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出一个世博会

　　上海世博会前期动迁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上海市单个重大项目动迁规模最大、要求最高、难度最大、时间最紧迫的一次。

　　撰稿／陆幸生(记者)

　　终点站

　　也许，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在上海打浦桥隧道浦东出口处，东面叫浦东南路，西面叫耀华路；这里原来是怎样一个地方？

　　这里原是从高桥那里过来的浦东小铁路的黄浦江终点站。在当地人的回忆里，大跃进的时候(1958年)还有铁轨的。周家渡地区现在还是6条公交线路的终点站。当初，这些交通车用来疏散小铁路“下来”的物资和人流。

　　现在上南路的路基和走向，就是当年铁轨的路基和走向。“不过，后来就没有看到什么大发展了。”这个“没有什么大发展的地方”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死角”。这里与浦西市区最近便的通道，就是打浦桥老隧道。隧道地面不平，抽风声响巨大，2.6公里的隧道长度，是现今上海通车隧道里距离最长的。摇摇晃晃的老式公交车，有时候还要被堵死在隧道里，“吃废气”往往一吃就是十几分钟。

　　上世纪90年代末是

　　当时，站在这里的马路边，连个

　　“利好消息”

　　2001年5月2日上午9时，中国驻法国大使吴建民来到位于法国巴黎市中心16区的国际展览局驻地，向国际展览局秘书长洛塞泰斯正式递交中国申办2010年上海世界博览会的申请函。这是国际展览局收到申办2010年世博会的第一份正式申请函。

　　当时在浦东百姓街谈巷议的主题中，世博会已被提起，但还没有凸现重大的内涵。有当时的房价为证：在今天世博会拆迁的浦东主要区域周家渡、南码头、上钢街道这块地域，2002年10月间的房价，依旧在4000元左右。

　　2002年12月3日，当上海的纸质媒体，上海的电视屏幕，反复描绘浦东白莲泾的居民阿姨腰系彩绸起舞的时候，香港报纸这样书写中国、上海获得举办世博会的前景和未来——

　　对于中国和上海来说，申办“2010年上海世界博览会”不仅关乎提高知名度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其背后蕴藏着巨大利益。……

　　据上海今年初正式公布的“黄浦江两岸综合开发计划”显示，世博会会址是该规划内的四个重点改造地区之一。这项以申博为引擎的宏大规划将用十年以上的时间，让这片仓库、码头、工厂混杂的滨江地区成为体现上海现代大都市城市风貌的精华所在。这无疑将掀起一轮新的投资热潮，对未来一段时期内的上海经济将起到明显的拉动作用。

　　滨江地区大规模改造令市场升温。整个黄浦江两岸开发将带动越江设施的大规模建设……目前，上海市中心商圈与世博会规划区之间的地域已经被认为是上海未来房地产投资开发最具潜力的地区，最好的明证是最近这些地区市场的升温。不仅楼价节节攀升，位于区内的一些楼盘更一度成为上海楼市销售的榜首。

　　2002年末的中国申博成功，是中国社会20年改革开放取得伟大成就的一次世界性质的肯定。20年来，根据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指示进行的实践，已经有一部分人先期富裕起来。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阐述，已经深入人心。上海获得2010年世博会举办权，政府将对世博会会址地段进行大规模的拆迁和改造，这样的消息，对于如今已经习惯于正常拆迁，习惯于就此改善自家生活条件的上海市民而言，是一个天大的利好消息。

　　大腾挪

　　百人百样，申博成功，一个似是“只赚不赔”的赚钱机会到来了。有人士对“世博政策”进行仔细研究，收集了大量的动迁资料和有关方方面面的政策条例，并且表示“要与领导对话，要与诚信政府对话”。也有“集中上访”的事情发生。一些拆迁户向本区域动迁家庭散发传单，定时定点集中签名。也有家庭矛盾尖锐，有人爬上屋顶，扬言跳楼。在今天看到的资料中，被记录的这样的事情，都已经成为了被妥善处理了的范例。只是，在当时，跟随着中国申博成功的消息，一个艰巨的任务摆在了上海政府和各级工作人员面前：如何顺利和快捷地进行世博会地段的拆迁工作。

