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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棉纺业的四个年代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8月15日17:56 南风窗

  □本刊记者 石 破 发自河南郑州

  1920年代,民族

  资本家的失败试验

  提起郑州棉纺业,不能不提穆藕初。他是郑州近代纺织工业的奠基者。

  1920年代,此人大名鼎鼎。当时的毛泽东将他归为国内主要派系之一的“新兴商人派”,瞿秋白在文章中批判过 他,1943年他辞世时,董必武、冯玉祥、孔祥熙、杜月笙等人给他送挽联。他是1920年代中国四大“棉纱大王”之一 ,后来弃商从政,当过国民党政府工商部常务次长。

  1920年之前,穆藕初在上海先后创办了德大纱厂、厚生纱厂等,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后来他来到郑州,看到这里 “地当中枢,陕西、山西两省所产棉花之由彼东下者,为数甚巨;且其地介于京汉、陇海两路线之间,东西南北四路畅运,交 通便利,销场甚广……”(穆藕初:《五十自述》,下同)穆藕初不由得动了心:如果能在这里创办纱厂,不但能就近采购原 料,供应广阔的内地市场,且郑州、上海两地工厂联为一气,原料、金融互相调剂,岂不是相得益彰?

  当时的郑州,周围地区盛产棉花,棉质优,纤维长,沿海大城市如上海、天津、青岛、济南及汉口等地大纺织厂、洋 行及棉花商号的采买人员,均派人来郑坐地收购,于是,郑州便成为棉花集散地。仅火车站周围的福寿街、苑陵街等为买卖棉 花服务的专业打棉花包厂就有几十个。

  1919年,穆藕初联合几家沪商,集资200多万两白银,成立了郑州豫丰纱厂股份有限公司。因穆氏是发起人, 股金最多,故被股东推为董事长兼总经理。

  1920年,位于郑县豆腐寨(即现在的郑州市布厂街)的豫丰纱厂建成投产,这是30年后一跃成为新中国六大纺 织基地之一的郑州市第一家近代纺织厂。全厂有职工4170人(这个数字在现在也是大型企业了)。

  在棉花主产区建立大型纺织厂,尽量摆脱对进口原料的依赖,30年后的毛泽东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应该说穆藕初 的思路还是超前的,他对豫丰纱厂投入的心血也最多,可惜他的运气不好。

  皖直战争后,紧接着是奉直战争,郑州屡屡成为两军必争之地。战斗时,对方常以豫丰厂的两支高高的烟囱为发炮定 向目标,虽幸未毁,但有关银行、钱庄对豫丰大起戒心,纷纷催款,致使豫丰金融发生极大困难。这还不算,不管哪路军阀占 领了郑州,都要住进纺织厂,吃喝拉撒全要管,让穆藕初大感头痛。这种情形之下,郑州豫丰倒是跟上海总部“联为一气”了 ,可不但没能“相得益彰”,反把上海总部拖累得岌岌可危。

  更大的压力,来自于洋商,特别是日商在中国市场的飙进。棉纺业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实业,而穆老总认为中国棉业唯 一的劲敌就是日本。

  当时的日本纺织巨子,成群结队来到中国,组成联合企业,开工生产,利用中国低廉的土地、人力资源,减少制造费 ,避去进口税,快刀直入,所向无敌,把中国纱厂冲击得难以立足。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日本人在中国经营的纱厂仅数家,纱锭数约10万枚左右。数年之内,纱锭数激增至150万 枚,竟然达到了中国纱锭一半的规模。

  豫丰纱厂开工后的第三年,旧中国棉纺业的好日子就走到了头。由于洋纱、洋布充斥市场,加上该地区长期战乱,造 成豫丰纱厂销售不畅,亏损严重。穆藕初曾一度将工厂租给美商“慎昌洋行”;1934年天津中国银行加入股本,占豫丰纱 厂股权的90%以上,由中行派人直接管理。穆藕初在郑州实践的纺织梦,早早地收了场。

