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失去魔法的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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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2月02日19:16 中国青年杂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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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本刊记者 陈敏 在天津一间普通的居民房内，这位身穿黑背心的瘦弱男子，滑动转椅过来，垂着脑袋，向记者伸出右手。他的母亲笑道，是要和你握手呢。 因患脑瘫、运动神经失调，29年来张焱一直无法自如地控制四肢，无法跟人对话。
这孱弱的人，已经作画1000余幅，两次举办个人画展，在国内外画展竞赛中15次获奖？这颤抖的手，不仅画出一本《张焱画集》，还完成了25万字的长篇巨作《宇宙狂想曲》？ 是，就是眼前的他，从顽疾的囚笼，锻造出一把铮亮的钥匙，打开了更大的自由空间……尽管战争还将继续，他无所畏惧。 我的活法，更有创造性 张焱写过这样的文章：《假如我是一棵树》。 “茫茫大沙漠，干旱少雨，看见高空中的雄鹰，我好羡慕它能飞翔，而且飞到如此高远的地方！但，我并不悲观。我的活法，更有创造性！我要在大漠里开创出小小的绿洲……在下雨天，我使劲生长，从不埋怨雨水多少，只珍惜每一滴自然赐予的甘露。哦，大漠，我喜欢你狂暴的性格，更爱你神秘自由的空气……” 这种大气、感恩和豪迈，在张焱抗争“狂暴”的命运之中诞生。 抖抖地接过那张残疾人证，张焱攥成一团，狠狠地丢掉。母亲张惠兰捡了起来，重新递给儿子：“咱是脑瘫，可是一样可以好好生活！” 每到傍晚，张惠兰坚持推着儿子出门遛弯。到了海河附近，有小孩追着张焱的车子叫嚷，“哎呀，快看，傻子！”他一听，腿就绞到一块儿，头往后扭，四肢僵直。母亲轻声劝慰儿子，接着掉转轮椅，微笑地对孩子们说道：“这是哥哥。别看他的动作不好看，但他一点儿不傻。他画画得过奖，还会弹琴。你们会吗？”小孩们一起摇头。母亲又说：“如果哥哥很健康，做得肯定更棒！你们说是不是？”孩子们笑嘻嘻地围上来，问他，是真的吗？ 张焱绷紧的四肢舒展了，无声地笑了。 是啊，自己会很多东西呢，为什么要自卑？而且自己走过的路，又有几人能承受？ 1岁之前，早产儿张焱即被医生宣判：综合性脑瘫，最多能呆呆傻傻地活到6岁——时为河北玉田普通职员的母亲，号啕大哭。从此，张焱被外人当成“白痴”，唯有父母不愿放弃。那晚，母亲抱着3岁的儿子欣赏月色，发现他的眼神跟随自己的手势转动，心下大喜。当晚父母“异想天开”地教他识字：一张卡片一个字，教两遍后，再混入其他卡片，张焱手脚乱动，却能用眼神迅速把那个字“揪”出来。不到6岁，张焱学完小学语文课本的全部生字，还会组词。 如此聪明的头脑却指挥不了身体——当时张焱双手后背，痉挛严重，糖果在眼前都拿不到。母亲教他捡豆子，他的手张开软绵绵的，攥起来就是一块石头，啥都做不了，哇哇直哭。母亲哭道：“不能让手变成废物，妈不能跟你一辈子啊……”张焱只能将小手一次次伸向滚圆的豆子…… 练手还算风平浪静，练“腿”简直惊心动魄。起初张焱双腿绞在一块儿，不能弯曲，轮椅都坐不住，只能斜靠在特制的木头车里。去医院开胯、双腿被分开被弯曲的过程，让他痛不欲生。出院回家后，刚进学行车，他像堆泥，哗啦就落在里头，一用劲又钢筋似的撅不折。连车带人“咣咣”地摔倒过多少次？他的脑袋破了无数口子，血流一脸。妈妈给他贴药用胶布，泪水一脸。母子都在坚持。渐渐的，他能站定几十秒了，能扶着墙走几步了，能洗澡穿衣叠被子了…… 8岁那年，张焱看见弟弟搬个小石板画画，很稀罕，跟爸爸指着要。对着石板夹，张焱不听话的手，不是挨不着边，就是把粉笔戳断。他不哭不闹，老老实实，一次次地把粉笔指向石板。太阳偏西了，断粉笔丢了一地，石板只有几个乱乱的点。他哗地扫倒画板，大颗眼泪流了下来。 