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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温州侨村:出国人数占全村人口80%到90%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2月09日10:46 《法律与生活》杂志

  没有工作?出国去!

  钱太少?出国去!

  意大利、法国、美国是这个村庄村民外出务工的落脚地。

  这些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民相信出国能改变自己和一家人的命运。

  这个村庄地处浙江温州市区,这个三千多人的大村庄80%到90%的人口在异国他乡。

  村庄名叫涂村,像这样的村子在温州还有很多。

  探访“侨村”

  本刊记者/孙欣

  越接近圣诞节,陈秀平就越坐立不安,因为在法国的宝贝女儿就要回来了。同村中这样的家庭非常多,因此这里的圣诞节、春节也就过得比中国其他农村更有滋味。

  这是中国温州的郊区涂村,因为出国人数占了全村人口的80%到90%,故而有侨村之称。

  出国找事做

  记者走到廖光荣家楼下的时候,正碰上他的老伴在跟一楼汽车修理铺的工人聊天。老廖笑嘻嘻地解释:“孩子们都出去了,没事干。”

  他们一共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全家都在国外:大女儿在荷兰,老二在法国,老三在意大利。剩下的小儿子也正准备出国。

  “没事干”,同样是老廖给出的孩子们出国的理由。

  大女儿初中毕业后没继续上学,当地的风俗认为女孩能有初中的文化就很不错了。而且当时全家7口人,全靠老廖的31元工资生活。当时16岁的女儿去学了裁缝,希望能靠自己的双手帮助家里。然而当地工作机会很少,1995年之前也没有到外地打工的先例。于是,女儿提出出国打工,一来靠国外的亲戚能找到工作,二来那里挣钱肯定比中国多。尽管心疼女儿年纪小,可孩子在家确实没事干,没前途,所以老廖也就同意了。

  1991年,16岁的大女儿开始了她的异国生涯。

  老二是2002年出去的。当时她已经结婚生子,丈夫是附近村子的。因为村里的地几乎被征完了,又没什么技术,有三四年的工夫夫妻俩没事做。1999年有个做劳工的机会,老二女婿就先出去了。过了几年拿到居留证,就把老婆孩子一起申请出去了。

  老三是靠婚姻出去的。她初中毕业后也是东干一点西干一点,“没什么正经事做”,正发愁前途的时候,有人介绍了在意大利打工的一个温州男孩。“人很好,就是矮了点”,老廖的老伴说。看看对方还行,老三嫁到了国外。

  本来老廖是想把唯一的儿子留在身边的。儿子也很争气,考上了大学。没想到儿子毕业时全家受到打击——找不到工作。“就业的大学生太多了,我们又没门路。”老廖说。现在儿子在给一个台湾老板打工,对自己的处境不是很满意,经过反复权衡觉得只有出国才可能改变命运。

  王庆光的一儿一女也都在国外。送儿女出国,是他的主意。因为“孩子没事做,担心学坏”。他说,孩子在国内找不到活干,即使找到了也是不稳定。他的女儿本来没出国的打算,在一家工厂做出纳,很喜欢这份工作。可是突然工厂倒闭了,女儿努力了很久也没找到工作,只好出国了。

  儿子是最让王庆光担心的了。因为没事做,儿子整天与一帮朋友闲逛、打架,“当时温州风气不好,学坏很容易”。王庆光下定决心把儿子送出去。现在他感觉这个决定很“英明”,因为“孩子说话都变得很和气,那里的社会讲道理”,所以尽管孩子会吃很多苦,因为没拿到绿卡至今不敢回来探亲,可“很有好处”。前几天儿子打电话回来,王庆光叮嘱他“要学好”,儿子连声说:“爸爸,您放心,您放心。”王庆光很欣慰,说:“在家时他才不会听呢,现在多懂事,多孝顺。”

  叶老太的大儿子出国的时候已经40岁了。他年轻的时候开拖拉机,后来田地少了,拖拉机成了废物,汽车又买不起。就只好放弃开车,干点零活。家里有老有小,收入又不稳定,“没钱赚,夫妻俩天天在家吵架”。美国的亲戚听说了,就说“那让他过来吧,我帮找个工作”。于是,叶老太东拼西凑了60多万,把儿子送出去。儿子打电话回来说,在那边干得很辛苦,可钱赚得多。媳妇也去了,今年刚生了老二,刚两个月。所以,叶老太认为“这60多万花得值”。