  4年后,命途多舛的豫丰纱厂又遭致命一击。抗日战争爆发后,豫丰纱厂数次遭到轰炸,多数厂房被炸毁,来不及搬 走的4000余枚纱锭,都埋在了废墟内。情势逼迫之下,豫丰纱厂只好内迁重庆,改名为“豫丰和记纺织股份有限公司重庆 分厂”,它就是解放后的国营重庆第一棉纺织厂的前身。

  1948年,郑州解放。翌年7月,又一个上海浦东的棉纺企业老板悄然来到了郑州。跟他的老乡穆藕初相比,这个 小老板可算得上寂寂无名;他那设在郑州地主家大院里的“利民纱厂”只有120个纱锭,也远不能跟“豫丰纱厂”相提并论 。

  可惜的是,这个小老板的运气也不好:郑州这里虽然人多,也很想穿好衣服,但大都穷得要命,哪里有钱买布?利民 纱厂开工没几天,就维持不下去了,工人吃饭都成了问题;加上刚刚解放,到处都在打土豪,分田地,小老板害怕共产党批斗 他,就丢下工厂、工人,一个人跑了。

  这个小老板,之所以几十年后还会被人提起,是因为他从上海带来的120名员工中,有一个后来成了河南纺织界最 有名的人物,她的名字叫盛婉。

  1950年代,

  计划经济时期的纺织奇迹

  在上海利民纱厂时,盛婉是个13岁就进厂的童工,因为爱跟老板“搞搞震”,闹罢工,因此学徒3年,被厂里开除 过3次。她到河南来时,也才十五六岁。利民纱厂的老板跑了,政府接管了企业,给员工发了路费,多数遣返回原籍了。盛婉 回到上海后,当过街道妇联主任,又到上海一些小纱厂打临时工。

  1951年,郑州市政府想重开豫丰纱厂,想起了盛婉他们这批熟练工人。河南省劳动局给盛婉等人去信,说你们是 在河南失业的,应该还来河南,由政府给你们安排就业。11个姐妹就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从上海重又来到河南。

  在失业工人学校学了一年,第二年,盛婉等人被分配到豫丰纱厂。市政府在被日军炸剩下的旧厂房里,安装了3万枚 新纱锭。1953年,豫丰纱厂复工,它就是后来的郑州市国棉二厂。

  在豫丰纱厂复工的这年,即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头一年,毛泽东主席在中南海主持召开了全国财经会议。在讨论 纺织工业的发展问题时,他同意纺织工业部汇报中提出的分析,并且认为计划方案中提出的纺织工业发展还可以再大一些。他 说:“不是180万锭,也不是250万锭,而是300万锭。”

  在这次会议上,中央人民政府确定在京广线沿线及以西靠近产棉区的北京、西安、郑州、石家庄4个地方同时发展纺 织工业。这4个城市,加上原有的邯郸、咸阳两地,后来被称为“全国六大纺织基地”。

  那真是一个火红的年代,各地都在热火朝天搞建设。郑州市西郊的1万亩荒地上,国家投资1.76亿元,以一年一 个厂的速度,一口气建成了5家国营全能大型棉纺织厂,这个“纺织城”的面积比当时的郑州市区还大。它的南边,国家投资 铺设了陇海铁路专用线,把五大棉纺厂与全国各地联结起来,原料源源不断地运来,产品输送天南海北。

  然而,1953年的郑州,除了在废墟上复工的“豫丰纱厂”,以及两家外地老板投资的小纱厂之外,纺织业可以说 毫无基础,跟一张白纸差不多,但这难不倒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中央人民政府,一声令下,从上海、江苏、浙江、湖北、湖南等 地调来了1万多名技术工人、管理干部,还从云南等省份招来了失业工人。国家又投入巨资,在郑州纺织城一口气建起了4所 纺织院校,建起了与棉纺企业相配套的大型印染厂、纺织机械厂、纺织器材厂;主要为纺织工业配套和服务的机构、设施,如 河南省纺织管理局医院(现在的郑州第四人民医院)、河南省工人文化宫等,也在纺织区南边陆续建成。当时的郑州号称拥有 10万纺织大军,1959年,工业总产值达到4.5亿元,比建国时的1949年增长460倍,成为全国重要的纺织工业 基地之一。

