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我拿鲜血呼唤母爱

　　文/范思

　　本文记述了一个好儿子变成一个刑事案件当事人的全过程。

　　“这一切都是母亲所赐，生活在这个家里是我最大的不幸。”贺晓东在自家捅了母亲的姘夫数刀后，咬破自己的手指 ，在墙上写下这行血字。

　　这起血案发生于2004年9月29日。数天后，伤者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案发后，案发地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龙沙区的上百位社区居民联名给政法机关写信，替犯罪嫌疑 人贺晓东求情，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贺晓东的同情、夸赞和对他母亲的鄙夷与指责。

　　但感情毕竟代替不了法律。2005年9月初，贺晓东被齐齐哈尔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恩人”插足，15岁男孩永失母爱

　　今年22岁的贺晓东出生在齐齐哈尔市，父母都是当地一家食品厂的普通工人。1992年，父亲贺林和母亲白玉萍 双双下岗，而这时贺晓东已读到小学四年级，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眼看家里日子变得捉襟见肘，心急如焚的贺林胸内一股火 蹿上来，牙龈肿得像个小馒头。一个摆地摊看牙病的游医帮贺林把病牙连根拔掉，向贺林要50元钱，可贺林翻遍全身也只找 出10元钱。见贺林一脸尴尬，游医无奈中显得很大度地说：“算了，就这些吧，以后你替我多宣传……”

　　贺林很重情义，见对方如此豪爽，便硬把游医请到自己家里喝酒。正为经济拮据发愁的白玉萍对丈夫领个生人来家喝 酒很反感，但碍于夫妻情面不得不进厨房炒了几个菜。可是饭菜做好后大家面对面坐下来时，白玉萍眼看游医浓眉大眼、谈吐 见多识广，心里的气不禁烟消云散。交谈中，游医告诉贺林夫妇，他叫刘广山，吉林省榆树市人，48岁，至今仍是个“老跑 腿子”(单身)，但靠着一手拔牙的技术也过得逍遥快活。听说贺林两口子下岗后至今没找到工作，还要供儿子上学，刘广山 主动提出让贺林跟自己学拔牙，贺林当即拜刘广山为师。

　　以后，贺林就跟刘广山学习拔牙技术，并让刘广山吃住都在自己家里，当贵宾招待。没多长时间，贺林就师满出徒， 穿上白大褂到一家牙科诊所当上了医生。而此时的刘广山却不知不觉留恋上了贺家，他看白玉萍的眼神有了变化……

　　贺林到诊所当牙医后，每月都能赚2000余元，这使他对师傅刘广山的感激难以言表。贺晓东觉得，自从刘大伯来 到他家，不但教会了父亲拔牙，使自己学习有了物质保障，而且母亲的脸上也有了朝气，看上去比以前更年轻了，因此对他尤 其尊敬。

　　然而，一个偶然的发现却令他从此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1993年10月末的一天下午，贺晓东提前放学了。当 他用钥匙打开房门时，猛然被眼前一幕惊呆：母亲和刘广山正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

　　贺晓东摔门跑出家，天黑透了时，才回到家。这时刘广山走了，父亲和母亲正焦躁不安地等着他。父亲询问他去哪儿 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偷眼看了一下母亲，见她神情慌张直冲他挤眼睛，只好骗父亲说：“我去同学家了……”与此同 时，贺晓东在心里默默期盼母亲不要再和刘广山有瓜葛了，并认为母亲一定体味到了他的心情。

　　令贺晓东深深失望的是，1994年10月的一天晚上，父亲贺林下班路过龙沙公园时，竟意外地发现白玉萍和刘广 山一前一后进了公园，举止亲昵。贺林当场与白玉萍发生激烈争吵，刘广山跑得没有踪影。从父母之后的吵闹中明白了一切的 贺晓东不禁对母亲爱恨交织。但他天真地以为，母亲迷恋刘广山，是因为自己和父亲对母亲不够好。为了让母亲重新将心放在 这个家上，才十岁出头的贺晓东放学一回家就帮着母亲做家务。但是自挨了丈夫一顿打后，白玉萍固执地以为是儿子将他和刘 广山的奸情告诉了贺林，从此对贺晓东有了满腔的怒火和怨恨。她经常对儿子不理不睬，早上故意赖在床上不起来做早饭。而 贺林也在长期的愤怒、抑郁中一病不起。1998年9月末，贺晓东刚考进重点中学读书的关键时刻，父亲却因医治无效离开 了人世。由于从此没有了经济来源，贺晓东不得不辍学回家。

　　在贺晓东心中，父亲就是被母亲和刘广山活活气死的。为了不让母亲再陷下去，他坚决不准刘广山踏进自己的家门， 辍学在家的他哪里都不去，一步不离地在家中守住自己的母亲。1998年10月中旬，贺晓东的母亲，将不到15岁又没有 任何经济来源的贺晓东一个人扔在家中，带着变卖丈夫留下的医疗工具的钱，随刘广山私奔了。

