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剑雄
古月是刚去世不久的特型演员，郑家栋是最近涉嫌犯罪的儒学专家，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其实他们有共同的一点———都是演员，他们的表演都堪称成功，但人生的结局却不同。
古月以演毛泽东著称，不仅在银幕上拥有光辉形象，在现实生活中亦颇受欢迎，一些未见过毛泽东的人往往以见一下古月为幸，能与他握一下手觉得光荣。古月无疑是一位成功的演员，至少已能以假乱真，我一直以为这是演员的最大本领。
现在评价一位演员往往要强调“德艺双馨”，能这样当然最好。其实，对绝大多数演员来说，重点还在艺。至于德，不是不要讲，基本要求应该与其他公民一样。现在一方面是将有些明星宠得过分，对他们什么坏脾气都能容忍，什么怪癖也有人逐臭而至，甚至犯了罪还有人包庇。但另一方面，又对演员提出不切实际的高要求，特别是对演革命领袖、英雄模范和正面人物的演员，似乎他在日常生活中要有什么缺点错误就会玷污了他演的对象。
这种要求台上台下统一的出发点当然不错，但实际是行不通的，逻辑上也是荒谬的。演英雄模范的演员在台下学英雄模范，那么演流氓小偷的演员在平时是不是就应该扰乱社会秩序、偷东西呢？卓别林表演希特勒出色，是靠他的演技，而不是因为对希特勒有切身体会，否则世界上岂不是多了一个希特勒。就是正面演员，要是下了台还过于投入，也会出现匪夷所思的结果———要是古月平时将自己当成毛泽东，王铁成以周恩来自居，岂不麻烦？
对演员如此，对其他职业的人也并无二致。就学者而言，特别是从事哲学、道德、伦理、美学、历史、文学、音乐、艺术等人文学科的人来说，如果能将研究与人生结合起来自然更好，但实际并不可能。就研究而言，当然要做到尽善尽美。就人生而言，却绝不可能都达到较高的境界。何况学者研究的领域也包括反面的、消极的，甚至包括反人类的、罪恶的，研究法西斯主义、军国主义、恐怖活动、虐待狂的学者，难道一定要身体力行才能成功吗？所以对台下的学者、即学术领域以外的学者，应该与其他公民无异，奉公守法就可以了。将某一方面的学者看成这一方面的典型，只是反映了公众的愿望罢了。如果以为伦理学家就是伦理的典范，儒家学者就成了当代大儒，那实在是一种善意的误解。
所以从“演员”的角度看，郑家栋也是成功的，学术界已经给了他相应的地位，自然意味着对他演技的肯定。但作为社会的一员，他不仅没有成功，而且突破了法律的底线。
这不应该影响郑家栋所“演”的内容———儒家研究。
不过，郑家栋的事例也提醒我们，再成功的演员也是人。对人，任何知识、思想、学说、理、宗教的了解或信仰都不是万能的。精通儒家学说的郑家栋并没有身体力行，止于至善，显然缺少了基本的法律观念，只能受到法律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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