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固始县委书记郭永昌：言辞直率的工作狂

　　本刊记者 贺海峰

　　“反弹琵琶”

　　河南固始新任县委书记郭永昌的出场，颇为自信。

　　2004年4月7日，身兼信阳市委常委的郭永昌甫一亮相，就在全县党政干部大会上说：“我到固始来，不带一个人，不带一分钱，也不带一个项目，就带来两个字：观念。观念变了，结果都会变。”他的短期执政目标是：通过转变观念，要让固始“半年一小变，一年一大变”！

　　上任第二天，郭永昌就立即要求组织部门抓紧时间“动人”，并限定20天之内必须到位。

　　固始县委一位官员向《决策》记者述说了当时的背景：郭永昌赴任之前，固始部分县直委局和一些乡镇党委一直没有“一把手”，个别乡镇甚至连书记、镇长都一并空缺，干部的精神状态普遍不佳。

　　“没有必要等我熟悉情况后再调配，我不向组织部门安排一个干部，我的推荐票和任何一个县委常委的推荐票一样。组织工作我不多干预，其他各项工作都是如此。”郭永昌表态说。

　　先定标准后公示，组织部门严格按照制度办事。20天后，11名乡镇党委书记、4名关键局委一把手悉数按照规定“对号入座”。结果，当地官员纷纷称许说，郭永昌“不管干部”，实则是强调制度的重要性，这对凝聚人心、激发干部的潜能，有百利而无一弊。

　　在接下来的一次会议上，郭永昌又提出六个很“另类”的“不”字———

　　“不出思路。全县33个乡镇，不要看县委、县政府‘脸色’行事，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发展。哪能一个省一个思路、一个市一个思路、一个县一个思路，最后每个乡镇都有思路？没这个必要。一个地方的发展经验，对这个地方是福，对另一个地方可能是祸。

　　“不讲团结问题。一把手讲团结，这是天大的笑话。哪个人敢跟一把手不团结？凡是跟一把手不团结的，责任最先都在一把手。你把人家逼得没办法了，有好处的事都是你的，钱的事、人的事都是你说了算，出了问题都是人家的，人家怎么跟你‘团结’？

　　“不口口声声讲反腐败。县委书记不腐败，谁也不会腐败，跑官买官找我没用。如果我台上反腐败，台下搞腐败，大家怎么会不腐败？

　　“不批评人。干部犯了错误，靠批评人能解决问题吗？不能！如果我们把他批评得抱头痛哭，他就会越来越小心谨慎。最后，他‘成熟’了，不犯错误了，也就不干事了。所以，要少打板子摘帽子，多总结经验教训；要慎用批评，多用表扬。

　　“不整顿纪律。我开会的时候，从来不要求大家关闭手机。你可以打电话，可以退场，可以说话。有些话你也不爱听，底下的干部更不爱听，讲它干嘛？你想让大家听，就把话讲好了，纪律不用整顿，谁会不爱听？

　　“不光抓大事。领导干部要善于抓小事。小事往往是大事，大事往往是小事。如果你净说一些大话、空话，非但群众不会相信，你自己也做不到。”

　　此论一出，举县震动。固始县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告诉记者：“不出思路，大家的思路反而更开阔了；不讲团结，大家反而更团结了……郭书记的‘反弹琵琶’之举，每每能够抓住问题的‘要害’。”郭永昌的六“不”，实质上是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空话说千遍不如埋头苦干。

　　“我只抓三件事：招商引资、城市建设、群众上访。”郭永昌如是说。

　　“企业家是用脚来投票的”

　　此前一段时期，固始一度被投资商视为“禁地”，他们形象地描述一些政府部门的所作所为是“开门招商，关门宰客”。

　　固始，这个偏居豫东南一隅的国家级贫困县，一直为资源的匮乏、交通的闭塞和人口“包袱”的沉重所累。到固始之前，郭永昌了解到：在外创业的50万固始人中，有20多个亿万富翁、1000多个千万富翁、数不胜数的百万富翁。于是，一个大胆的“人矿”理论在他心中悄然萌生———“固始没有煤矿、铜矿、铁矿，但固始有‘人矿’，这就是从固始走出去的50万打工仔。”

　　固始县委县政府督查局纪检书记李幸俊回忆说，这些打工仔每年的劳务收入高达35亿元，很多人成为老板后纷纷回乡投资兴业。然而，在当时，不仅没有一个投资商能够在固始存活下来，就连本地的企业都濒临倒闭。“所有投资商都是笑着进来，哭着出去，就是因为固始投资环境太差。”他一语道破症结所在。

　　“企业家是用脚来投票的，哪里的环境好，企业就到哪里去，我们只抓环境不招商！”郭永昌上任后，迅速取消所有单位、所有干部的招商任务，并不再派人参加全国各地的形式主义招商引资会议。