  西郊第一座棉纺厂建成后,因其规模大于已收归国营的豫丰纱厂,政府便将其命名为“郑州市国棉一厂”,将豫丰纱 厂改名为“郑州市国棉二厂”,以后陆续在西郊建成的棉纺厂,建成一家,命名一家,依次为郑棉三、四、五、六厂。

  因为是计划经济时期,为了省事儿,郑州与北京、西安、石家庄同时建起的棉纺厂,用的都是同一张图纸。

  每建成一家棉纺厂,这些厂的新工人都要到郑棉二厂培训、实习。培训完一批走一批,工人们都把二棉戏称作“母鸡 厂”。盛婉就是在这个时候脱颖而出的。她是这个“母鸡厂”里带徒弟最多的“母鸡”,三四年间,光跟她签了合同,手把手 带出的徒弟,就有600多名。

  1953年3月,苏联国家元首斯大林去世,盛婉记得这个日子,是因为她恰好在那个月得了肺结核。因为她带的徒 弟多,很受领导重视。厂里从苏联弄来的“雷米风”药,一共12支。盛婉感动得天天流泪。病好后,厂里派她去新乡华新棉 纺厂,跟一位劳模学习新的工作法。

  这种新的工作法,是青岛棉纺厂的纺织女工郝建秀创造的,名为“郝建秀工作法”,它的主要诀窍是掌握规律,分轻 重缓急,因此看的纱锭多,线头接得快。

  摸索一段以后,盛婉把单项动作连续起来。比如接一个细纱的纱头,有8个动作,她就把这8个动作连贯起来,这样 动作就更快了。1956年纺织行业全国比武,盛婉2.5秒钟接一个头,1分钟接20多个头,速度最快,被誉为“闪电式 接头法”;而且她一个人看5台车,2000个纱锭,创造了两项全国第一。回到郑州以后,盛婉到处表演,推广自己的技术 。

  当时的国内纺织行业,很多劳模都走上了政治舞台,比如创造“郝建秀工作法”的青岛棉纺厂女工郝建秀,受过毛泽 东主席表扬的咸阳棉纺厂“赵梦桃小组”的吴桂贤等。赵梦桃去世后,新华社记者去“赵梦桃小组”采访,询问赵梦桃的生前 事迹,小组里的其他组员都是老实人,平时光知道干活,见了记者只会哭,只有吴桂贤初中毕业,有文化,把赵梦桃的先进事 迹讲得非常精彩,记者听了满意,领导听了也满意。后来开报告会,下面坐几百人,她照样讲得头头是道。厂领导就将吴桂贤 任命为“赵梦桃小组”的新一任组长。吴组长从此走上政治舞台,“文革”期间官至副总理,“文革”后又回到了咸阳棉纺厂 。

  跟她们相比,盛婉不曾这么位高权重过,但她也是河南省工业界响当当的人物。盛婉是中共八大、九大、十大、十一 大会议代表、全国人大第四、第五届代表,河南省总工会副主席。

  中共九大召开之前,河南省的造反派夺权,批斗盛婉,说她是“假劳模”、“黑劳模”,派人顶替她去北京开会。九 大会议上,周总理问河南省委书记刘建勋:“河南不是有个盛婉吗?来了没有?”刘建勋说:“她站错队了。”周总理说:“ 站错队,再站过来就行了嘛。”

  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后,郑州棉纺行业的生产就遭到严重破坏,特别是1976年,许多企业处于停产、半停产 状态,亏损严重。全系统仅完成工业总产值37003万元,实现利润1560万元,分别比1966年降低35.1%和8 7.4%。

  计划经济时期,是物资短缺经济,从1954年9月开始,上至党中央主席,下至纺织厂工人,都得凭布票买布。这 期间,郑州的几家大棉纺厂赫赫有名。一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那时候,海南岛的军长就曾住在豫纺大厦,等着纺织厅长批给 他几包棉布,好回去做军服。应该说,在当时,郑州棉纺业为全国人民的穿衣盖被作出了贡献,它是适应那个时代的产物,也 较好地完成了那个时代赋予的使命。

