些影响是无形的。你也谈到“缘”,正是这缘给了我思考中国农民问题的机会。

  决定我未来职业道路的还有一件事儿。我读研究生的时候,看过李政道的一篇文章,在文章里,对于年轻人选择什么样的职业、选择什么样研究领域,李政道有一个忠告,他说,作为博士研究生,他选择的这个领域和方向一定是10年、15年,甚至是20年都有可以研究的东西。那么,在中国,有哪一个问题能像“三农”问题那样,在10年,20年,甚至是半个世纪的时间里都需要大量的人倾注大量的精力去研究呢?一个人一生的事业如果能跟这件事情捆在一起,那是多么有意义的事儿啊。想一想,我都觉得幸运。

  《中国青年》:有的人跟你的看法不一样,他们觉得“三农”问题有什么好研究的呢?既然没什么可研究的,就转行干别的去吧。

  韩俊:尼采的一首诗里曾讲了这样一个道理:人们在沙漠里挖井,许多人只挖了很浅,就说,这里没有水;另外的人持之以恒地挖,终于见到了水。“三农”问题的研究也是这样,只要你静下心来,真正扎到农村去,你就会发现,有那么多的问题可以研究、需要关注。

  关于“三农”,我原来只是关注其中的一两个大的问题,比如,从大学本科到读博士,我一直关注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但工作之后的这十几年,对“三农”领域所有的重大问题,我都保持了一种敏感性,以便能够及时提出一些前瞻性的、针对性的、具有可操作性的对策、建议。

  不要奢谈什么农民比城里人更幸福

  《中国青年》:是什么促使你——从一开始的一心想离开农村到现在的为9亿农民说话?

  韩俊:只要对中国建国以来的历史稍稍有一些了解的人,都会认同这样一个判断:中国农民对中国的工业化、对城市发展的贡献之大、时间之长,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没有过的。

  改革开放前,我们在农村搞统购统销,1953年~1978年,因为农产品的剪刀差,我们从农民那儿就拿了5000多亿,一直到 90年代中期,农民的这种贡献没有停止过。

  《中国青年》:你曾谈到过三个“最”:农民对国家的贡献最大;农民的声音最弱;农民的要求最容易得到满足。

  韩俊:是的,在社会各阶层里,他们的呼声最弱。这两年有所改变,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实际上,农民被边缘化了。

  有人说,他们像一盘散沙,形象地说,他们就是一个麻袋里的土豆——是的,我们再不为他们说话,谁还为他们说话?

  去年,媒体上刊登了一个调查,说是:农民的幸福感比城里人还要高。在“强国论坛”里,我发表看法,我说:不要奢谈什么农民比城里人更幸福,城乡的差距这么大,农民几乎没有任何社会保障,农民的幸福感怎么会比城里人还要高呢?

  然而,如果这个调查结果属实,又说明了什么?说明农民的要求之低。去年,国家财政拿了116亿对农民进行直接补贴,摊到每个农民头上,是一亩地补10块钱。我去江西调查,遇见一个农村妇女,她告诉我她拿了8块6毛钱的直接补贴(城里人会觉得这算什么钱嘛),我问她:嫌少吗?她非常认真地回答:怎么能嫌少呢!过去是国家跟我们要钱、要粮、要劳力,现在是国家给我们钱,给1块钱我都不嫌少。温总理重视农民了,国家是重视农民了,我们才有了这样的待遇。

  《中国青年》:作为一个政策研究工作者,你觉得个人的价值是如何体现出来的?

  韩俊:你反映了老百姓最真实的要求——你提出的政策、建议被中央采纳了,这个政策实施后,又使老百姓得到了实惠——我觉得我的价值应该是体现在这里。

  《中国青年》:从一个研究者的角度,你认为如何从根本上解决好“三农”问题?

  韩俊:“三农”问题是中国的大问题,胡锦涛总书记说,它是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之后,总书记又提出了“两个趋向”的重要论断,即在工业化初始阶段,农业支持工业,为工业提供积累是带有普遍性的倾向;但在工业化达到相当程度后,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实现工业与农业、城市与农村协调发展,也是带有普遍性的倾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大的政策思路、大的基调已经定了。

  我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就解决好“三农”问题提出了三点看法:一是以工促农。实行由农业哺育工业到工业反哺农业的政策转变,其实质就是要处理好对农民的“取”与“予”的关系,改变农业和农村经济在资源配置和国民收入分配中所处的不利地位,加大公共财政支农力度,让公共服务更多地深入农村、惠及农民;二是以城带乡,城市应向农民敞开大门。比如说,他们的孩子应该和城里人的孩子一样享有义务教育的权利;三是城乡互动,构建平等和谐的城乡关系。实行工业反哺农业,城市带动农村,丝毫不意味着可以放松对农业和农村自身发展问题的关注。因为,即使我国工业化、城镇化能够顺利推进,能够缓解农村发展面临的困难,2010年农村人口仍会有7亿左右,2020年农村还会有5亿左右的人口。 采访-本刊记者 高晓春

  韩俊,著名经济学家,博士生导师,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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