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庭:拳拳大漠红柳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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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5月02日16:09 《人物》杂志 | |||||||||
作者:陈伍国 刘铭庭,植物学家,世界著名治沙专家,山西万荣人。1957年7月毕业于兰州大学生物系植物专业,长期从事沙漠治理研究,发现了桎柳属5个新种,将中国的桎柳植物研究推向了世界领先地位。在流沙地、重盐碱地通过引洪成功地大面积恢复和发展了桎柳灌木林,十余年间推广100万亩,取得了十分明显的生态、经济和社会效益。曾获国家、省部级奖十多
9月的南疆,正是收获的季节。出新疆和田,经洛浦、策勒,在于田县城往东23公里处一望无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一个面积约600亩的红柳大芸种植场,正焕发着盎然生机。这是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世界著名治沙专家刘铭庭40余年的心血结晶。 1995年,62岁的刘铭庭从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的岗位上退休,之后,霜染两鬓的他便一头扎进了天高月清的浩瀚大漠,用自己积累多年的经验,继续推广人工种植红柳大芸。大芸学名肉苁蓉,在海内外药材市场供不应求。一亩人工肉苁蓉可收入4000元,相当于10亩棉花的收入。刘铭庭坚信:人工种植寄生于红柳根部的大芸,不仅可以减少人类为挖掘野生大芸而造成的对荒漠植被的毁灭性破坏,还可以让人们实现在沙海里“淘金”的梦想。 献身沙海植红柳 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可以吞噬一切。这个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一直被人们视为是巨大的“死亡之海”。但在这片被人类视为生命禁地的恐怖地带上,却始终有充满生机的鲜活生命在跃动。在我国西北的荒漠盐土和沙地上,广泛分布着一种生命力异常顽强的植物,它以自己的身躯捍卫着沙漠绿洲的安全和宁静,被人们称为“沙漠卫士”。它就是与胡杨、梭梭齐名的中国三大荒漠林树种之一——红柳。 红柳是我们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能够见到的最艳丽的生命。它能在最严酷的环境里,以最少的消耗维持最快速的生长。但长久以来,红柳一直被当地人当作是上等柴火和名贵药材的寄生处,遭到了肆意砍伐。馕坑在维吾尔族人的传统生活中和房子一样重要。大一点的馕坑一次可以加工几十斤面粉。要使这种土质的馕坑达到一定的温度,必须使用一种最好的燃料——那就是红柳。因为红柳吸收了土壤中含有硫磺的苦咸水,当水分蒸发后,硫磺依然存在,可以燃烧很长时间。而且,红柳的根部经常会寄生一种名叫“大芸”的名贵中药材,于是,每到春天和秋天,挖大芸就成了当地人最赚钱的职业。这是红柳送给人类的天然馈赠,谁知它却因此而给自己带来了厄运。这种无节制的强取豪夺,已经毁坏了红柳生存的家园。 1956年,还在兰州大学生物系学习的刘铭庭来到新疆进行毕业实习。在浩瀚壮美的新疆荒漠中,他第一次见到了敢于与风沙、盐碱奋力抗争的红柳,心灵受到极大震撼。之后,他便选定大漠红柳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并决定为此奉献一生。 次年夏天毕业分配时,刘铭庭如愿以偿地分配到了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从此,他便开始了与红柳结缘40余年的漫漫科研生涯。 1959年,刘铭庭参加了中国科学院组织的塔克拉玛干科学考察队,他的任务是寻找优良的固沙植物品种。经过艰苦的跋涉后,他惊讶地发现,在“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流动沙丘上竟然生长着一种红柳。刘铭庭回忆说:“那个沙丘很高,孤零零的。红柳密度不大,很稀疏,样子也很特殊。它的枝条比较细,但是硬得很;含水量也少,干得很;最主要就是叶子不一样。我原来知道非洲有一种无叶柽柳长在流沙上,好,这下我们国家也有无叶柽柳了,长期以来科学家们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优良固沙植物,现在我们国家终于也有了。”