　　“我要把固始建成全省办事效率最高、投资环境最优的区域性中心城市。”郭永昌说，“吃亏就是解放思想，让利就是转变观念，放开就是最大的开放。一定要把打工仔高高举过头顶！”

　　当时，一个固始籍老板回乡投资建起了一个高档次洗浴中心，郭永昌闻知此事，主动率县四大班子领导前往剪彩。这在固始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甚至建议，凡是由企业家参加的会议，方式可以更随便一些，比如到九华山茶艺馆、卡拉OK厅，边吃边喝边聊，形成一种对话机制。他说：“我们一定要对企业家高看一眼，一定要敢于和企业家泡在一起。”

　　紧接着，郭永昌决定：由县委县政府督查室、县招商办、县行政审批服务中心、县优化环境办公室等四家单位合并成立县委县政府督查局，追踪监督重点项目的落实，为投资商提供全天候的保姆式星级服务。为此，他赋予督查局人事处置权，对破坏投资环境的官员，一律就地停职。郭永昌说：“督查局就是县委、县政府的‘钦差大臣’！”

　　奇迹出现了：全球最大的美国天潮茶叶公司开始“登陆”固始；加拿大五月花公司在固始“一甩手”就是1亿元的投资；世界何氏宗亲会在固始兴建一座27层的现代化四星级大酒店；王刚，这个28岁的小伙子，投资近亿元，办起了一所全省一流的农村高中，仅他个人在家乡的投资就超过2亿元；刘学田，这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大老板，被郭永昌的诚心打动，回乡创办了荣田针织有限公司……短短的一年多时间，仅固始籍企业家回乡创业投资就达20多亿元，百万元以上的投资项目330多个。

　　“企业就是高压线，谁碰谁触电！”郭永昌在一次会议上强调说，“没有正当的理由，公安局、工商局、技术监督局不准随便到企业进行检查。否则，局长必须在电视镜头前向全县人民交待清楚：国家哪个部门、哪条法律赋予你这个职权？”

　　很多固始人还牢牢记住了郭永昌的这样一句话：“项目、企业是弱势群体，我们一定要像慈母呵护初生的婴儿一样去呵护每一个项目、企业。他们到固始投资，举目无亲……我们就是要把企业家捧到天上去！”

　　2005年2月21日，郭永昌亲自为20名创业奖、奉献奖获得者颁奖，并把他们的巨幅照片悬挂在县城主干道蓼北路上。面对这20名衣锦还乡的骄子，郭永昌不禁诗兴大发，为他们吟诵起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这令在场的固始籍商界精英感动不已。

　　在固始企业家中，一则颇富传奇色彩的故事广为流传：

　　2004年6月，援生制药公司外欠贷款7000多万元，濒临破产，其大股东上海开开集团已决定撤资。郭永昌与他们谈判时，问他们有什么要求。他们说：“第一，领导班子我们来定；第二，县委、县政府补贴50万元治污费。”郭永昌当即拍板：“领导班子问题，你们董事会的决定就是我们县委、县政府的决定；治污费的数额，你们要50万元，我们给你100万元！”没出两周，郭永昌的承诺全部兑现。结果，药厂当年就“活”了，大输液的产量排全国第四位。2005年，援生制药公司总产值可达3亿元。

　　时至今日，很多官员谈起这件事，还赞叹不已：“郭书记和投资商谈项目，两个小时以内肯定能‘拿’下来。”2004年下半年，浙江王子集团负责人和郭永昌仅谈了一个小时，就当场决定在史河湾实验区投资。

　　固始一度“短腿”的工业，就这样迅速成长壮大。《决策》记者在固始看到，数月前还空空荡荡的工业园区，如今已入驻数十家企业，不少企业的工人数量都已突破1000人大关。中原水暖器材城、金桥水暖器材城已经成为全国第四大水暖器材生产基地。很多人服气了：“这不是‘半年一小变，一年一大变’，而是‘半年一大变，一年一巨变’！”

　　“干部爱群众，群众也要爱干部”

　　固始的群众曾这样形容一些政府部门的“衙门作风”：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话难听。

　　郭永昌对此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怕群众？群众到政府来找你，说明还相信你，不相信你就不来找你了。他一到固始，就要求县四大班子领导向全县公布手机号码，“一个农民也好，100个、1000个农民也好，谁想见我，随时都可以。”

　　郭永昌的秘书夏明刚告诉《决策》记者，郭永昌只要人在固始，没有一天不接待上访群众的，上访群众见他，比干部见他还容易，全是“直通车”。

　　“郭书记每晚都在街头散步，群众见了，都直呼其名，像老朋友一样拉家常、反映问题。”夏明刚说，“在全国2000多个县委书记中，他接待的群众数量应该是最多的。”