　　艰难求生，一个梦想照亮惨淡青春

　　贺晓东从此成了一个“孤儿”。每天都要自己洗衣做饭，小小年纪还要到外面打短工赚钱以生存下去。由于贺晓东年 纪太小，他在工地上和餐馆里打短工赚的那点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根本交不起供暖费。于是冬天，他家室内的暖气片被供暖 公司摘掉了，只有卫生间里由于供暖公司怕自来水管冻住了整个楼栋断水，才留有一小片暖气片。在东北零下三四十度的日子 里，贺晓东就在卫生间搭了一个简易小床，守着这组暖气片蜷缩着过日子。看到贺晓东的日子实在难熬，社区的三位主任心疼 不已，在居民的要求下破例为贺晓东办理了低保手续。一些做生意的老板也尽量找点儿零活给贺晓东干，为的就是让他赚些活 命钱。

　　2001年7月，贺晓东为附近小区的一户居民送液化气罐，开门的竟然是他的一个初中同学。三年过去了，这个同 学已长得高高大大，正沉浸在高考之后对大学生活的向往里。他填报的是首都师范大学英语专业，并兴致勃勃地对贺晓东讲了 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学好英语之后走世界，老了以后就在家里翻译文章。

　　当一名翻译其实也是贺晓东读初中时的梦想，那时他所有的功课中，英语成绩最好。这个同学的话刹那间勾起了他多 年前的梦想和对新生活的向往，这个名叫田浩的同学建议贺晓东参加他们学校的成教函授班，自学英语，并把自己的高中教材 和学习资料全部送给了贺晓东，还愿意辅导他学习。

　　从这以后，贺晓东白天送液化气罐、掏下水道、晚上就蜷缩在卫生间里看书学习。为了买一个可以练习英语听力和口 语的复读机，贺晓东连着半个月每天只啃两个馒头。

　　由于齐齐哈尔的冬天温度太低，卫生间里那惟一的一块暖气片实在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水笼头里的水经常冻住。贺晓 东口渴的时候不得不将嘴套在水笼头上哈好半天的气，水才能流出。往往肚子里好不容易吞进几口冰冷的水，嘴却冻得已没知 觉，半天合不拢。

　　自从参加吉林大学英语成教函授班之后，每考完一门课，贺晓东都要写一篇日记，告诉母亲他的考试情况。每逢中秋 、端午、春节这些亲人团圆的节日，贺晓东哪怕吃不上饭都要给母亲买一张贺卡，然后在夜深人静时趴在昏黄的灯光下填上自 己对母亲的祝福。6年了，这是贺晓东自己给自己过节的惟一方式。

　　举刀唤母爱，梦想刹那成泡影

　　2004年9月2日晚上10点，贺晓东正在全力以赴准备十月份的最后两门统考，家里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进来的是离家6年、一去杳无音信的母亲！看着当年容光焕发的母亲如今竟然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贺晓东鼻子一酸，眼 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他走过去接过母亲手中的包袱，看着母亲粗糙得像树皮的手，不禁抱住母亲放声痛哭。

　　白玉萍进门后看到儿子生活的惨象，也禁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她告诉贺晓东，她在外面生存得也很艰难，有时候也很 想念儿子，她没回来是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希望贺晓东能体谅她的苦衷。贺晓东并不计较，他将自己6年里写给母亲的贺 卡全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摊在母亲面前，然后忐忑不安地期待着母亲的目光，但白玉萍只是随意地浏览了几张，就将那些贺卡 往贺晓东面前一推，无精打采地说：“我现在很累，想休息。”

　　贺晓东明显感到了母亲的冷漠。但是他一心想唤回母亲的爱。第二天，贺晓东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并用积攒了半 年，准备10月份交给学校的学费，买来石灰，将屋子重新粉刷了一遍，还在母亲的房里挂了一幅温馨的黄色窗帘，并买来几 盆花草摆在客厅的窗台上。

　　恰在这时，贺晓东那个一直辅导他自学的同学田浩，从北京给他寄来一封信，鼓励他拿到文凭之后继续往前冲刺一把 ，考首师大的研究生。同时，田浩将贺晓东的遭遇告诉了一名导师，这位老师非常感动，表示会对贺晓东考学鼎力支持，还可 以帮他找到一个定向培养的接收单位，为他支付学费。

　　贺晓东觉得世界好像一下对他开了一扇天窗，他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了母亲。

　　白玉萍狐疑地盯着儿子，目光在贺晓东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才问出一句话：“你真的可以去北京？”贺晓东认真地点 了点头。白玉萍愣了好一阵，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地离开了家门。