第二天，他照样对着小石板“画”到黄昏，照样垂头丧气一无所获。第三天，他抖索着手臂，居然在石板上点出一个圆圈！这是达芬奇的第一个鸡蛋吧，张焱自我欣赏了半天。 从此，张焱迷上“点”画，开始用白纸和水笔，一点点地“搭建”艰巨的工程。画一轮太阳，他先用红色的水笔，颤颤地“点”出一个圈，再用黄色水笔，“点”出光线，然后上色。五六个小时，能够收获一轮明媚的“太阳”，张焱觉得很值。 12岁，张焱创作了第一幅长卷《百猴图》，不久又创造了12.3米长的《蓝精灵》，在第四届国际少儿画展上获得“特别奖”。当时，这幅画摆在当地美术学院的大厅里，占据了六个展柜，围着一大群目不转睛的小孩。他在老远的地方看着，想笑，又想哭。 此后，张焱多次参加国际、国家和地区画展，每次获奖，他都对自己说：你能行！你真棒！ 1997年，张焱开始学电脑，患上了腱鞘炎，才终于把鼠标打到点上。虽然外语一窍不通，张焱学会了下载、编程，画三维动画，用电脑写作，还在《散文》上发表作品。 “如果我是健康孩子，我肯定要考清华；但是人生下来不都是活蹦乱跳的，老天给我的是这样，我就有自个儿的生活方式……”张焱相当乐观。 我是一条失去魔法的龙 张焱跟普通青年一样：钟爱足球，熟知《仙剑奇侠传》，下载流行歌曲，会用“金山毒霸”维护电脑，也喜欢漂亮女孩。曾有女孩鸿雁传情，但张焱顾虑重重，婉言谢绝。随着病情好转，青年情窦初开。 于是2002年，在QQ聊天室结识的“她”，逐渐成为张焱生活的主题，至今左右他的心情。他为什么没有追求漂亮姑娘的权利？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他一贯的风格。 史铁生曾说，生病也是一项游历，但和漂流比较，漂流是自觉的勇猛，生病是被迫的抵抗；漂流无论成败总有一份光荣，生病却始终不便夸耀…… 很多人都会掩饰病史。但张焱在QQ里自名“独走天地”，开诚布公： “嗨！你好。我身患脊外性神经损伤，真实的我在你面前！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给了我聪明的大脑，却夺走我的健康身体……” 有女孩主动跟张焱问候。在虚拟的网络，两人逐渐加深了解，互生好感。她刚满20，家境贫困，中学辍学后在外务工，尝尽世态炎凉，最羡慕文人雅士。她不懂“脊外性神经损伤”的定义，但尊重张焱“作者兼画家”的身份。 聊了两年后，女孩传来照片，清秀可人，张焱心跳不已，又为此苦恼。因为面部时常抽搐，他能拿给心仪之人的照片，几乎没有…… 不久，女孩请求张焱为她的朋友写首情诗。张焱整整几天茶饭不思，才呈上《永远爱你》： 我不相信神甫描绘的天国/我只相信你的眼睛，它就是我光明的天国！/我不相信神甫口中的天主/我只相信你的心，那是我唯一的天主！/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山崩地裂/我永远陪伴着你，永远爱你…… 聊天室的情感明显升温，但双方都不挑破。 女孩开玩笑似的开口了：要不，你追我吧。张焱回答：我怕你会痛苦。我跟你说过，我不能走，也不太能说话，长得也比较怪。 女孩说，我不信。张焱回答：我很矛盾。既想去爱，又怕不能给爱的人幸福，反而带给她苦难…… 心情几番翻江倒海之后，2004年，张焱终于同意与女孩通过视频见面，之后他一再冷静追问：“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感觉？是害怕？惊讶？还是……？” 女孩答：“惊讶……” 之后的沉默，早在张焱意料之中。当初既然决定见面，他已发誓全力以赴。他趴在电脑前六个昼夜，在痉挛当中积攒每一分力气，勾描女孩的脸庞，成画三张，传送过去：“这是你看见我时的样子，”“这是我从视频中看到你笑的样子，”“这是我想像中你发怒的样子……” 那年情人节，他写了一首散文诗《寻》，权当礼物： 初春的阳光格外温暖，洒在旅行者的脸上。旅行者来到了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他在寻找一朵他喜欢的又适合他的花。一旦找到，就将别在胸前，和她共度风雨春秋！岁月流逝，花退色了，旅行者就将它放入金色的宝箱中，永恒收藏。因为那是他的唯一！ 末尾，他加大字体问道：“你愿意做那枝花，被我收藏吗？