　　浦东周家渡地区，是这次世博会所有拆迁地区当中，唯一要分三次进行的拆迁地块。也就是任务最吃重的地块。在周家渡信访站，在周围60余面大红锦旗的“包围”中，记者了解到世博会地区拆迁工作的轮廓。

　　上海世博会全市动迁居民1.74万户，其中浦东10765户，占动迁居民总户数60%。全市动迁企事业单位272家，其中浦东188家，占动迁企事业单位总户数的约70%。动迁个体工商业户约500家，其中浦东343户，占动迁个体工商户总户数的68%。上海世博会前期动迁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上海市单个重大项目动迁规模最大、要求最高、难度最大、时间最紧迫的一次。

　　浦东动迁的居住地块，包括白莲泾、鸿安公寓、雪野一村、后滩等16个点，共有居民10765户，约2.8万人，房屋居住面积66.4万平方米，占地面积约0.9平方公里，居住地块占地面积是世博会浦东新区总用地的23%。由于历史条件的原因，这里二级以下的旧式里弄和危棚简屋相对集中，人口密集，居住条件较差。16个居住地块可分为新公房、商品房、旧式里弄和征用集体土地未动迁居(农)民住宅四类。

　　简略地说，筹办世博会，建设各类场馆，各式配套设施要跟上，建设场地的先期腾清是基础。腾清的基础，就是动拆迁工作的顺利进行。浦东的周家渡街道、上钢街道、南码头路街道，都建立了相应的拆迁机构。各个拆迁机构首先发动工作人员深入实地调查摸底，分类统计、分析、评估，做到底数清、对策明。还组织专门力量，依据不同的测量方式，对商品房、新公房、旧式里弄、征用集体土地居(农)民四种不同类型的房屋进行动迁成本测算。在这个基础上，世博会办公室根据现有的市区动拆迁和世博动拆迁的有关政策，结合新区近年来在旧区改造过程当中积累的动迁经验，在全面考虑被动拆迁居民实际情况的前提下，研究世博动拆迁政策的口径和具体操作办法。

　　浦东云台路51号的全称，为上海世博会浦东新区事务协调工作机构的“周家渡街道世博动迁信访室”，现在被誉为“新世纪51号兵站”。上钢新村街道信访站在相距不远的历城路上。两个信访站的同志，讲述各种拆迁“砖头”、“人头”的分类和标准，就是一本相当专业的社会实践教科书。“这次世博会，既是国家的大事，也同时解决了当地居民多年来强烈要求改善居住条件的愿望。可以说，绝大部分的动迁户，是心中满意、动作迅速。”

　　数砖头和数人头

　　始料不及的是，尽管政策制定科学，操作也严密，但是一开始信访站还是出现了不少的上访户。有的言词激烈，更有的行为粗暴，甚至做出了出格的事情。在实际工作当中，历史和现况展示了它们的复杂状况。

　　白莲泾有几个较大的家族，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居住，生儿育女，各有家业。随着时代变迁和生活质量的提高，房屋进行过多次翻建，家族内的人员结构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但是，祖上留下的土地证上，产权人还是老祖辈。这样的房产结构，在世博动迁中被认定为共有产。

　　世博动迁政策是数砖头和数人头相结合，数砖头是按价值安置，数人头是按户口托底安置。白莲泾一户，共有产权人8人，两张产权证计234.8平方米，无证面积105.35平方米，而户口本倒有3本。世博动迁开始，这户人家提出的条件是安排9套安置房，不出一分钱，要求达不到，坚决不拆迁。一个人一条心，户口在册的人要价高，户口不在册的，也要伸一只脚进来，也要一套房子。动迁办公室多次做工作，然而都是无功而返。这一户人家来到新房接待站时，工作人员再次仔细地听取和分析了他们家的具体情况，然后一家一家登门询问他们的安置要求，了解他们的最高要求和最低底线。工作人员也再次向他们宣传世博动迁的政策：你们属于一产多户，可以享受托底政策。要解决安置，就要先确定安置人数，使共有人口服心服。可是各家各户都想把自家的房子搞得大一点。信访站方案拿出来，不是这儿不满意，就是那儿还是不满意。