刘铭庭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新种,并且将可能在防风治沙中发挥很大作用。于是,他对这种红柳的分类学特征进行了深入研究,并于1960年第一次将其定名为“沙生柽柳”,1979年学术界又正式将其更名为“塔克拉玛干柽柳”,业内人士也称其为“刘氏柽柳”。在植物分类已十分精细的今天,发现一个新种已经相当困难,但从这一品种开始,刘铭庭又相继发现了莎车柽柳、塔里木柽柳、金塔柽柳、白花柽柳4个新种,成为柽柳属植物研究领域公认的权威。 塔克拉玛干沙漠一直被认为是“地上不长草,天上无飞鸟”的生命禁地,塔克拉玛干柽柳是怎样生存的呢? 刘铭庭解释说:“它现在离地面有两三米,如果流沙把它全部掩埋后,它又往上长两三米。大风刮不倒它,它枝条的柔性比较大。另外它没有叶子,沙子就打不掉。如果有叶子,这个物种在沙漠就无法生存。因为叶子被刮掉后,光合作用就不行了,所以这是我们国家一个真正的流沙上的种类。” 发现新种已然不易,而刘铭庭却要让红柳为现实生产服务,为新疆各族人民造福。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他就潜心于红柳的育苗和造林研究。从60年代初到80年代中,刘铭庭将红柳的育种、产苗量由每亩5万株提高到了50万株,其中适于造林的合格苗达到了每亩35万株;扦插育苗的亩产苗量也达到了12万株,比在红柳育苗中一直处于领先地位的前苏联红柳的产苗量分别高出6倍到20余倍,达到世界领先水平。育苗技术的突破为红柳用于恢复生态创造了良好的契机。 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刘铭庭着手将红柳研究的成果大面积应用于荒漠化固沙造林。1986年,新疆某党政领导到吐鲁番沙漠站的一次视察成就了刘铭庭的红柳梦。当年的植树节,在吐鲁番沙漠研究站的植物园,这位领导对园内茁壮生长的红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直率地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自治区财政拿出20万元,用3年的时间在南疆地区进行恢复10万株红柳的防风固沙保护工程,是否能办到?”刘铭庭当即向领导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回到乌鲁木齐向所里汇报后,他立即带上铺盖卷和坎土曼(当地一种耕种工具),乘上破旧的公共汽车,在路上颠簸了整整10天,来到了和田地区的于田县。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刘铭庭发明了一种利用山上的洪水冲刷红柳种子,从而播种繁育红柳的办法,这种办法既简易又实用,节约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10载春夏秋冬,刘铭庭与南疆地区的伽师、策勒、皮山、于田等县的干部群众一道,将100万亩的红柳栽种在了这块全疆最大的盐碱地带上,向新疆各族人民交了一份优秀的答卷。 经过科学治理,策勒县的绿洲面积增加了1/4,沙漠平均后退了两公里。1996年,新疆总计恢复红柳林100万亩以上,其中伽师县种植红柳40余万亩,还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红柳公园”。大面积恢复红柳后,通过生物排水,全县盐碱地的地下水平均下降1.5米,原来无法耕种的地方又变成了肥沃的土地,农业、林业和畜牧业得到迅速发展。就在短短10年间,伽师县从一个全疆闻名的贫穷落后县,发展成了粮、棉、畜生产10强县之一,粮食产量提高了11倍,棉花总产也跃居全国棉花百强县前30名,人均收入增长3倍。 三十余载心血与汗水,春华秋实。1995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第一个“防止干旱和荒漠化世界日”将首次设立的“全球土地退化和荒漠化控制成功业绩奖”(又称“拯救干旱区奖”),授予了刘铭庭主持研究的“盐碱沙地大面积引洪灌溉恢复红柳造林技术”,刘铭庭作为主要完成者的“策勒流沙治理试验研究”成果也同时获得这一奖项,两项成果占了当年获奖成果数的1/4。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派出的专家组深为刘铭庭的业绩所感动,尊称刘铭庭为“刘红柳”。 红柳成林才具有防治风沙的威力,人群集结才能跟大自然抗衡。 多年的治沙实践告诉刘铭庭,只有组织起千千万万的治沙大军,才能降服沙魔。于是,在大面积恢复红柳初战告捷后,刘铭庭又开始了长达10年的科普万里行。