  采访中,记者听到的最多的出国理由就是“在国内找不到事做”。涂村原来在温州市郊区,当地人靠务农为生。近些年城市扩张,涂村被纳入城区,大片土地变成城市用地。当地人转变为靠房租生活,据说一般家庭每年收几万元的房租不成问题。青壮年从土地中解脱出来,又因为文化水平低,没“手艺”,找不到他们心目中的工作。一当地人说:“看店这种每月就1800元工资的工作我们是不做的。”所以他们宁愿把这些“低级”的工作都让给外地人,宁愿没有工作。于是,出国便成了他们理想中的就业途径。

  家家都有出国经

  因为有出国的长久的历史,有些家庭已经是第四代移民,所以出国对于当地人,确实比去外地打工来得更方便。

  偷渡是他们经常采取的方式。有个行情,在当地是公开的价格标准:去美国要40多万人民币,去法国、意大利要16万左右。这是他们常去的三个国家,钱是要交给“老板”的。

  张永弛的女儿走了十几年了,他说那时候走得比现在艰苦多了。计划是女儿从温州到上海,再从上海坐船到法国。“老板”要11万多人民币,钱要在上岸前给的。结果女儿走了六个月才到法国,此时法郎已经升值,没办法,按照合同“用当时的市价结算”,给了“老板”16万。

  当地知情人士讲,前些年采取的偷渡方式主要走水路。人藏在船上,船仓堆满货物,如黄豆等。偷渡的人嘴里含个吸管,伸到船仓外呼吸空气。这种方式在时间上没有保障,往往要走几个月甚至一年。也容易被警察检查,不够安全。

  记者在黄旭光家做客时,他的邻居来串门,说起出国,她立刻摇头,说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出去,因为“偷渡太可怕了”。她说大儿子的同学偷渡时被警察发现,年龄小,不懂事,惊慌中跳进大海,淹死了。从那以后,儿子再也不提出国的事。

  这些年因为旅游签证的宽松,“老板”送人变成使用旅游签证或各种花样的考察团等。安全系数大大提高。

  当地人回忆,2002年在法国举办“世界杯”,村里以观看球赛为由走了很多人,“都是坐飞机去的”,而且全部留下了。

  当然这个途径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成功的。因为浙江、福建偷渡人数较多,有些国家对这两个地方的签证把关很严。比如美国,基本是百分之百拒签。当地人能成功到达美国的,几乎都是从别的国家转过去的。

  友情出演记者“翻译”的杨玉蓉就有过一次偷渡未遂的经历。2001年,她与十几个同乡在“老板”的安排下,以农业交流团的名义坐上飞机。他们必须周转一圈,从危地马拉进入美国。在法国机场,遇到工人大罢工,呆了两天他们才坐上去墨西哥的飞机。飞机经过美国高空时,老乡们沸腾了,有老乡兴奋地说:“我恨不得立刻跳下去。”但因为那两天的延误,他们到危地马拉时签证正好到期。那天正好是9月11号,由于是“9.11”两周年,美国方面查得很严。危地马拉的签证官抱歉地告诉他们无法让他们通过,并客气地请他们吃中餐。可大家不依不饶,说时间的延误不是他们的责任,一定要求到美国去。签证官无奈地告诉他们,是美国不让他们去的,自己国家也没办法。返回时,失望之极的老乡们失声痛哭,这意味着他们又不能与在美国等待数年的妻子或丈夫团聚了。

  尽管杨玉蓉说自己无所谓,因为丈夫、孩子都在国内。但她又透露,现在在美国的舅舅正办她的母亲,只要母亲过去了,自己以后就方便过去了。

  亲戚拖亲戚,也使得当地人的出国途径变得畅通。

  徐荣示(音译)走的时候40多岁了,有高血压,可为了一家老小他还是去了。在新加坡的伯父帮他申请的旅游签证,他从新加坡又以旅游的身份去了欧洲。在意大利呆了五年,遇到大赦才获得居留证,也算是有了合法的身份。按照当地法律的规定,他就可以把自己的直系亲属带过去了,于是,很快,他的六个子女相继到达意大利。

  如果没有直系亲属帮助申请合法身份,当地人使用的另一个“万全之策”就是,在孩子没成年时送出去,而且最好送到孤儿院,成年后自然获得身份。据说这也要在“高人”指点下才能完成的,不然怎么能知道如何进到孤儿院呢?