　　周家渡信访站站长严关勇讲话了：我们保护动迁户居民的利益，靠的是世博动迁政策，动迁政策已经最大限度保护动迁户居民的利益了。所以，我们必须拿出正常人的心态来对待动迁。作为一家之长，假如8个子女都向家长伸手要房子，你用什么办法才能摆平呢？如果你的子女都向你要一套大房子，但是又不出一分钱，你这个家长能够答应吗？就是你答应了，你做得到吗？我们动迁，心态必须摆正，要使8条心变成一条心，事情就好办了。

　　面对第三套方案，这户人家认同了。

　　和谐是方向，是目标。但要实现这个方向和目标，必须实实在在做好大量繁杂、艰苦和细致的工作。一位70多岁的老伯，再婚。前妻所生的两个女儿都已经结婚成家。小女儿因不愿与继母居住在一起，就搬到了婆婆家中。但是婆婆家也住得不宽裕。这次世博动迁，老伯就要求在数砖头时将原有面积拆套。这样女儿居住的问题解决了，自己再婚的房子也有了，从情理上也对得起逝去的前妻。老伯的要求不过分，但是根据动迁政策，这样的情况不能拆户。在经过了讲政策、提建议的细致工作后，父女三人意见达到了一致，大女儿同意安置房归父亲和妹妹所有，要求妹妹照顾好父亲的生活；妹妹则拿出一笔钱款给姐姐做补偿，妹妹同时表示，安置房仍由父亲和继母居住。老伯看到两个女儿互相谦让，自己有了住房，家庭矛盾也得到了解决，心中多年的郁闷一扫而光，非常高兴地当场选房签约。

　　几天后，老伯来到信访站，他说：我把我的两个女儿视作宝贝，小女儿心里想要房，碍着面子不开口；大女儿对自己的那一份也不愿放弃。而我这个老头子，没有房子住，又该怎么办？没想到你们信访站很快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做到了女儿满意，我老头满意，政府也满意！

　　一个户口“带”回24个人

　　朱文法说，活了60多岁了，今天好像是重新活了一次。朱文法三次拿起笔来，又三次放下。朱文法看着身边的14张男女老少的脸，这些人分别叫他爸爸、爷爷、外公。可是他知道，这些人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这些人也知道，他们与这位叫做朱文法的老人并无血脉联系。但是，现在，他们是一家人。

　　朱文法终于拿起笔来，在周家渡街道动迁信访站严关勇带来的“会议纪要”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这表明，朱文法认可了世博动迁组为他落实的住房方案。他身边的14张年龄不一的脸上，开始露出真实的笑容。

　　事情要追溯到1969年。朱文法刑满来到安徽某农场工作，结识了当地人许某。1985年许某病危，弥留之际许某委托朱文法，要求他照顾乡下的5个孩子。“在农村，‘她’一个人养不起。”许某的嘱托，言外有意。这时候，许某已有3男2女，大的16岁，小的还只有8岁。此时的朱文法已经年满四十，当时他的想法是：自己这辈子已经荒废至今，如果能够将朋友的这些孩子抚养成人，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今天朱文法讲到当时情景，声音依旧会发颤。

　　1987年，朱文法和带领着5个孩子的“她”结婚。第二年，朱文法就带领着妻子以及5个孩子回到上海。朱文法居无定所，就靠沿街摆摊做些小生意度日。2004年，周家渡街道安排60岁的朱文法住进了当地养老院。周家渡养老院位于白莲泾和黄浦江交汇的地块。朱文法就是在这里，将并非自己亲生的5个孩子抚养成人，并且结婚成家。现在朱家共有三代24人，其中9人在外地谋生，15人依旧在周家渡街道生活。

