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铁道线上

　　本刊记者/程海涛(发自山东)

　　“我们向铁道游击队投降！”--1945年10月，屯守在山东省枣庄和临城的1000余名日军向一支不足百人的抗日游击队俯首称臣。这恐怕是有史以来军事受降中十分罕见的一幕。

　　正是这支由铁路工人、小商贩、矿工、农民和流浪者组成的非正规部队，在临枣、青

浦、津浦铁路线上与日军周旋了 7年之久，是侵华日军的心腹之患。

　　这段历史后被改编成小说、连环画、电影，当年的鲁南铁道大队，也正因此成为家喻户晓的“铁道游击队”。

　　临枣铁路支线紧临微山湖，枣庄市的薛城区、沙沟镇、姬庄村三地铁路沿线便是当年铁道游击队扒飞车、搞机枪、打鬼子、炸桥梁的线路。电影《铁道游击队》里“飞虎队”队员“血洗洋行”、“飞车搞机枪”等一系列的惊险场面，也曾在这里真实地发生过。

　　沿铁路线西行大约500米，便是碧波万顷的微山湖，当年日军的每一次扫荡围剿，铁道游击队都躲到微山湖像迷魂阵似的芦苇荡里。如今的微山湖已被开发成旅游区，游船载着游客来来往往，桨声，灯影，木伐舟，早已代替了许多年前的枪炮声……

　　鲁南“飞虎队”

　　枣庄产煤。即便在60年后的今天，当记者坐在疾行的列车上向外观望时，铁路轨道两边依然不时有手挎竹篮，弯腰拾炭的农民；此外，枣庄还是鲁西南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抗战时期，这里曾是中央领导通往延安的必经之地。

　　1938年3月，大批日伪军队占领了枣庄的矿山、铁路，掠夺开采优质煤炭。为及时掌握日军动向，驻守在枣庄抱犊崮山区的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派出两名排长到枣庄建立抗日情报站。

　　这两位排长一位叫洪振海，另一位是王志胜。洪振海在枣庄迅速建立秘密情报站后，王志胜也以搬运工的身份，成功打入日本人开办的“正泰洋行”。

　　今天的枣庄市盐务局仓库便是当年情报站的诞生地，穿过一道巷口——车站街5号，就是当时“正泰国际洋行”旧址所在。记者看到，距离盐务局不足百米之遥的地方，便是当年日军占领的火车站。

　　随行的枣庄铁道游击队展览馆馆长潘福安指着不远处的火车站道：“当年那里有日军重兵把守，铁道游击队便是这样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成立的。”说完，潘福安激动地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由于没有足够的资金和武器，情报站很难运转下去。到哪里才能搞来枪呢？王志胜猛地回忆起在一次装卸日军货物时意外地发现了枪支，他将这一消息迅速通知了洪振海。

　　1939年10月的一个夜晚，装有枪支的那列火车缓缓开出了枣庄站。正在这时，早已埋伏在铁路旁的洪振海飞身爬上了火车……几天之后，洪振海召集6位铁杆弟兄，在枣庄情报站的基础上秘密成立了“枣庄铁道队”，这便是“铁道游击队”的前身。

　　与此同时，八路军115师的主力也开进了鲁南抱犊崮山区，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被整编为115师苏鲁支队，由地方武装升级为正规部队。

　　当时的枣庄铁道大队都由失业工人和无业游民组成，组织纪律性较差。次年2月，苏鲁支队正式将枣庄铁道大队纳归直属，更名为鲁南铁道队，同时任命洪振海为队长，王志胜为副队长，并抽调三营副教导员杜季伟任政委。

　　鲁南铁道队分长枪队和短枪队，长枪队负责歼灭外围敌人，掩护小股游击作战；短枪队担负着扒火车，打劫物资等正面作战任务。

　　张静波，当时的鲁南铁道队长枪队指导员。光阴荏苒，60年一瞬间，当年十八九岁的毛头小伙子如今已年过耄耋。在见到张老的那一刻，很难想象坐在记者面前的这位霜染青丝的老人，就是当年飞身扒火车，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飞虎队”队员。