  1980年代,

  奶酪不知不觉间被拿走了

  1980年代,国家扩大了企业自主权,逐步提高了企业自销比例。1983年12月,持续了近30年之久的凭布 证买布的制度宣告终结,产品市场放开了,但政府对民营纺织企业的设立限制还很严,对整个纺织行业的规模控制也较紧,因 此,老牌国有棉纺企业得以焕发朝气,争奇斗艳,无处不飞花。

  郑州棉纺织行业经济效益最好的是1981年,这一年它的工业总产值达到7.1亿元,利润12302.7万元, 税金9463万元。

  那时的几大棉纺厂一带,是郑州市最繁华的地方。有人说郑州市政府建在西郊,就是为了方便对棉纺企业的管理。因 为当时郑州市没什么大企业,主要就靠6家棉纺厂创造效益。1980年代初,天然气引入郑州,首先保证供应几大棉纺厂及 其家属区。1990年代,第一批享受到集中供暖的还是棉纺企业的职工家属楼。

  棉纺企业的职工工资,普遍高于郑州其他企事业单位,甚至比国家干部都高。很多转业军人,也要求分到纺织厂,因 为每个月能多拿3块钱。郑棉四厂的厂长赵雅颂,每开职工大会,经常爱讲的两句话,一句是:“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咱不 说‘黄金万两’吧,反正机器一转就是钱!”另一句是:“萝卜快了不洗泥”,意思是产品甭管孬好,生产出来都不愁卖。

  棉纺厂需用女工多,而当时社会上就业机会不多,郑州六大棉纺厂红红火火,名气很大。女孩子能当纺织女工,都觉 得很光荣,很自豪。郑州市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妮儿,妮儿,快点长,长大以后进纱厂。”

  但在这辉煌的背后,改变在悄悄来临;郑州棉纺业的奶酪,在一点、一点地被拿走。

  郑州棉纺业的奶酪是谁放在那里的?是国家放的: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纺织企业的生产计划均由国家统 一安排,生产出来的纱、布,由国家统购统销。

  从1978年开始,中国改革开放,要向市场经济过渡,国家不准备继续往这里放奶酪了。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变化 。

  吊诡的是,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初期,即1980年代,郑州棉纺业没有立即衰弱下去,反而还是郑州市 纺织工业历史上发展最快的时期,1979年至1990年,它完成的工业生产总值比前30年的总和还要多。

  它带给地方政府、棉纺企业一个假象,就是奶酪仍然在这里,总是会在这里,一切都没改变,我们也用不着改变。

  然而,改变的迹象,不能说没有显露。《经济日报》将郑棉三厂与石家庄国棉二厂的对比,就是一个启发。

  1986年5月13日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播发:“今天,《经济日报》头版头条报道 郑棉三厂与石棉二厂横向对比结果:产值1∶1.21,利润1∶2.6。30年前同一张图纸设计,30年后何来如此差距 ?”

  据说当时的郑棉三厂厂长听到广播后非常震惊,因为郑棉三厂一直是全省工业的排头兵,经常受表扬,从来没受到过 批评。

  《经济日报》的报道,给了郑州棉纺业一记当头棒喝。郑州市纺织系统立即挑选技术、管理精英,先后组成21批3 50多人,去石家庄对口学习。回来后,又模仿石家庄棉纺业投入技改巨资。从这一年到1990年的“七五”计划期间,郑 州棉纺业用于技术改造和基本建设的投资,平均每年1亿元,超过历史最高记录。

  然而,据河南省纺织信息协会秘书长李秀明在一篇文章中说,因为郑州棉纺企业的技改起步晚,引进少量技术设备, 又不配套;落后的技术装备,又导致产品质量差,品种少,档次低,消耗高。

  以布机台时产量为例,石家庄5.99米,郑州仅有4.91米;吨纱用工,石家庄24.15工,郑州高达30. 49工。

  虽然意识到了,但没有充分意识到;虽然采取了行动,但没有充分行动起来。

  计划经济造成了企业的行动惰性,总是完全被动地等着情况自己发生好转。他们不愿承认,郑州棉纺企业再也不能回 到计划经济的美好时代了。

  1990年,由于市场疲软,原材料紧缺,纺织品价格不到位(从这时起,对于任何一次外部危机,郑州国有棉纺业 都缺乏抵抗能力),郑州棉纺织行业7、8月份出现大面积停产、半停产。这一年经济效益大幅度下降,17家预算内国营企 业实现利润8448万元,比1989年下降45.37%。