他利用自己的美工和书法功底,加上多年积累的照片,用上百张硬纸板,创作了一套科普图片,又用课题费印刷了一本关于红柳研究和技术成果的书。背上书和图片,他在南疆地区各县串乡走户赶“巴扎”(集市),哪里人多就到哪里进行科普宣传。精美的图片、通俗的画面,加上请同事配的维吾尔语说明,吸引了众多的各族群众。新疆各地区有关农林、科技的会议,只要打听到,刘铭庭就会不辞辛劳地跑去宣讲。在南疆地区的治沙重点县,他出面策划,举办培训班,亲自讲授红柳造林和治沙技术。但他并不满足于在新疆的宣传,还利用出差的机会,在西北其他省区四处办展。就连他的母校——兰州大学邀请他回校办讲座,他也要背上被人视为土掉渣的图片登上讲坛。 10年中,他为红柳科普走过的路可以绕赤道一圈,听过他宣传的人超过了20万,听众范围上至省部级领导,下至目不识丁的普通群众。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派出的评审“拯救干旱区奖”的专家组成员亲眼见到群众纷纷前来听刘铭庭宣讲的盛况,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1995年10月1日,原国家科技部部长朱丽兰来到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看望获国际奖的科技人员,听了刘铭庭的事迹后深受感动,当即兴奋地说:“我们就是需要这种科学家,科技的推广就需要这种精神!” 一片赤诚系人民 毕生心血倾注红柳的刘铭庭,对新疆各族人民怀着一片赤子之情,他不仅用所掌握的科学知识全心全意为各族群众服务,而且对尚处在贫困线上的各族农民,也用自己的智慧和心血帮助他们脱贫致富。 新疆的南疆地区由于自然和历史的原因,各族农民生活十分贫困。刘铭庭在进行科研和科普的过程中,亲眼目睹了各族农民的困苦,十分心痛,也十分着急。于是,他萌发了利用红柳帮助各族农民走上致富之途的念头。 在对红柳的研究中,刘铭庭对寄生在红柳根部的大芸产生了异常浓厚的兴趣。大芸具有活血、壮阳等功效,被医学界誉为“沙漠人参”,近年来海内外需求量不断上升。但是,由于红柳林的大量破坏,药源大量减少,大芸的价格飞速攀升,每公斤的价格从几元钱涨到了30余元,私下交易有时竟达80多元。 刘铭庭坚信:大规模种植大芸必将改变沙漠与人类完全对立的关系。 应于田县各族人民的邀请,刘铭庭带上已退休在家、因车祸而腿脚不太方便的妻子储慧芳,拿出自己毕生的积蓄及向子女募来的款共50余万元,来到于田,买了一头毛驴和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办起了全国最大的大芸种植场。 两位老人白天在沙地里冒着大风与酷暑辛勤劳作,晚上则在地窝子里忍受着成群的蚊子和牛虻的叮咬。他们带领当地群众,夜以继日地修路、修水渠、整地、打地埂、建房屋。同时,当地政府特批20万元,帮助他打了一口机井。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书记王乐泉还专门给他拨了20万元,用于种植场的建设。 秋天来临时,刘铭庭与老伴一起,用最原始的方法,在一望无垠的沙漠边缘修建了一条长3.2公里的水渠,种植了2万株沙枣树和柳树。如今,一个占地500亩的“红柳庄园”已具雏形,昔日的沙荒地上,种下了9000株杨树、7000棵沙枣树和30万棵红柳。原先的不毛之地已经变成了白杨林立、红柳遍地的家庭农场。到夏天,已经2-3米高的红柳,枝条绽满红色的花朵,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接种繁殖的大芸也已获得了显著的经济收益。这个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人工大芸种植示范区,吸引了许多国内外专家慕名前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刘铭庭与老伴每天早晨7时起床,做饭、除草、浇水。活儿多得干不过来,经常是晚上10点钟才能收工。在这简单繁重的劳动中,总是稍不留神就忘记了日子。因此,储慧芳每天都在努力地记着日记,不是为了记什么大事,而是怕忘了每星期二的巴扎,因为一周所需的生活用品都要从那里获得。而最困难的还要数与外界的联系。打电话要去5公里外的奥依托格拉乡政府。与外界保持联系的书信,也只能存放在县上的熟人那里,隔一段时间去取一次。 1998年春节,正值储慧芳60岁生日,刘铭庭却因事回了内地。寒冷宁静的沙漠里,留下了她孤零零一个人。60岁的老人单独待在荒漠里,如何让人放心呢?