　　“‘飞虎队’是敌人送给我们的绰号。铁道游击队初创时期，在洪振海队长、杜季伟政委的带领下，我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一次我们端掉了日本军的驻地，后来他们就不断发通缉令追捕我们。我们便趁夜在城里贴满标语：‘老子来了，一根汗毛也没伤到！’鬼子又急又气，但还是只见标语不见人。因此，他们就送我们‘飞虎队’的绰号。”

　　铁道队的“梁山情结”

　　鲁南是山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当地老百姓大多靠做苦力搬运、拾捡煤核生活。鲁南铁道队的队员们大多是这样的劳苦农民，长年的铁路生活练就了他们即便是时速40公里的火车也能上下自如的本领。

　　1941年11月，驻扎在抱犊崮山区的八路军115师因为被服厂遭日军破坏，部队穿衣成了问题，鲁南铁道队得知消息后，决定从日军手中搞一批布。

　　铁道队随后便在沙沟车站找到内线，并了解到不久将有一批布南运。“当时火车的每个轮子上都有注油孔，铁道队事先安排好的内线人员将沙子灌进注油孔，这样火车就跑不动了，迫使列车在枣庄停车检修，拖延列车开出的时间。到了晚上，列车发动不久，内线准时在车上拔掉车厢连接处的风管和销子，致使两节运布的车厢停在了沙沟南面的塘湖附近。”潘福安介绍说。

　　“初期的铁道队员很少，不过十几人，劫到日军的布匹后，因为人少短时间内无法运到山里，就发动百姓，推着独轮车，浩浩荡荡地运往山里。”

　　张静波老人回忆说，当时的铁道队队员吃住都在老百姓家。当地经济不发达，平时队员们就是普通农民，和各村老百姓一起做农活，一旦遇到紧急情况扔下镰刀就扛起枪。遇到灾年，老百姓也都靠铁道队打劫日军的物资生活，所以铁道队很受老百姓拥戴。

　　“劫完布匹后，鬼子疯了似的包围了枣庄和微山湖，找不到队员，他们便放火烧掉了村庄，还杀死好多村民。”张静波老人的老伴褚涛当年也是铁道游击队队员，日伪军扫荡微山湖的那天早上，褚涛还在村民家熟睡中，突然听到了枪炮声，接着母亲就跑过来，拉起褚涛就跑。

　　跑到微山湖边，褚涛看着湖水不深，便纵身跳了进去，当时正值寒冬时节，冰凉刺骨的湖水没过了胸口，褚涛妈妈用力往岸上拉她，结果自己也陷了进去。

　　“我梳着两根大辫子，当时浑身上下全是泥，辫子就像水牛的尾巴……现在腿脚疼痛的毛病便是在那时落下的”。虽已年届八旬，但采访中褚涛老人依旧难掩兴奋之情：“八年抗战，我们从来没有脱衣睡过觉，枕头就是一块砖头，队员没有津贴，吃喝拉撒睡全都在老百姓家，一个村子住几个队员，大家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都拿来让给队员吃，我们笑称那会是‘原始共产主义’。尽管如此大家打鬼子的决心仍很大，一听说要劫车、搞枪支布匹，一下都来了劲，很团结的。队伍也都是通过熟人联系熟人，老乡找老乡这么壮大起来的，很有点‘梁山聚义’的味道。”

　　智俘伪军

　　微山湖被日伪军占领后，安了据点，目的是企图封锁我军行动线路，并设法搞到情报。为了把据点搬掉，当年的长枪队班长张世银带领几位战友，趁夜包围了日伪军的据点，之后张世银对着日伪军的炮楼开始喊话，要他们缴枪。

　　因为我方人少，不敢贸然出击，敌人也不清楚我方有多少人，于是在里面乱放枪，张世银老人回忆道：“当时那个据点大概有一个小队，二十几个人的样子，而我只带了几个队员。如果硬拼，很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去了多少人，也不敢出来，只听见炮楼里乱哄哄的，之后就放照明弹。”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张世银心生一计，向身边的队员交换眼神，道：“通讯员！”身边的战友心领神会，答道： “到！”

