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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院朱敏:爱上4亿年前的鱼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1月21日19:43 中国青年杂志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所长、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获得者

  朱敏:爱上4亿年前的鱼

  采访-本刊记者 亓昕

  盛夏,中国,滇西南。

  朱敏脚下,是4亿年前的汪洋——尽管此刻,它们只是裸露的岩层。

  就像被焚劫后的图书馆中的书页一样,岩层,这部人类历史的万卷书,亿万年后的此刻已然扭曲而凌乱。对朱敏这个古生物学家来说,一如穿越层峦叠嶂,他要用那把寻宝的锤子敲击岩层中的石块,那些深藏玄机的石头,含有整个人类的谜底。

  ——他在寻找化石。

  那块赭石色的石块吸引了他,他凑过去,敲了敲,几片荧蓝色的鱼鳞嵌入其中,在阳光下微微闪烁。他抬眼望去,无边乱石仿佛顷刻回转,化为远古的海洋……

  呵,4亿年前——茫漠的海洋里鱼群穿梭,有几条顽皮的鱼,随着潮汐从以前深藏的黑暗中游到了光明之处,它们第一次享受到阳光的爱抚、沙滩的柔软——这是它们的第一次登陆,它们的机会来了:地质记录中的第一种脊椎动物,从此出现。

  而最早的陆生脊椎动物就是从它们的一支演化而来的——他们成了人类4亿年前的祖先。

  从鱼到人,化石里藏匿着的鱼鳞骨片恰是进化的证据。

  朱敏,正是以这些证据一环一环解开从鱼到人这条生命进化链的人。

  艰辛的浪漫

  考上南京大学地质系那年,朱敏14岁;取得国内培养的第一位古脊椎动物学博士学位那年,朱敏25岁;成为中国科学院最年轻的所长——古脊椎所所长那年,朱敏34岁。假如把一个人的生命旅程放到人类进化的尺度中去,朱敏觉得这些履历似乎不值一提。以亿年、千万年为单位衡量这个世界的朱敏,用的是分秒必争的速度,完成了他个人的职业与学业基础。

  对科学的向往在高中时代已然清晰,还记得教数学的班主任每天早自习都要朗读徐迟的报告文学《歌德巴赫猜想》,他听着听着就会出神,这个五六岁时就已经熟算百位以内加减法的少年,确信“数学家”是自己的未来。

  高考时年方14,考数学时他坚持认为一道大题出错了,并详细论证,结果,附加题没来得及做就得交卷了,那道事后证实是他“看错”了的题目,竟然还被不知哪位可爱的阅卷老师“赏”了几分。呵呵,这就是科学精神的特质。不过,对“真相的探求”使他与数学家之梦失之交臂,由报考的南京大学数学系转读地质系古生物地层专业。

  地层的沉积、古生物的孕育,这些诡谲的地球秘语,带着远古时代的幽邃气息,使14岁少年的心轰然洞开。他找到了新支点,当不了数学家,一样可以撬起地球——就如同那条第一次登陆的小鱼儿,他要征服一个美丽新世界。

  第一次野外考察,不记得徒步背回的石头有多重,只记得半山腰上,云雾在身边徘徊了很久……

  第一次修化石是在燧石中寻找早期藻类生物,燧石成分多为石英,几乎坚不可摧,切片的过程就像推一辆抛锚的车,得用力推向锯齿才有可能把石头切开。他就这样做了近两个月,切了一百多片,在粉尘与噪音中,那颗心始终是宁静而满足的。

  宁静,这样一种对年轻人来说化石般稀有的品质,正是科学所需的充要条件。

  1985年读硕士研究生,他开始了对中国滇西南曲靖、昭通等地每年一次的“地毯式搜索”——那里是世界范围内“有可能提供关键化石证据的少数地区之一”。

  80年代条件有限,买一张去往曲靖的火车票得在火车站排一宿的队。他戴着大眼镜,混迹于南来北往各色人等之间,以“为乘客讲解化石”消磨时间;到了曲靖,住2块钱一张床位的招待所,步行或骑车赶十多公里的路上山,采到了石头再背回来;四张床的下面全是他的大石头,其他旅客冲他嘿嘿乐,他就掀起床单,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开始“讲座”……

  有时下山时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就搭“有多少人装多少人”的拖拉机,心惊肉跳地坐上去,闭上眼睛不敢看它在农村的土路上狂奔,超过卡车的时候,年轻的乘客会甩几声响亮的口哨,引来多事的狗好一阵吠叫。