  1995年至1997年,郑州棉纺行业3年连续亏损达1.6亿元,亏损面达97%,陷入空前困境。

  从此,郑州棉纺企业营业状况逐步衰落。偌大实业一蹶不振。

  2000年代,敢问路在何方?

  “上个礼拜,我回了一趟二棉,”2005年7月26日,72岁的盛婉在家里对记者说,“一看那个厂,哎哟,惨 得很!又回到解放前一样,马路不平,电灯不明,连个职工澡堂也办不下去了……”

  郑棉二厂已于1998年破产,后被嵩岳集团收购,改名为“郑州豫丰纺织有限公司”(又用回了解放前的名字), 今年1至4月份,该厂亏损603万元,是目前六大棉纺企业中日子过得最艰难的。

  进入2000年代后,郑州棉纺企业已经溃不成军。原来的优势,或已不复存在,或者变成了包袱:

  原来的数万名熟练工人,是郑州纺织战线的生力军,现在,1980年代之前进厂的职工,基本上全部退休了,六大 棉纺厂的退休职工占到了在职职工的40%多,并以每年一两千人的速度递增,在职职工快要一个养一个了。

  原来纺织行业的职工收入最高,自从1994年工资制度改革后,郑州的棉纺行业10年没有涨过工资,职工月工资 普遍在400~600元。

  原来纺织行业招工最容易,郑州青年男女哭喊着要进纱厂,1986年后,郑州人谁都不想来纱厂了,车间里换成了 清一色的农协工。因为周边的民营棉纺厂,相应级别的工人工资至少是他们的两倍,新工经常是招招走走,进进出出,每年不 停地流动。

  原来郑州棉纺行业的设备占有优势。2005年,国内无梭织机占行业内各种织机的比例是7%,而郑州只有4%, 新型纺纱机、喷气纺机的拥有量几乎为零。

  原来郑州国棉厂不愁原料,由省棉麻公司统一供应。后来国家放开棉花经营,谁都可以买了,棉花价格非正常上涨的 情况经常发生。棉花的购买成本占综合棉纺厂生产成本的70%,占单纺厂生产成本的90%。如果哪一年棉花大丰收,供应 充足,棉纺厂的形势就好;一旦棉花欠收,棉纺厂就招架不住了。“看到棉花价格下来了,前年是1.85万元一吨,去年是 1.1万元一吨,得赶紧买呀。”李秀明说,“但是,手里没钱呀,信用度在萎缩,银行不给贷款,就买不成棉花;买不成棉 花,机会就抓不住,只能干着急。”

  眼看着机会就在面前,却跑不动,抓不住,有心无力,还有比这更让人沮丧、更让人难堪的情景吗?

  在这个竞争性市场上,你抓不住的机会,其他同行抓住了,就意味着你要进一步向下沉沦。

  以前搞技术改造,是国家投资。后来政策变了,由企业自己贷款搞改造。自己从银行贷款,还本付息搞技改,弄好了 还能往前走,弄不好就背上了“技改包袱”。

  “七五”期间,郑州棉纺行业向石家庄学习,大规模搞技改。其他企业都是全面改造,唯郑棉五厂上了一条牛仔布生 产线,郑棉六厂搞了一个毛纺车间。应当说,他们的技改思路还是比较超前的,但是没有操作好。五棉上的牛仔布是又粗又厚 的那种,很快技术就落伍了。后来时兴的轻薄面料,他们根本做不了,一下了债务就背上了。

