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玻璃变成钢

　　你给玻璃加入更大的压力，经过更艰苦的锻造，玻璃也会变得坚强无比，就像玻璃钢一样。

　　文-水竹

　　我打工的玻璃器皿厂在离市区很远的荒郊野外，在这里，那个身材肥胖，眼睛总爱

在女工身上扫来扫去的厂长就是一切的主宰。

　　我们车间和我一同刷洗玻璃瓶子的女孩子已经换了不少，被换走的都是那些长得很漂亮的，起码也是略有姿色的。他不会强迫你，但只要你答应了他，那么第二天你就可以当上不用干活儿还一个月多拿400块钱的小组长，或者直接到各个部门办公室做体面的文员。这让天生爱慕虚荣的女孩子无法抗拒。

　　厂长已经暗示我几次了，都被我装疯卖傻搪塞过去。很多姐妹说我心眼儿多，这也许算是个证明吧。但我却不能也不敢辞职，毕竟在中原地区一个月1000多块钱的收入算是很高了。在我老家，父母流血流汗地干一年，还挣不到我两个月的工资。再者说来，当初一进厂子，我们的高中毕业文凭和身份证就被厂里扣留了，说是等不干的时候再归还。并且从第一个月开始，厂里就从我们的工资里扣"保证金"，如果你中途不干了，那么"保证金"也就没有了。于是你干得越久，被扣的钱也就越多，你走了损失也就越大。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都很少有人离开这里。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小心翼翼地刷洗那些吹制好的各种玻璃器皿，让它们发光发亮。除此以外就是吃饭睡觉聊天，偶尔坐车去县城里买些英语学习资料和廉价的衣服。另外还要花点心思来和老板周旋，别让他乘虚而入。

　　一年后，我有了属于自己的爱情。男孩是安徽的，在厂里的制作车间工作。他人很单纯，我说什么他都相信是真的，也很照顾我，我的生活因此有了一点亮色，我们甚至开始憧憬几年以后美好的生活。

　　那天下班刚洗完澡，我正准备背我的英语单词。厂长的女秘书来叫我，说是厂长让我去他的房间一趟，他要了解一下车间的事情。

　　他是厂长，我不能不去。

　　进了房间，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酒菜。他让我坐下，说：“我很久没有过问车间的事情了，今天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来，我们边吃边聊。”

　　于是我们就边吃边聊。他先是夸我工作做得好，要调我当小组长；然后说我酒量好，要我多喝点；最后就说他多么喜欢我。当他伸手要来抱住我时，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推了个趔趄。当我羞红了脸跑出门时，我爱的那个男孩正站在门外，脸庞扭曲着，浑身发抖。还没容我说出一句话来，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极了天天都在刷洗的玻璃。虽然玻璃也有一定的硬度，可以适时地保护自己，但它太易碎，一次不经意的碰撞都可以让它粉身碎骨。

　　我的爱情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了。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我曾经的爱人也死了。

　　因为我们厂子的地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天然气管道，工人们在一次电焊的过程中引爆了泄漏的天然气，爆炸掀翻了三间厂房，十几个年轻的生命被烧死在里面，其中就包括那个男孩。

　　厂子很快就封锁了消息。市里来了很多人，但最后却不了了之。报纸上没有新闻，电视里也没有报道。

　　死者的家属被接来了，每人收到了3万元的赔偿金。当我看见男孩那满头白发的母亲几次哭得晕倒在地的时候，心里针刺般的疼痛，泪水无所顾忌地流了一脸。似乎人人的生命都像玻璃，什么时候忽然就碎了，根本就不给你挽救的机会。瞬间，我心底萌发一种拒绝成为玻璃的强烈念头，一种自我保护的念头催促我要坚强起来。

　　爆炸发生一个多月后，厂长就被人在晚上捅了一刀，要不是他肚皮厚，可能也就死了。他不让人报警，现在也不知道是何人为何要这么做。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害怕，出院后，厂长就一次性结清了所有拖欠我们的“保证金”，发还了我们的毕业文凭和身份证，让我们去留自由，不走的人每个月加200元工资。

　　我想自己一定会走的，但不是现在。现在除了玻璃刷得越来越好外，我的英语水平也有了很大的进步，甚至比厂里那个大学生还要好。其实玻璃也有很多种，那个男孩在生前就告诉过我，你给玻璃加入更大的压力，经过更艰苦的锻造，玻璃也会变得坚强无比，就像玻璃钢一样。

　　今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和姐妹们去市里逛街，碰见电视台的记者在随机采访。

　　记者问：你感觉现在的生活幸福吗？

　　我回答：现在不幸福，但以后我一定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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