  陈秀平的女儿就是这样取得身份的。她女儿去法国的时候刚刚14岁,初中还没毕业,“对学习没兴趣”,想出国。陈秀平想既然这样,能越早出去越好。丈夫表示反对,说孩子太小,又一直娇生惯养。十几岁就出来自己做生意拼天下的陈秀平不这么想,她说:“做人一定要苦过,不然不知道钱从哪里来”,“在那里靠自己的能力打拼前途还是好”。办了旅游签证,又带了一千美元的零用钱,陈秀平把女儿送到了法国,让她暂居于朋友家。尽管孩子的姑姑就在法国,可是因为怕有亲人在的嫌疑,不敢让女儿长住。朋友跑孤儿院好几趟,摸清关节和条件,然后把女儿送到孤儿院门口。经过警察的一番盘问,幸好小女孩口齿伶俐,在到达法国半年后终于进入孤儿院。18岁,女儿顺利拿到户口。

  因为户口到手的稳当,陈秀平因此被同乡认为是“有本事、有门路”的人。可是她的儿子至今还在美国打黑工,无法回家。尽管最喜欢女儿,可陈秀平现在最牵挂的是儿子,记者无意中瞄到她手机的背景画面就是儿子的照片。

  出国后,国内的事

  “很苦”,是每个被采访者对出国后生活的描述。

  要出去一定要有手艺,当地人对手艺的概念就是两种:裁缝和厨师。男孩学厨师,女孩学裁缝,是出国的必经之路。到了国外,他们所从事的,也基本是这两种职业,即使有变化,也是在国外发展起来后慢慢拓展的。

  尤其是意大利和法国,服装业比较发达,出去打工的基本就是揽活回来或者在工厂加工服装。

  徐晓秋这次回国更大的目的是看病。有了意大利的居留证,看病是免费的,可麻烦在于徐晓秋基本不会说意大利语,无法与医生沟通。尽管在意大利将近10年了,可她确实是没时间和机会去学习意大利语。他们一家四口在那里租了间100多平米的房子,与妹妹一家住在一起。晚上做居室,白天做工厂。工作没有技术性,就是从外国老板手里拿回裁好的衣服用缝纫机轧起来,也就是车工。对方老板不一定限定出活时间,只按件付酬,为了更多地赚钱,他们干得很累,每天12个小时是正常的工作时间,更没有休息日。带孩子一起到海边玩,是少有的事情。

  记者注意到徐晓秋的脸色发黄,是那种长久不晒太阳的颜色。她说,12月、1月是淡季,所以回来看看。月底就得回去了,两个孩子在家没人照顾不行。

  她的父亲徐荣示正在路边的小店里晒太阳,看到记者招招手。因为中风,他的腿脚不灵活了,拄个拐杖。“我女儿不会说话”,他温和地笑着、谦虚着。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能回到故乡养老,他满心的满足,脸色比女儿徐晓秋还好。他回忆自己打工时的情形,也是一个“苦”字。“一天干20多个小时,不然完不了工”。老徐的工作是裁剪,属于技术活,可对外语的要求也高,否则无法跟外国老板交流。他说外国人对华人很好,老板也好。如果有警察来,他们这些黑工会被提前通知,赶快躲起来。警察只会到工厂检查,路上、居住区不管的。尽管这样,他说还是会担心、会害怕。

  意大利规定工作到65岁就可以领取养老金了,可因为连续犯病,老徐没熬到那一天。“有次我住了一两个月的医院,一分钱都没要”,老徐对意大利的福利赞不绝口。可出院后的虚弱身体无法适应高强度、长时间的工作了,他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落寞之余,老徐还是自豪地说:“孩子们都带出去了,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只要生存下来就有钱赚”,是涂村人的出国理念。尽管在美国很难拿到户口,尽管出去的费用昂贵,可是因为“那里赚得多”,只要有机会,一定是首选。王庆光给记者算了笔账:在美国一个月可以赚到一两千美金,消费两百美金就够了;而西欧国家一个月也就赚七八百欧元,而且消费很高。陈秀平的儿子在美国,还是黑工的身份,但每月两千美金没问题,“除掉生活费,每月能余下一万元人民币”。