  1997年,党中央、国务院决定把纺织行业作为国企改革和解困的突破口,并制定了一系列优惠政策。郑州市也成 立了“纺织行业调整协调领导小组”。

  当时,郑州棉纺织行业现有的53.7万枚纱锭中,属于国家明令淘汰的就有24万枚。3年“压锭减员”中,除郑 棉五厂、六厂“政策性破产”外,一、二、三、四厂各压了2万枚纱锭。政策规定每压1万锭,政府给多少补偿费,这钱后来 给得不利索了;压锭后,每家企业减掉几百名职工,交给政府,政府亦不接收,令企业自行消化。3年一过,谁也不提什么“ 压锭减员”了。

  事实上,由于两年以后,中国加入WTO,中国纺织工业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机。棉纺织业的市场需求增长速度加快 ,棉纺企业都突破了“总量控制”的政策规定,新增了大量的生产能力,才保证了供需的基本平衡。表面上,国家还在对棉纺 行业实行总量控制,实际上早已失控,新增加的纱锭数远远超过了1997年之前的规模。

  当初,国家决定“压锭限产”,目的之一是敦促企业更新设备,提高自动化水平。然而,郑州棉纺企业普遍资金严重 匮乏,落后纱锭砸掉了,又没钱买新的,一下子就把企业砸得个半死不活。

  中国加入WTO是一个机会,纺织品取消限额又是一个机会……对这样的机会,郑州棉纺企业已经麻木了。“手中无 网看鱼跳”,再好的机会,跟自己都没多大关系。

  目前,郑州棉纺企业干部、职工普遍的心态是:计划经济时期,郑州几个棉纺厂利润的55%都要上缴,50年来为 国家积累资金70多亿元,等于给国家赚回了三四十个这样的企业了。“郑州市政府应该出面,跟信达、华融、东方等几家资 产管理公司协调,把我们的债务缩水,或者干脆让他们把账核销了。政府其实不吃亏,因为你已经拿走了百分之三四百的收益 了。”

  这种做法并非没有先例。2002年,杭州实行“净菜上市”,原国有棉纺企业遗留的历史包袱由政府一手揽过,企 业卸掉了重担,轻装上阵。

  同年,石家庄市政府出面,筹措80亿元资金升级改造纺织工业,欲将石家庄建成全国重要的纺织基地。

  而郑州市政府尽管也为企业想了不少办法,但总显得有心无力。有个业界人士跟记者讲了这样一件事:

  “前几年有一次,政府下来调研,市长亲自带队。调研会上,我们提到资金问题,市长当场表态:银行要为棉纺企业 解决贷款问题!我们一听,第二天赶快去找银行,银行领导问:‘谁说给你们贷款了?’我们说市长刚说过。‘谁说的你找谁 !’我们只好还去找市长,市长说:‘我都说过了,你还来找我?’”

  几乎所有的条件都不利于郑州棉纺业摆脱困境,浴火重生,而所有问题的根源在于体制问题。

  纺织业是国内最早鼓励非公经济发展的工业领域之一,也是国内非公经济比重最大的行业。从1990年代开始,河 南省的南阳、许昌、安阳等地民营纺织企业也迅速崛起,与郑州的国有同行抢夺纺织基地的交椅(可以说,河南其他城市民营 纺织业的兴起,也是郑州国有棉纺业衰退的原因之一)。但是,郑州的民营纺织业始终起不来,因为它们面前横亘着6座国有 棉纺企业的大山——郑州庞大的国有纺织体系,成为阻滞本地纺织业非公经济成长的重大障碍;而这六大国有棉纺厂的产权改 革,直到1998年,才由郑棉二厂的“破产重组”拉开序幕。

  在这方面,石家庄的纺织行业又一次走到了郑州同行的前面。

  1991年3月,石家庄在市属纺织企业基础上联合组建了常山纺织集团。之后,石市棉纺企业改革的力度步步加快 。常山纺织股份有限公司于2000年7月在深交所上市,募集资金6亿元,为集团公司的改造发展奠定了基础。

  同样是1991年,10月份,在河南省领导的推动下,郑州成立以国棉一、三、四、五、六厂和郑州印染厂、色织 印染厂为成员的嵩岳集团,其初衷是“强强联合”,“建成一个跨行业、跨地区、跨所有制、跨国经营的大型集团,成为带动 郑州经济发展的‘航空母舰’”。政府把几家棉纺厂当年应缴的税收返还给他们,作为嵩岳集团的开办费。

  然而,有的棉纺厂并不情愿加入嵩岳集团——本来就是竞争对手,硬捆到一起不说,上面还多了一层婆婆!