  呵呵,其实挺美的,他现在想。

  更美的是在山里。人贴在峭壁上,脚下乱石滚滚,天上流云飞渡;蝴蝶累了就歇在他的草帽檐儿上,他累了就找棵大树坐下;遥望对面白云深处的人家,听山歌烟一样缈缈升起,看被云烟轻笼的山峦若即若离;偶尔有风即兴来去,吹得树叶沙石低鸣不已,亿万年间的风物,好似瞬间通了灵犀……

  真的挺美的,他说。

  这大概就是热爱吧,所有的辛苦劳顿都被记忆删除,只存留那些有趣片段,连缀起一个学者诗意的情怀,一种行业艰辛的浪漫。

  采集化石这样一个典型的“概率事件”,更需要有职业的敏感、判断力与鉴别力。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在大自然这个实验室里,朱敏作为一个古生物学者的相关技艺日渐纯熟。

  而与此对应,修复化石以及其后的研究,则使朱敏苦练一切“内功”,包括繁博的知识结构与老僧入定般的耐力。

  追梦般寻找

  22岁,朱敏被我国著名古脊椎动物学家周明镇、张弥曼院士免试收为博士研究生,学术方向为早期脊椎动物的起源与演化,也就是四五亿年前的古鱼类,近几年致力于硬骨鱼类起源与早期演化的探索。

  硬骨鱼类是脊椎动物的支系,而它的分支之一肉鳍鱼,正是包括人在内的四足动物的祖先。也就是说,朱敏所研究的,是四足动物的祖先,而由于实证的匮乏,这一问题在世界范围内一直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

  朱敏所做的,就是以化石以及新的发现,填补那些缺失的环节。

  那个已经失落了的世界,到底发生过什么?那些游弋于海底的鱼,怎样历尽层层险阻,在残酷的生存竞技中步步为营、完美进化?它们如今散落何方魂归何处?十几年的光阴,他与锤子为伴,辗转于戈壁山岭之间,追梦一般寻找化石,探求答案。

  然而,正如曾经切割的那一百多片石片里,并没有哪一片藏着亿年海藻一样,并不是每一次上山都会有所斩获,更现实的可能是几代人的寻找都没有实质进展,这也正是科学的繁复与真相的狡黠。

  但是,他总会想起当年裴文中先生在周口店,就是于即将收队的时候发现了北京猿人的头盖骨,这看似偶得,其实是在最后时刻的坚持。

  而被他称为“一场偶遇”的他所发现的那片下颌骨,更像是上天对有恒之人的眷顾。

  那是1998年夏天,他和大师兄两个人再一次来到云南曲靖翠峰山。这个地方就像他们业内的圣地,每一代人每一年都会前来“朝圣”。其实此地远在唐朝就已是佛教胜地,17世纪的地理学家徐霞客更曾踏遍峰内奇石异洞一泉一潭,写下数篇游记。而徐霞客不会想到,他脚下的青石板,会隐藏着泥盆纪地质时期的鱼类化石。

  那次,朱敏和大师兄一个山坡一个山坡地找,一个星期寻遍漫山遍野重新翻遍原生层位,依然一无所获。最后那天中午,两人疲惫而沮丧,云贵高原的阳光又如刀锋一样锋利,他们找了个水沟坐下来,闷闷地啃馒头。

  忽然,朱敏的眼睛被水沟边上一块发亮的石头闪了一下,他下意识把馒头一把塞进书包里,小心地凑过去、拾起来——一小片深蓝色的骨片嵌在石间,他的心跳加快,这是什么?是下颌骨!斑鳞鱼的下颌骨!他顾不上消化兴奋,和大师兄继续沿河沟寻找。

  就是这次偶遇,使他们终于找到斑鳞鱼的原生层位。以后几年的发掘和研究,进一步证明了中国南方是肉鳍鱼类的起源中心。

  1999年2月,他与大师兄合作在英国《自然》杂志上发表相关论文,成为该期杂志的封面标题之一与内文主打。英国自然博物馆的阿伯格博士在同期发表的评述文章中称:“朱敏等所展示的原始硬骨鱼具有如此意想不到的特征组合,将使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脊椎动物演化树的主要区位……这将对硬骨鱼类演化模式的解释产生重大影响。”

  绝对定力

  如果说寻找化石是可遇不可求的概率事件,那么修补化石则是“绝对事件”,因为在地球剧烈的气候与地质变化中,柔软的鱼类早已支离破碎,连鳞片都已七零八落,而要把一条鱼完整地呈现,就只有修补,必须投入绝对的耐心与定力——修补。

  有的骨片只有几毫米,就拿一片鱼的颌骨来说,两三厘米长的骨头上,还要把牙床以及完整的牙齿修复再现,那修后的小牙状如芝麻排列整齐,竟然还有清晰可见的牙缝!