　　虽然朱家有24个人，按照这次世博动迁的相关规定，朱文法可得到一房一厅。但是，这样的方案，对于朱文法而言，以后的居住和生活，肯定非常难以安排。周家渡街道的信访人员反复沟通，联络房源，本着世博动迁的标准，也根据朱文法的实际情况，同时照顾到便于朱文法本人摆摊做买卖，在位置稍远、房价稍低，由此面积也可相应增大的地点，给朱文法落实了一套三房一厅的住房。

　　朱文法签字。在2005年9月5日，朱文法带领着自己的子孙，在即将拆除的周家渡街道养老院门前，照相留念。这是一张上海全家福。朱文法夫妇献给动迁信访站的锦旗上写的是：“为民办实事，动迁现真情”。

　　98.2%

　　在周家渡街道信访站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居民送来的60多面锦旗。这些锦旗，大多写着白莲泾几弄几号、雪野几村等等的地址和居民姓名，有的还特意注明：困难居民。还有更特殊的，在居民姓名后面加以括号，注明“台胞”、“马来西亚”……这些都是在近年改革开放中，此地居住人口就业和人口分流中发生的变化。但是这些人的根在这里，他们的老家还在这里，家族动迁，作为家族一员，自有他们相应继承和获得的权利。这些都是难度很高、耗时费劲的工作。如今一一排解得当，居民们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在上钢新村街道办事处、各动迁组、居委会，记者见到的锦旗有150多面。面面锦旗吐露的是一个声音：感谢人民政府。

　　上钢新村的一面锦旗写着“世博动迁，为民解难”。这面锦旗是86岁的周老太赠送的。世博动迁开始，几个子女开始有了纠纷：老人得房子，谁跟老人住，谁就要负担今后老人的一切赡养责任。这样的话说白了，也就是得房子者是占便宜了，不得房者没有得到实惠，以后就别想让我再出钱。瞅着小辈吵闹，周老太老泪纵横。在居委会的调解下，子女们签了协议，但是不久又推翻。居委会干部“不怕湿手粘面粉”，先后召开了4次家庭会议，经过一个月的调解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周家子女终于签下动迁协议，并且一起送来了这面“非送不可”的锦旗。

　　4月30日上午，首批签约的朱荣华突然来到街道办事处，泪如泉涌，原来，前两天他还与妻子在一起开开心心选房型，第二天就要签约了，但就在当天晚上，妻子中风不省人事。抢救费要6.8万人民币。突然的变故就像晴天霹雳，把朱荣华打晕了。妻子失业、病危，孩子读中学，而且在新房到手之前，还要筹资租借过渡房，仅仅依靠自己开出租车，怎么能够度过眼前困境？街道干部马上出动，像亲人一样看望朱荣华妻子，“廉价过渡房已经解决”的消息，使得全人热泪盈眶。在难题一一解决之后，朱家把一面锦旗送到了街道。

　　还有一位老伯，因为腿疾，房源一定要底层的。又因家庭财产分割的瓜葛，事情一直拖延了一个半月还未解决。等到老伯前来签约的那一天，有关部门将房源“篦”了一遍，就恰恰没有底层的。老伯心急，“没有底层我就不签约”，发出“最后通牒”。街道干部觉得老伯的要求“并不过分”。心急也是好事情，于是，一方面与老伯再度联系，另一方面与上级有关方面沟通，最后在老伯面前“拍胸脯”一定解决。出于信任，老伯在没有写明房源的合同上签了字。签约一刻钟后，新区世博办公室等部门打来电话，终于在动迁基地之外落实了房源。得知忙前忙后的街道干部儿子正在高考，老伯感动得送上了锦旗：真心真意为居民，耐心热情办实事。

　　记者来到周家渡街道信访站的时候，这里非常安静。有一个来询问的居民，而且还是“外块”的，就是另外地块的拆迁户，听说这里的咨询比较仔细，特地来打听的。这里逢到星期六和星期天，同样休息。安安静静的工作程序，表示着这里应该做的工作，都已经非常到位。在相邻不远的世博会基地浦房拆迁办公室，大门口摆着一个“空调拆装登记处”，似乎来登记的人也不多。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浦东新区世博规划地区红线范畴居民动迁共10765户，其中8375户启动签约，截至7月底，动迁签约已经8225户，占启动签约总数的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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