　　“向总部发电，这帮人想当汉奸，不肯投降。”张世银对着伪军炮楼大声喊道：“8连长，你们准备好没有？”之后，又压低嗓门，换了一副腔调道：“准备好了！5连长，你们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说完，张世银向炮楼门口放了三个枪榴弹。

　　“枪榴弹响过之后，就听得里面的伪军一片哭爹喊娘声，之后传出一声‘我们缴枪，我们缴枪！’”张世银纵身跃上炮楼大喊一声：“缴枪不杀”。

　　伪军头目战战兢兢地走出了炮楼，抬头看了一眼张世银，又看了看其他几位铁道游击队队员，方恍然大悟，道“刚才是不是你喊的话？”

　　张世银笑了：“是我喊的话，我既是8连连长，又是5连连长！”

　　游击队里的日本人

　　抗日战争时期，在山东省枣庄地区活跃着许多“反战同盟”、“反战解放联盟”组织，这些组织由日本人或朝鲜人组成，他们以各种方式声援和配合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

　　田村伸树和小山口原是日本的骑兵，1940年9月被铁道游击队俘虏。起初，田村伸树和小山口非常顽固，企图自杀，在铁道游击队的真诚感召下，他们逐渐对八路军有了新的认识，主动要求参加日本反战同盟会。1944年秋，受鲁南军区的委派，田村伸树和小山口来到了铁道游击队。

　　田村伸树当年约二十四五岁，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而且还带有鲁南口音，十分喜欢中国服饰，经常化装成中国农民，同铁道游击队队员一起，在夜间开展工作。

　　他常常将对讲机接在日军专用的电话线上，同驻扎在临城(今枣庄市薛城区)、沙沟火车站的日军对话，以此做瓦解日军的工作，也正因为他不懈的努力，经常有日本兵向铁道游击队投诚。

　　为了便于向日军喊话，田村伸树和小山口更是不厌其烦地教铁道游击队队员们学习日本语。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时，田村伸树做了许多有意义的工作，新中国成立后，田村伸树留在沈阳工作，直到1962年才返回日本。

　　当年的铁道游击队队员介绍说，田村回到日本后仍念念不忘改变其人生道路的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1989年3月，田村伸树在写给原铁道游击队大队长刘金山的信中这样说道：“真诚地感谢您及铁道游击队的每一个成员，把我这个思想幼稚的外国人，投放在这场反对军国主义的人民斗争里锻炼，这对我的人生观改造，有极大的帮助。”

　　护送“0号”首长穿越封锁线

　　随着日本南线战场的开辟，大量华北日军被调往南方，众多的铁路道口由伪军看护，怎样才能排除伪军这一威胁呢？铁道游击队想出一个“秋后算账”的心理战术。他们向伪军透露：铁道游击队有一个账本，伪军谁干了坏事，就在他的名下记一个黑点，谁干了好事，就记一个红点，黑点多，就离死不远了。伪军对此十分害怕。

　　1942年夏，铁道游击队接到鲁南军区通知，要他们护送一个工作队通过津浦铁路，工作队中有一个代号为“0号 ”的首长，务必要保障他的人身安全。铁道游击队决定从群众基础最牢靠的姬庄通过铁路，为防意外，王志胜事先做好沿线伪军的工作。

　　晚上，“0号”首长在铁道游击队的掩护下，顺利抵达姬庄附近的津浦铁路东侧。由于事先已做好伪军工作，沿途气氛十分平静。然而就在通过铁路壕沟上的吊桥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骡子被吊桥的灯光晃惊了，一跳翻到了深沟里。队员下去拉，骡子却不站起来。这时，“0号”首长说：骡子还跟我闹脾气嘛！

　　“0号”首长平安到达目的地后发来电报，落款是“刘少奇”。

　　设宴伏击

　　1942年12月，鲁南军区遵照刘少奇关于“要解决沛滕峄边区和微山湖地区地方武装统一领导问题”的指示精神，鲁南铁道大队的斗争方式也由过去的破袭敌交通、袭击敌据点、截击敌火车等，转为维护铁道线路，护送过往干部。

