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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中国文化是我的家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30日17:18 中国青年杂志

  童年的记忆、颠沛流离的生活为他的创作积淀了厚重的素材;古典小说、五四新文学作品的浸染使他成为当代著名的作家;《寂寞的十七岁》《台北人》《纽约客》《孽子》为他奠定了在中国文坛的地位。

  他,白先勇,一个众人熟知的名字,近年来却因与中国传统文化——昆曲相遇,而再次风靡两岸三地。青春版《牡丹亭》旧曲新唱,彰显了古典美学与现代意识的经典结合。

  他说,昆曲是他一生的最爱;他说,为让全世界看到中国最美的艺术,他甘愿做传播中国文化的终生义工。

  是古典的美,是爱情打动了年轻的心

  《中国青年》: 4月的8日、9日和10日,一连三天,在北大百年庆典大讲堂,我们听由你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那唱腔之美、舞蹈之美、服装之美、情愫之美——真真切切地触动了我们的古典文化意识,打动了我们的心。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叫它青春版《牡丹亭》?

  白先勇:《牡丹亭》是一部爱情神话,女主角杜丽娘16岁,男主角柳梦梅也只有20岁,它本来就是歌颂青春、歌颂爱情的一部戏。第二呢,昆曲本身可能有衰落的时候,但是,它有坚韧的生命力,它不会死亡。青春版《牡丹亭》演出的空前盛况,可以印证这一点。第三,我们不能让昆曲的观众老化,我们希望更多的年轻人走进戏院看我们的《牡丹亭》。尤其是大学生,他们吸收精美文化的能力强,如果昆曲没有他们的关注,昆曲的前途将会是黯淡的。青春版《牡丹亭》经两岸三地演出下来,的确也达到了这个目的。所以我想我们定位青春版《牡丹亭》,可能是正确的方向。

  《中国青年》:《牡丹亭》演了几百年了,青春版的《牡丹亭》有些什么不同?

  白先勇 :我们有个大的原则,就是一定要遵从昆曲的古典美学。昆曲已有500年的历史,曾经一度成为我们的国剧。从明朝万历年间到清朝,有大量的文人、音乐家、表演艺术家投入创作,它的表演方式和音乐等各方面已经达到了高度的精确、精美、精致,这种风格一直传承下来——这就决定了我们做青春版的时候,应该是把传统的、精髓的表演方面的东西留下来。但是,要留住观众,还要赋予它现代的、青春的面貌。比如说,我们的服装,大家都说它美,美得不得了,我们是怎么做的呢?除了尊重传统外,我们在色调的搭配上、刺绣的设计上非常讲究,讲究一个“雅”字,美的东西是大家都喜欢的,不是吗?

  昆曲的美是抒情、诗画的,我们按照这个原则去设计一切,所以我们的物体是抽象的,舞台是写意的——你也看到了,我们用一个背幕的投影,将写意、淡雅的画片放在上面,换句话说,我们把一个传统的戏剧放在现代舞台上,让它的生命焕发起来。

  《中国青年》:是否有人问过你:都e时代了, e时代的青年还能够欣赏昆曲、还能够欣赏《牡丹亭》吗?

  白先勇:e时代的青年心中也有美丽的爱情神话啊!不是吗?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渴望能有那种天长地久的情感,尽管有的时候它遥不可及,尽管对有的人来说它永远无法实现。青春版《牡丹亭》已经演出第11轮,33场了,33场几乎场场爆满,而且70%左右都是青年,这说明了什么?至少说明e时代的青年看懂了那个生生死死的爱情故事。

  青年们会看到——在明朝的时候,感情的表达是那么优雅,那么缠绵,那么细致,那么大胆。你看看那些戏词,比现代作家写的大胆多了,却又是那么美,表现得那么美,所以现代的青年才听得如痴如醉。有一个比较,比如说,我们看电影,电影里的爱情很多时候是速成爱情,而昆曲《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和柳梦梅,眉来眼去20分钟,就这么样地一来一往——这就够美了,昆曲里有一个词儿,叫作“无歌不舞”,就是唱一句,一定会跟着一个优美动作,所以,它不像其他剧种,唱着的时候可以半天不动,它是小生唱,旦角要配;旦角唱,小生要配,他们是一起舞。那种缠绵让你看得就是那样过瘾。4月10日演出结束后,你也看到了,那么多人冲到前台来,拍手、喝彩,就是不走,为什么?我想,是古典的美,是爱情打动了年轻的心。

  它是神话,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爱情理想,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中国青年》: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首批“人类口述非物质遗产”,一共19项,昆曲名列第一。

  白先勇:是的,中国有这么一块文化瑰宝,我们不去保护它,谁去保护它?我们不去发扬它,谁又会去发扬它呢?当然,联合国不可能替我们做这件事情,它没有那个经费,也没有那个人力,我们得自己来做,两岸三地的华人,世界各地的华人,同心协力地来传承我们民族的这一笔文化遗产。

  昆曲是高雅的,它集合了文学、舞蹈、音乐、美术、戏剧等艺术形式,然后,它再用它的方式把它们精确、精美、精致地表达出来,怎么说呢?我们的年轻人应该从昆曲中接受美育教育,因为它合乎我们中国美学里的所谓抽象、写意、抒情、诗画的美学观念,而且,我觉得用它作大学里面的美学启蒙教育非常合适。

  《中国青年》:昆曲最精华的部分在哪里?