在福州工作的儿子刘军和在乌鲁木齐工作的女儿在公共汽车上颠簸了两天两夜后,来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当手捧蛋糕的儿女们在破旧的篱笆房里见到又黑又瘦的母亲时,都禁不住泪如泉涌,恳请母亲与他们一道回家颐养天年。然而,储慧芳最终没有走,也没有留孩子们给她的手机,只留下了特意为她买的那根电警棍。 刘铭庭扎根南疆搞科研的事迹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时任国务委员的宋健到南疆视察时专门来到刘铭庭的农场,当他了解到刘铭庭的事迹后,不由得肃然起敬,当即挥毫写下了“向刘铭庭教授致敬”的题词;国际著名的药物学家、美国科学院院士郑齐友教授参观了刘铭庭的农场后,向和田地区的领导表示:“刘铭庭是和田的一个‘宝’,你们一定要把这个‘宝’用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王乐泉书记还专门在反映刘铭庭的报告上写了批示:“此事一定要支持下去。”北京大学的展鹏飞教授考察了刘铭庭的农场后,说这里是全国面积最大、管理最规范的人工大芸种植基地,并准备将我国第一届肉苁蓉学术会议安排在这里举行。近年来,有不少美国、德国、日本的科学界人士专程拜访了刘铭庭。澳大利亚荒漠环境管理中心的一位官员看着眼前的景象,深受感动地说:“我见过很多国家的沙漠,但我永远忘不了这个地方!” 刘铭庭的“红柳庄园”给贫困的于田县各族人民带来了巨大的希望。于田县利用刘铭庭的成果和种苗,发展了5万亩红柳大芸,年纯收入已达到2亿元以上,超过已有40万亩农田的于田县全县的农业纯收入,使20万于田县各族人民摆脱贫困,走向了小康。为了帮助于田县人民实现红柳致富梦,刘铭庭一家在于田县扎下了根,一个赫赫有名的研究员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从到新疆的那天起,刘铭庭就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为新疆的建设和发展,他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倾注了40余年的情与爱。 刘铭庭刚到筹建中的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不久,乌鲁木齐市兴建青年渠,组织全市团员和青年进行义务修渠劳动。在修渠劳动中,刘铭庭创下了铺砌卵石的纪录,成为闻名工地的标兵。并结识了工地卫生员、江苏支边来新疆的知识青年——储惠芳。至今,妻子仍在无怨无悔地支持着他的红柳研究事业。 40多年来,让刘铭庭深感内疚的是,他一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妻儿。特别是最小的儿子刘军,妻子临产时无人照料,竟生在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医院的台阶上。40年来,孩子们很少能和父亲一道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 刘铭庭不服老。当他得知塔里木石油人在号称“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辟建了一条沙漠公路时,一生与沙漠打交道的刘铭庭又激动了,尽管当时他已年届63岁,却积极向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自荐,请缨承担塔里木沙漠公路的防沙绿化工程,决心以有限的生命,再与肆虐的沙漠一搏! 在65岁时,他又选择红柳大芸的种植、开发和合理利用作为自己的一个新起点。许多人对他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而他却矢志不渝,无怨无悔。 刘铭庭非常关注红柳种植成果的推广应用,红柳造林不仅在西北各省得到了大面积推广,还被用于山东省、天津市的海滩造林和吉林省的盐碱地造林中;同时,在中澳技术合作青海社区发展项目中,用红柳加固梯田埂和绿化荒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项。 经过艰苦经营,刘铭庭种植的大芸获得了大面积丰收,最低亩产在100公斤(干)以上,最高达200公斤以上,亩产值4000元至8000元以上。大芸人工接种率已达百分之百,单株最大鲜重达3公斤。 40余载寒暑春秋,刘铭庭以对事业的赤诚,用生命和心血谱写了一曲壮美的治风沙、治贫困的人生奋斗乐章。“我是科学家,我想在有生之年,为这里的人们做点事。”面对记者对他的不解,刘铭庭坦诚地说。 相关专题:《人物》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