  中国人的勤劳让他们在获得合法身份后发展得很快。王庆光说,女儿回来时告诉他,街上很多华人开的是宝马、奔驰,而洋人开的是菲亚特,很眼红华人。黄旭光的大儿子在意大利,已经是个小老板了,不用再像从前连干两个晚上无法合眼了。“一年能赚一百多万呢”,黄旭光自豪地在邻居们面前谈到儿子的收入,“不过他省,不抽烟不喝酒。每次打电话回来都问我要不要钱。”

  因为“辛苦”,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孩子,国外务工的人们纷纷把子女带回国让父母养育。大多数孩子几个月就被送回来,等到四五年级再接出去,他们的说法是“又便于照顾孩子,又学了中文”。

  记者路上碰到一老太太正领着一放学的小女孩回家,边走边不时低下头跟小女孩说着什么。同行的小惠告诉记者,老太太只是小女孩的表姨奶奶,她自己的亲奶奶和全家都在国外,为了学中文,还是把她送了回来。

  张永弛帮女儿带大了两个孩子,大的回来时1岁2个月,小的带回来时仅7个月,养了五年后才走。记者问他想不想小外孙,他想想说:“还好,经常带回来让我们看看。也打电话。”他说,儿子的孩子已经七八个月了,明年也会带回来,不过因为他们年龄大了,打算让亲家带。现在家里还带着儿子的大女儿,10岁了,在省体校,成绩非常好,正准备代表浙江省参加全国比赛,“全省就选了三个,我孙女的名字很多人都知道”,他乐滋滋地说。显然,有了这个孙女,他并没有因为儿女的远离感到寂寞。

  真正寂寞的是那些因为儿女没获得户口无法回国的父母。王庆光五个兄弟,老五一家都在法国,因为一直没拿到户口,走后就没回来。2003年老母亲去世,也没能见到老五,王庆光说:“想起来就心里堵得慌。”

  “女儿回来时抱着我哭了”,事情过去很久了,廖光荣的老伴想起来眼圈还是红了。他们的大女儿当时是偷渡到法国,做服装,钱不少,可也提心吊胆,有次差点被警察捉住。1997年法国大赦,可是因为她还是独身,不在范围之内,失去了好机会。幸好有人后来给她介绍了一个在荷兰的男孩,是温州黎明县的,比她大一岁,有荷兰户口。结婚后她就去了荷兰,一个月后取得荷兰户口,一拿到户口她马上订了回家的机票。此时距离她离家已经整整7年了。

  “孩子都出去了,你们怎么办?”记者问,因为他们的子女少有加入异国国籍的,根据那些国家的法律规定,是不可以带年老的父母过去的。被采访的老人都表现得无所谓,“孩子有前途了,我们就安心了”,“他们有钱了,我们养老还不好说?”

  廖光荣说,因为能天天从电脑视频上看见出门在外的孩子,所以没什么感觉,不过他担心,儿子也出去后,自己就搞不定“这洋玩意”了,“昨天一天就看不到,后来儿子回来收拾了一下才可以”。

  手上戴戒指、手腕上有手链,这里的老人是记者见过的最时髦的老者。61岁的张永弛干脆两手戴了两个戒指,旁边的人笑他是“时髦的老头”,他一点不生气,高兴地指点着:“这是在意大利的小外甥女送的,左边的这个是在法国的大侄女送的……”他的儿女狗年春节都不回来,因为“很多原因”。

  胡新龙与老伴一直坐在大门口聊天,他家在街上,几次经过都看见总有不散的人群,多是老年人。胡新龙的儿女都在国外,“去年回来了,今年就不回了”。老伴的身体不太好,头一直不停地摇,但头脑清醒,见到记者要照相,赶快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告别时,她拉着记者的手,好一阵才放开。

  走出好远了,记者回头,老人们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冬日的阳光稀薄地照在他们身上,不知道,他们的年货准备好了没有。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1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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