  白先勇:昆曲之美,美在唱词。那些唱词都是最美的诗。比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些句子在汤显祖的《牡丹亭》里比比皆是,不是吗?它们简直美不胜收。

  昆曲之美,美在舞蹈。昆曲是用水袖的线条来表现舞蹈的美的,它跟我们的字画、书法是一套文化符号。试一试,如果我们把舞蹈的线条勾勒下来,它就是一幅最美的狂草。它的音乐也是极美的,它以笙箫管笛为主,所以听起来特别地婉转缠绵。如果给昆曲下一个最简单的定义,那就是:把抒情诗的传统,用歌和舞的形式具体地呈现在舞台上,这是它最美的部分。

  《中国青年》:凭着对昆曲的一腔热爱,二十几年如一日,你投入精力和财力,努力宣传和推广昆曲,并制作出了代表当前最高艺术水准的青春版《牡丹亭》,在两岸三地的演出引起轰动,打破了青年人很难接受传统戏剧这一印象。但从更广泛的层面上来说,中国的古典戏曲,听众是越来越少了。

  白先勇:是的。我眼见昆曲因为战乱、因为“文革”、因为缺乏年轻演员承袭衣钵等原因日渐没落了——我是写小说的,是教书的,我也原本在台下听听戏就够了,但是,不行,我怕它流失了,我着急,所以才有了回国排新版昆剧推广昆曲的想法。两年多的时间,我往返于美国加州、苏州、台湾、香港,联系各方面的力量,终于排出了青春版《牡丹亭》。

  与传统的昆曲不同,青春版《牡丹亭》采用了现代的舞台和灯光,并找了年轻的演员来扮演杜丽娘和柳梦梅。演柳梦梅的俞玖林儒雅俊朗,演杜丽娘的沈丰英更是眼角生情,美得不得了。为了打动年轻的观众,我们这次打的就是“俊男美女牌”。

  《中国青年》:为了推广昆曲,两年前,从美国加州大学,你提前退休了。

  白先勇:我等不到退休了,因为它太重要,它是中国文化的精髓,如果让它流失了,我们就没有尽到我们应尽的责任。于是,我跳下来,可没想到的是,一跳下来就被拴住了。

  做这件事情太辛苦,花这么多时间,还有这么多人力、物力。我个人的力量、我们几百人的力量太有限了,我希望有人能帮我们一把。

  每回散场,大家拍手,热烈得不得了,我想,这里面有三层意义:第一,我们的戏的确很美;第二,两位青年演员出来了,大家为他们高兴,因为出了两位人才;第三,两位演员的老师也上台了,观众们拍得更凶了,站起来为老师喝彩,大家知道,有了人才,昆曲就有了希望。

  《中国青年》:还记得你第一次听昆曲的情景吗?

  白先勇:当然记得。那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梅兰芳回国首次公演,那一年,我9岁。梅兰芳一向以演京戏为主,昆曲偶尔为之,那次的戏码却全是昆曲:《思凡》《刺虎》《断桥》《游园惊梦》。很多年后昆曲大师俞振飞亲口讲给我听,原来梅兰芳在抗战期间一直没有唱戏,对自己的嗓子没有太大把握,皮簧戏调门高,他怕唱不上去,俞振飞建议他先唱昆曲,因为昆曲的调门比较低,于是才有俞梅珠联璧合在上海美琪大戏院的空前盛大演出。我随家人去看的,恰巧就是《游园惊梦》。从此我便与昆曲,尤其是《牡丹亭》结下不解之缘。小时候并不懂戏,可是《游园》中《皂罗袍》那一段婉丽妩媚、一唱三叹的曲调,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以至许多年后,一听到这段音乐的笙箫管笛悠然扬起就不禁怦然心动。

  《中国青年》:从9岁看《牡丹亭》,到60年后的青春版《牡丹亭》公演,为什么你如此钟情《牡丹亭》?

  白先勇 :是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汤显祖笔下的爱情可以说是到了最高的境界——为了情,可以死,这还不够,为了情,还要再活过来。所以,我说它是一出爱得死去活来的悲喜剧。它是神话,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爱情理想,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人家问我:你的家在那里?我说啊,中国文化就是我的家

  《中国青年》:在青春版《牡丹亭》之前,你是作为作家被我们记住的,比如,你的《寂寞的十七岁》《孽子》,还有《台北人》《纽约客》等等。三毛在《惊梦三十年》里说过,你们两家比邻而居,当年的你在年幼的她的心目中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偶像,很多年后面对你时仍如当初万古洪荒般的心惊。

  白先勇:可以讲,是我发现了三毛。三毛学画时的老师是顾福生,顾是我的好朋友。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他有一个女学生,学画很努力,但是没有什么绘画的天才。可她很会写文章。他就将她的文章拿来给我看。那是一篇写人鬼恋的故事,叫《珍妮的画像》,我就把它发表在我自己办的杂志《现代文学》上了。

  《中国青年》:创办《现代文学》的时候,你很年轻?