我是一个外貌很差但是头脑很清醒的人，希望你能成为我的雅典娜！” 女孩不予回应，但张焱仍不甘心放弃。 “我的自理能力已经达到89%。相信我，会让你幸福！” “我是第二个凡高——他热爱生活，热爱金黄色的田地，可现实和生活却拒绝了他……但我仍会直面现实，追求生活的色彩！” “我是一条失去魔法的龙啊，不能飞。你能帮我吗？我相信爱情能创造奇迹！” …… 失恋是青春怎样的痛？起码，维特能在心爱人跟前朗诵诗歌，他只能困守在书房的椅子上，在QQ上表达挚情。余下的时间，他端详早晚的霞彩，或者，耷拉着脑袋，沉默。 一个连脖子支撑脑袋都费力的男人，画画再好文章再好，爱神面前也是弱者吧？ 他很久不曾流泪了，因为渐渐明白：“坚强”就是自己的宿命，面对命运虎虎生风的一套拳法，他只能更高明地作战，进退有方，努力活出笑容。 纯真地奋斗 书房的小鸟唧唧啾啾，阳台上花草盎然，均是怡然自得，张焱却注定要跟自己较量。 他甚至爱上了这种较量——此时，他就在电脑前玩儿一款最爱的赛车游戏。他一边掰住转椅的边缘，控制平衡，一边手指颤抖地操纵键盘。每次使劲，他的大拇指就往上翘，椅子就会吱呀作响。 屏幕上的街道曲折多弯，赛车疯狂冲撞、躲闪、冒险、超越，终于率先抵达终点。笑纹在他眼角沉默地集合，尽管转瞬又被一阵抽搐掠走…… 记者：她一直保持沉默？ 张焱：这是在所难免的，我唯一可做的是，自我调整。看看书，听听音乐。 记者：你会责备她吗？ 张焱：不会。祝福她幸福吧。 记者：你的母亲说你做事永不服输。你还会追求爱情吗？ 张焱：怎么说呢？当然想……但是我的这种病几乎使我无法跟人自由交流。 记者：父母教给你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张焱：纯真和奋斗。 记者：的确感觉到你的纯真。 张焱：呵呵，也没那么纯真吧！我画出的人都是面目全非的，由形形色色的人性所组成。魔鬼与天使、痛苦和快乐、脆弱与坚强无法分割——它们组成我们全部自己。我呢，大概是分别各占一半的那种人吧…… 记者：那你最喜欢什么？ 张焱：我什么都喜欢！尤其是画画和写作。特别喜爱鲁迅和老舍。但，我有阅读障碍。 记者：画画对你的生命意味着什么？ 张焱：很有乐趣。在画架前我是造物主，能用公正之笔改变任何事物，分解人性，分解灵与肉。将表面丑陋内心善良的人，或者恰恰相反的人，统统用画笔回归本真。 记者：你画画是无师自通还是有高人指点？ 张焱：我有指导老师——陈正明，不幸因病去世了……是他发现我对绘画的悟性和灵气，将复杂的绘画知识用简洁方法告诉我。两年前，我跟老师见了最后一面，那天他前所未有地严肃，说要保持一颗纯净的心，画出世上的美丽与丑恶，写出有意义的人生。我会永远记住老师的话。 记者：但最近好像很少画画？ 张焱：是啊，缺乏灵感，心也静不下来，有点儿浮躁，对周围事情默然了——我感觉自己堕落了，真对不起老师。 记者：这一辈子，永远在和自己赛跑，人不可能时刻精神抖擞。 张焱：是，最可怕的敌人往往就是自己！世上没有神灵！控制好自己，能成为精英，反之，就会被世界所丢弃。 记者：还有梦想吗？ 张焱：如果没有梦想，生存的意义就变小了。从前我的梦想，是想当一名物理天文科学家。有的人笑我不知天高地厚，说是白日做梦，毕竟这连正常人都难以达到！但是，就让我做这个梦吧，事在人为！还有，尽快出版自己的书，拍卖自己的画，养活我自己——父母太辛苦了。 记者：就是那本计划100万字的《宇宙狂想曲》吗？第一部25万字刚完成，大概内容是？ 张焱(打开《序言》文档)：书中提出人类不过是浩瀚宇宙的一种智慧生物，地球也只是太阳系中的一个星球……人类只有去掉自身的自私、好战、尔虞我诈，才能同其他星球共同携手并进！探索、发现、爱心和理性，是所有高等智慧生物的天职！ 记者：你，痛恨过命运吗？ 张焱：是。但也感谢命运，让我遇上好心人。纪振民老师、赵世英老师等等，凑钱替我出了画集；台湾企业家涂清辉、画家范曾和郭振山都很关心我……虽然我已经失去魔法，但我还是一条龙。我会追求属于人的一切幸福，永远不会在命运面前貌作谦卑…… 相关专题：《中国青年》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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