  嵩岳集团的人都是从各个成员企业抽调的,工资都是由成员企业发的,企业也不乐意,作为补偿,就把几个厂的厂长 都弄成了嵩岳集团副总。但各成员企业的生产、经营还是各搞各的,互不相干……嵩岳集团后来的定位,变成了代表国有出资 人来管理企业,类似于以前纺织工业局的职能。

  嵩岳集团的成员企业本来不包括郑棉二厂。但1998年3月,二棉破产,同年8月拍卖,因为底价过高,无人举牌 ,政府安排嵩岳集团“整体收购”了它。

  在此之前,嵩岳集团旗下的郑州印染厂已经破产。1999年,郑棉五厂、六厂双双“政策性”破产。这两个厂的债 务大概有5亿多元,破产后无债一身轻。拍卖会上,这两家企业也是因为保底价过高,无人喝彩,3次流拍。但国有企业还是 转成了民营企业——五棉变成了“豫欣纺织品有限公司”,六棉变成了“瑞龙纺织品有限公司”。企业就地重组,职工身份置 换,该发的经济补偿金没有发给职工,直接算是职工入股——大家都当上股东了。

  但是,没有战略投资者的加入,企业还是没钱。而这几家棉纺厂,偏偏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河南有钱的企业 不多,买不起它,南方企业不愿意来买。一家棉纺企业的干部对记者说,郑州几家棉纺企业也经常接触外来投资者,每年都洽 谈,各种方案都设计过,但“人家得保证赚钱,才会过来”。

  在目前条件下,解决资金问题的一个可行办法,是将6六大棉纺厂搬迁至郑州市郊或其他棉区,将原有厂址土地的使 用权出让给房地产开发商。河南省纺织信息协会秘书长李秀明是这一方案的积极倡导者,他将其称之为“宝地生金”:

  “你生产的东西,在城区能生产,在郊区也能生产,在城区成本多高啊,你把这个地皮卖了,得着优惠政策,拿着地 皮差价去新的地方投入,那边再给你优惠政策,拿这些钱去搞设备改造,不比在这里苦熬,把血液都熬干了好?舍不了孩子打 不住狼呀……”

  李秀明举例说,北京、上海、天津等地的纺织企业已经迁出了城区,无锡与咸阳棉纺厂的搬迁也在规划之中。他为这 个方案呼吁了10年,其间还有省长批示,郑州市政府也研究过多次,今年还把棉纺企业的搬迁正式写进了政府文件,几家棉 纺企业的领导、职工也渐渐接受了搬迁的可能性,但到底怎么搬?能不能搬得成?至今仍是一本糊涂账。

  有人认为:“关键是这几个厂仍然是国有资产,企业厂长都是上级任命的。他稳稳当当弄几年,退休算了,冒那个风 险干啥?”

  但在企业领导人看来,问题并非如此简单。搬一个厂跟新建一个厂差不多,好多因素在制约。“其他地方的企业有搬 好的,也有本来好好的,一搬就搬死了——什么先例都有。”

  今年1至4月份,省内55家大型纺织企业,按照利润总额排序,嵩岳集团以销售收入3.54亿元,利润负727 万元,排在第54位;紧挨着它的是原郑棉五厂,现在的豫欣公司,销售收入1155万元,利润负765万元;原郑棉六厂 ,现在的瑞龙公司销售5483万元,利润负121万元,排名第48位。这样的效益,甚至比“文革”期间,生产受影响最 严重的1976年都不如。

  去年以来,郑州市召开7次专题会议,反复研究斟酌本市棉纺企业的改革改制方案。今年,市政府将嵩岳集团及中原 制药厂的改革改制列为“全市国有企业改革的重中之重”。改革改制的整体思路,是引进战略投资者,搞股份制公司,建立规 范的现代企业制度。据说郑州市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年棉纺企业的改革一定会有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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