  白先勇:很年轻。《现代文学》前后共出版70多期,那个时候影响非常大,可以说是影响了当时一批很年轻、有才情的作家。

  《中国青年》:你写了很多青春方面的作品,比如,《寂寞的十七岁》,看这本书时,我简直以为那写的就是你自己的故事。

  白先勇:《寂寞的十七岁》是我的少作,用的是第一人称,写的也很像自己的故事。书中讲的是青少年内心的彷徨:一个中学生因为书念得不好,爸爸整天骂他,他就怕得不得了,就逃学、离家。跟我恰恰相反,我那时的功课很好,而且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所以完全不是我的故事。写小说的人要有这种本事,要有这种想像力和观察力。

  《中国青年》:我们知道,你的父亲白崇禧先生是国民党将领,母亲是富商的后代,你又是如何走上写小说的道路呢?

  白先勇:讲到我的小说启蒙老师,第一个恐怕要算我家从前的厨子老央了。老央是我们桂林人,有桂林人能说惯道的口才,鼓儿词奇多。因为他曾为火头军,见闻广博,三言两语,能把个极平凡的故事说得鲜龙活跳。冬天夜里,我的房子中架上了一个炭火盆,灰炉里煨着几枚红薯,火盆上搁着一碗水,去火气。于是老央便问我道:“昨天讲到哪里了,五少?”“薛仁贵救驾。”我说。老央正在给我讲“薛仁贵征东”。那是我开宗明义第一本小说,而那银牙大耳,身高一丈,手执方天画戟,身着银盔白袍的薛仁贵,便成了我心中牢不可破的英雄形象,甚至亚力山大、拿破仑,都不能跟我们这位大唐壮士相比拟。老央裹着他那件油渍斑斑,煤灰扑扑的军棉袍,两只手的手指甲里乌乌黑尽是油腻,一进来,一身的厨房味。可是我一见着他,便如获至宝,一把抓住,不到睡觉,不放他走。

  刚才说过,大三的时候,我与几位同班同学创办《现代文学》,有了自己的地盘,发表文章自然就容易多了,好的坏的一起上场,第一期我还用两个笔名发表了两篇:《月梦》和《玉卿嫂》。1962年,出国前后,是我一生也是我写作生涯的分水岭。别人出国留学,大概不免满怀兴奋,我却没有,我只感到心慌意乱,四顾茫然。头一年在美国,心境是苍凉的,因为母亲的死亡,使我心灵受到巨大无比的震撼。那时候完全不能写作,也因为环境改变,方寸大乱,无从下笔。有一天黄昏,我走到一个湖边,天上飘着雪,上下苍茫,湖上一片浩瀚,沿岸摩天大楼里万家灯火。我立在堤岸上,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感动,那种感觉,似悲似喜,是一种天地悠悠之念,顷刻间,混沌的心景,竟澄明清澈起来。我感到脱胎换骨,骤然间,心里增添了许多岁月。黄庭坚的词:“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不必十年,一年已足,尤其是在芝加哥那种地方。我又开始写作了,第一篇就是《芝加哥之死》。

  《中国青年》:所以,我们常在你的文字中读到异乡,读到淡淡的哀愁。

  白先勇:是的,去国日久,对自己国家的文化乡愁就日深。

  我的生命是从桂林开始的。当40多年后,再回到这里时,幼年时吃过的米粉,走过的那些桥、那些山,还有那些童年的记忆统统回来了。但在美国不同,我从没觉得那儿是我的家。

  《中国青年》:你在美国待了41年,比你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城市待的时间都要长。

  白先勇:哎,奇怪了,桂林是我的家,台北是我的家,香港也是我的家,但美国不是。有的时候,人家问我:你的家在那里?我说啊,中国文化就是我的家。

  我在桂林、南京、重庆、上海度过童年,在台北念中学、大学、办杂志——很有意思的是,我写来写去,写的常常是童年的事。可以这么说吧,我是从台北的镜框来看中国大陆,来看世界的。

  《中国青年》:说说你的父亲吧。

  白先勇:他对我们管教很严,我想,他是怕我们变成纨绔子弟吧。所以,他让我们拼命念书,还整天要查我们的成绩单。我记得,那时候,他从前线打电话回家,没讲几句话,就问我母亲我们的成绩:哪个好,哪个不好。他自个儿是苦出身,所以觉得念书很重要。他还有一种超强的意志力,就是做事情他一定要做得尽善尽美,这是我对他的理解。

  《中国青年》:因为历史的原因,大陆、台湾,在你心里有隔阂吗?

  白先勇:政治是一时的,文化则是永恒的。我心中的中国是《诗经》《楚辞》,是黄河长江,在这样的大前提之下,哪儿还有什么隔阂呢?采访-本刊记者 高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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