  没有“坐得住”的心性根本无法完成如此“高端”的工作,他的最高记录是修了十几个小时,心情烦闷时只要一修化石,简直就如同立地成佛般“进入”与开悟。这有点像当年王国维以万片断裂的龟骨缀合甲骨文,终至自开户牖。

  “漂移的鼻孔”这一重大学术发现,正是在修补中“惊现”的。

  内鼻孔是所有脊椎动物适应陆地生活至关重要的特征之一。然而,一步一步登陆的鱼类,其内鼻孔如何演化而来?是来自外鼻孔的进化?亦或与生俱来?这个问题在学术界一直争论不休。

  而朱敏在他的显微镜下发现了“漂移的鼻孔”。

  那天,在他的汽针下,那一小片头骨在逐渐显形。他凭直觉感觉到这块头骨和以往的有点儿不同,哪里不同呢?显微镜下,那几寸大的骨片泛着幽蓝的微光,像颗偶然落于指间的天外星辰。他极力抑制住兴奋,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有可能会破坏标本,扶一下眼镜,贴紧显微镜,深呼吸,继续修。终于——他看清了!他发现了!这条“可怜”的小鱼,它的颌弓是裂开的,就像有小孩子天生兔唇一样,它的颌骨中间有一个间隙,这是什么?是内外鼻孔之间的过渡之处吗?是鼻孔“漂移”的通道吗?

  他有点激动了,这是一个大胆而天才的假设,要知道,对这一已争论了上百年的问题,任何一个与此有关的证据与假说,都有可能推动整个生物演化史的进程!

  放下骨片,他去找同事,他得说出来,说出来!这也是他独有的一种乐趣与享受,那些业已灭绝的,或怪异或漂亮,或平庸或新奇的海底生物,是他以及同行眼中的绝对明星;这开怀畅饮般的讨论,像大众热烈而有趣的八卦,使那么专业的知识,仿佛变得“平易近人”。

  而那天,他几乎喋喋不休,逢人就想说说“他的鼻孔”,连语速都提高了“效率”。

  后来,经过进一步证实和研究,结果表明他的猜测是对的!这条名为肯氏鱼的小鱼,正处于从外鼻孔向内鼻孔过渡的阶段,内外鼻孔本是同源。其后,相关成果在《自然》杂志上发表,同期发表评述文章的法国科学家让维尔博士称:“这是一个已争论了上百年的问题,新的资料实际上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稀世相遇

  每天,他都要去看看他的标本。看过之后心情总是愉悦而稳妥的,也或许会在看的过程中瞬间迸发灵感,那一副鱼骨仿佛就会慢慢活转,优美地摆动尾鳍,向他游来,完成一次稀世的心神交会。

  无数个深夜里,他在显微镜下静静观察着它们,4亿年的时空移换穿梭,这些人类的祖先在南方古海洋里畅游翻越,闪着炫目蓝光,那绝世的美丽使他沉醉,令他渴望。那是一个科学家的艺术世界,一个古生物学者的——美的领地。

  他曾先后在国外待了四年,那四年除了更专心于研究,和国内的生活并无区别,也就是说,当很多人为在国外定居四方活动的时候,他始终是那个朱敏,宁静、从容,“该做什么做什么”。而这样一种追寻自己遥远过去的事业,尝试着回答“我们从哪里来”的亘古命题,有欣喜有迷茫,有枯燥有灵动,恰如曲径通幽;而“凡有所学,皆成性格”,像化石一样,这个40岁的男人,周身有种静默的力量。

  当然要回来,“在自己的国家里做事情,才有主人翁的感觉”,还有,这如此广袤的土地,蕴藏了多少令他魂牵梦绕的小鱼儿,而这些沉睡亿年的远古精灵,又何尝不在等待着与他在他们共有的故土遭逢。

  这个星球上4亿年前与4亿年后的最高等生物,就这样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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