　　1943年11月23日，时任新四军军长的陈毅由苏北经鲁南去延安开会，由铁道游击队护送过铁路，西渡微山湖。短枪一队指导员黄岱生奉命沿计划护送路线进行实地侦察。

　　“本来，姬庄一带的伪军据点内部就有铁道队安插或争取过来抗日的人。时间一长，整个据点的伪军也都和铁道队队员混熟了，在护送领导过往时，只需打个招呼便会安然无恙。

　　可这一次当黄岱生走近伪军碉堡时，一下愣住了，里边原来熟悉的伪军已全部被撤换掉。”潘福安向记者叙述道。

　　黄岱生怀疑首长过路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就向杜季伟政委建议说陈军长暂不宜过路，但杜季伟说首长的时间不能随意更改。为难之际，黄岱生突然想到了“两面保长”姬茂喜。说其“两面保长”是因为他表面为伪军办事，实则是铁道游击队队员，经常提供信息和方便。

　　“那个时候经常有像姬茂喜这样的游击队员，白天给鬼子搬运货物，晚上跑到铁道游击队送信，好多次成功打劫鬼子的列车，就是因为他们及时送出情报，告知鬼子在哪天会运出什么货物。”褚涛老人笑着说道。

　　25日一大早，姬茂喜便按照黄岱生的意图，带上20斤猪肉、4瓶酒到伪军碉堡探听虚实，并盛情“邀请”新上任的伪军中队副中队长到家中“赴宴”。

　　上午10点钟，伪军副中队长果然带一名卫兵摇摇晃晃地进了姬家，正在客厅寒暄之际，黄岱生一个箭步从卧室跨出，没等伪军副中队长反应过来，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腰上。

　　伪军副中队长吓得瘫坐在地上：“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是飞虎队的”。姬茂喜接着就对他进行开导。

　　“对，对，对，我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今后用得着咱效劳时，尽管吩咐。”

　　当晚8点，护送陈毅的先遣队到了姬庄。黄岱生来到伪军据点，那个副中队长慌忙出来迎接。寒暄过后，黄岱生道： “一会我们有几个人到铁路西办点事，请你行个方便。”

　　副中队长毕恭毕敬地说道：“没关系，兄弟一句话就行了。”说着就命令值班的伪军打开探照灯，并在封锁沟上用木板搭了一座桥。

　　铁道游击队简介

　　初创时期

　　(1938年10月至1940年1月)

　　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由滕峄山区转移到抱犊崮山区东部的埠阳后，为掌握枣庄矿区的敌情，派三大队排长洪振海、王志胜潜回家乡枣庄火车站西侧的陈庄，建立了抗日情报站。

　　巩固发展时期

　　(1940年2月至1942年12月)

　　1940年1月，八路军115师苏鲁支队正式批准洪振海、王志胜的报告，同意在抗日情报站的基础上建立一支秘密抗日武装，并命名为鲁南铁道队。洪振海任队长，王志胜副队长，杜季伟任政委。

　　编入鲁南独立支队时期

　　(1942年12月至1944年9月)

　　1942年12月，鲁南军区遵照刘少奇关于“要解决沛滕峄边区和微山湖地区地方武装统一领导问题”的指示，派沂河支队副政委孟昭煜，将活动在该地区的微湖大队、铁道大队等4支人民抗日武装合编为鲁南独立支队。其主要任务由过去的袭击敌据点、截击敌火车等转为护送过往干部。

　　抗日战争胜利前后

　　(1944年9月至1946年3月)

　　1944年9月，鲁南独立支队撤销后，二大队恢复铁道大队番号。1946年3月，铁道大队奉命撤销，在此基础上建立鲁南铁路局，其所属部队大部编入主力。

　　解放战争初期

　　(1946年8月至11月)

　　1946年8月，国民党反动派挑起内战，调集20万兵力向山东解放区大举进攻。为迟滞敌军行动，反击国民党军队的猖狂进攻，鲁南军区调集原铁道大队骨干，重新建立了铁道大队，隶属于鲁南三军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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