　　据了解，固始是河南第一人口大县，也是河南信访稳定最好的县，近年来没有发生一起赴市以上的集体上访事件。2004年，时任河南省委书记的李克强号召“全省学固始”。

　　“这非常不容易，因为郭书记到固始后一连搞了好几个‘大动作’，牵涉到的群众相当多。”当地一位官员透露。

　　城市拆迁一直是棘手的难题，2003年起，固始的拆迁工作一度陷于停顿。郭永昌上任后，半年之内拆迁25万平方米，2005年一共拆迁40万平方米。一个有趣的细节是，固始的红砖价格一下子翻了一番，上涨到0.25元/块，建筑队已经找不到建筑工人，甚至租不到建筑用的模板。河南省建设厅厅长查敏到固始考察后大吃一惊，称这是河南数年来未曾有过的奇迹。

　　史河路的拆迁量很大，一共610户、6万多平方米，是几届班子都不愿碰的“烫手山芋”，但郭永昌敢碰。据说，当时许多群众听说史河路拆迁进度非常快，全都将信将疑，纷纷跑去“验收”。

　　这位官员对《决策》记者说：“拆迁量这么大，为什么没人上访？不是靠公安机关强大的威慑措施，而是我们让群众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最起码拆掉你的房子，还可以让你再买一套新房子。郭书记讲过，要让群众得到的，超乎他们的想象。”

　　“干部要爱老百姓，老百姓也要爱护干部，彼此都应当相互尊重。”这是郭永昌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2005年春，中宣部组织的11家中央媒体记者和周口市一位副市长曾先后乘坐出租车暗访，询问老百姓对县委班子的评价，结果都是“非常满意”。

　　“只要群众爱护干部，干部就会为了固始的发展呕心沥血、肝脑涂地！”郭永昌说。

　　郭永昌的“另类”

　　在有的官员眼中，郭永昌可能有点“另类”。

　　主政固始后，郭永昌坚持这样一个理念：“农民愿意干的，政府要放手；农民不愿干的，政府要住手。农民种什么，他们心里最清楚，政府不清楚。”农民种植“双低”油菜，政府不再强迫命令，农民种植积极性却大为提高。秋冬播结束后，一位市主要领导说：“我到信阳工作了六七年，今年是固始油菜种得最好的一年。”

　　张老埠乡党委书记夏传斌告诉《决策》记者，郭永昌经常强调，“三农”的排序应当是农民、农村、农业，解决“三农”问题首先要从农民最急需的环节入手。“两工”取消后，县里对农田水利建设的投入反而比往年力度更大，马岗干渠畅达17公里，不管省里、市里来的领导，看过之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郭永昌另一个被视为“另类”的地方，就是说话非常直率，有时不懂得“韬光养晦”。

　　2004年3月25日，固始县被河南省委赋予地级市的经济管理权限和部分社会管理权限，同时被规划为河南省5个区域性中心城市之一。13天后，郭永昌即被省委派往固始担任县委书记。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这就是固始精神。别人干不成的事情，我们能干成；别人干不好的事情，我们能干好。不管面临多大的困难和问题，我们不能低下头……”在很多场合，郭永昌都这样反复强调。

　　在一次会议上，郭永昌感言：“到固始来以后，我感觉特别累，但累并快乐着。怎么累？我每天的休息时间从没超过5个小时。一躺到床上，我就睡不着觉，满含热泪，思考着固始的发展。”

　　郭永昌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说，郭永昌从来没有周末和节假日，外出开会、谈项目更是来去匆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长期的超负荷工作，使他华发早生，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

　　有一次，河南省发改委主任张大卫对郭永昌说：“永昌啊，我怕安徽的叶集超过你们固始。”郭永昌自信地回答：“张主任，你说错了，我压根就不会跟叶集比，我就直奔六安，我跟六安市本级比。省委让我在固始干5年，5年之后，如果超不过六安，我就从银博大酒店17楼上跳下去！”

　　在接受固始县电视台采访时，郭永昌把这个故事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节目播出后，很多群众惊叹于郭永昌的“率真”，更为他强烈求发展的决心动容。

　　2005年年初，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在短短的两个月内两赴固始，为固始发生的奇迹般的变化而惊讶：“永昌同志、方波县长不要寄希望我给予更多的指导，我更希望从你们这里得到更多的经验，能够指导面上的工作。……你们的点子是金点子！”

　　在其后的全县党务工作会议上，郭永昌提到了安徒生的童话《红舞鞋》：“故事讲的是一个舞女，她一穿上红舞鞋就要跳舞，一直跳到死。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看到工作就会投入进去，一直干到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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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原标题为郭永昌激情演绎固始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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