　　就在母亲离开四十分钟之后，有人来敲贺晓东家的门。来人说是带客人看房子的。贺晓东说什么也不相信母亲在房屋 中介登了记，要卖掉这套房子，直到白玉萍匆匆赶来，对其中那个自称是房屋中介的人说：“周老板，对不起，家里出了一点 变化，房子不用卖了。”那个叫周老板的人生气地说：“你不是说你老公犯了事等着你拿钱去救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买 主吗？”白玉萍一边用眼睛示意周老板不要再说，一边把他们往外推。但是贺晓东心里全部明白了，面对眼前的现实，贺晓东 心中关于母亲所有美好的幻想轰然倒塌。

　　白玉萍见事已至此，索性对贺晓东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一直反对我跟他在一起，但是要我离开他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就在这附近，等着我拿到钱后一起走。但你既然以后肯定要到北京去，这房子就不用卖了，我打算把他接过来，一起 过日子。”

　　贺晓东听后，一字一顿地对白玉萍说：“你最好不要让我在我们家里看见他，你可以选择别的男人，但不可以选择他 ，他是我们家的仇人，你让他快走，否则……”没等贺晓东说完，白玉萍就毫不示弱地说：“这房子是我的，你无权撵他走， 要走的应该是你！”

　　贺晓东闻言，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和书本，摔门而去。

　　2004年9月29日，是贺晓东的父亲病逝6周年的祭日。这天上午，在同学家住了半个月的贺晓东和同学一起回 到家中，准备祭祀自己的父亲。他做梦都没想到，他出走的这半个月母亲没有找他不说，竟然将家里的锁都换了！他敲了半天 母亲才将门打开，他一眼就看到母亲的卧室门紧闭着，他冲过去将门一把推开，里面躲着的人果然是刘广山！贺晓东大叫了一 声：“你给我滚出去！”刘广山也气了，他冲贺晓东喝道：“你吼什么吼？有能耐你就把我杀了！”

　　贺晓东愣了半晌，然后，他紧紧地盯住母亲问：“是不是只要有他，你心中就不会有我？”白玉萍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容不下他，我就容不下你！”母亲的话像针一样扎到贺晓东的心上，而刘广山此时也冷嘲热讽道：“你不敢杀我，你也就 这点本事！”眨眼，贺晓东抓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照着刘广山的前胸就捅了下去，一边捅嘴里一边喊：“妈……我豁出去了 ……我要看他没了你还要不要我……”白玉萍和贺晓东的同学连忙冲上去拉开贺晓东，然而已经晚了，刘广山的胸前一片殷红 ，晃晃荡荡地倒了下去……

　　见到血，贺晓东一下傻了。贺晓东的同学和从惊悸中回过神来的白玉萍一起，急忙将刘广山送往齐齐哈尔第一医院。 随后，白玉萍亲自报了警。

　　当地派出所接到白玉萍的报案后，立即前往社区将抱头瘫坐在地的贺晓东抓捕。

　　10月4日，刘广山因抢救无效在医院死亡。

　　案件发生后，贺晓东家所在社区的居民们深感震惊和痛心。警车来时，警察还未下车居民们就涌上来将前来调查取证 的警察围个水泄不通，大家争抢着替贺晓东说明情况和求情，有一位社区主任说到激动处竟痛哭流涕，她告诉警察，如果不出 这事儿，这孩子就该函授大学毕业了啊……

　　2005年3月25日，在法院对该案件公开庭审之际，社区的居民们自发地写了一封联名信和报告书，一张大白纸 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并按上了鲜红的手印。他们希望法律能对这个还没有真正开始生活的孩子网开一面……

　　就在贺晓东被带走的第二天，远在北京的田浩给贺晓东寄出了一个厚厚的包裹，里面是考研的全部复习资料。在押的 贺晓东没有回信，所以田浩至今不知道，就在贺晓东举刀唤母爱的那一刻，所有的青春梦想已刹那成灰……

　　2005年9月初，贺晓东被齐齐哈尔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记者手记：

　　2005年12月初，记者来到贺晓东曾居住过的房子，想了解一下他的母亲白玉萍在同居男人被杀、儿子被抓以后 的想法和生活状态。然而，记者发现，那间房子已经更换了主人。邻居告诉记者，事发后，白玉萍把自己关在房间，大哭了许 多天，不久，她将房子卖掉后，不知去向……

　　当记者设法跟贺晓东服刑的监狱联系上以后，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白玉萍来过监狱两次，但每次见到儿子，都是大骂 儿子不该杀了自己的男人，导致自己晚年的生活孤独又惨淡……

　　采访回来，阳光明媚，记者的内心却很沉重。贺晓东采取极端手段去呼唤母爱的确不妥，但白玉萍淡漠家庭和亲情更 是令人不齿。而且，直到现在，白玉萍仍然没有丝毫的悔悟，她这种只顾自己而漠视亲人的行径，是人们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 和鄙视的，尽管白玉萍的行为是个案，但仍足以令人反思，令人借鉴。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2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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