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育苗：地震废墟前的阳光

　　1976年中国唐山大地震已经过去30年，党育苗，这个当年被解放军从废墟里救出来的婴儿也已30岁。

　　她和唐山大地震同龄，在某种意义上是唐山大地震的标本。

　　□本报记者郑建峰发自石家庄

　　这是挂着棋社招牌的一个平房小门脸。在河北涿州市里，这样的门脸都不起眼。老板是一个身高一米七的老人，腰板 挺直，声音平和。

　　5月15日，在那个门脸前，老人正拿着无绳电话说：“比如我家苗苗，当初出嫁，我就这么为她打算的……”这个 老人叫吴兰恩，刚从解放军某红军团政委的位置上病退，他正在给战友儿子的婚事支招，他拿来作示范的“我家苗苗”是他的 女儿，但并非亲生，名字也不是他取的。

　　苗苗的名字叫党育苗，是“唐山抗震救灾模范红二连”当年从废墟中救出的3个女婴之一，救助人就是吴兰恩，时任 该连的排长。

　　废墟空隙里挖出女婴

　　1976年7月28日，大地一阵晃动，城市瞬间化作废墟——唐山发生了大

　　奉中央军委的命令，各路解放军向震区紧急救援。在这次救援中，驻守京畿的红军团在废墟中救出人员共280名， 其中3名女婴都是被一个叫吴兰恩的排长救出来的。

　　接到救援命令的所有参战部队都参不透命令的具体情况：救援地震中心灾区；只知道大体方向不知道具体地点；必须 日夜兼程；再有就是十万火急。

　　参加救援的部队其中一支是当年的红军团，以战功卓著闻名，吴兰恩时任该团的排长。至今那一幕在他脑子里还是那 样清晰：行军至玉田，就看到被毁的房屋和桥梁，道路上是数不清的难民。

　　吴兰恩带着一个班，每人拿着一根钢筋棍，四处敲打，大声问里面是否有人，用心倾听来自废墟下的回声。在一个残 壁旁，他使劲敲打着，并将头伸进废墟的黑窟窿里探查，然后又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仔细地倾听。蓦地，他听到废墟深处 有异样的声响。“里面有人!”他随即和战友开始清理废墟。倒塌的房梁下，血肉模糊的两个大人下面的空隙里，一个女婴四 肢乱动，张着小嘴发出微弱的哭声。吴兰恩小心翼翼地将女婴抱出来，为她揩去脸上的泪水和尘土，立即送往急救站。

　　在后来相当长时间里，吴兰恩总在睡梦中看到相同的场景：一个四肢乱动、拼命挣扎的小女孩，死去的母亲的身体护 住孩子的姿势。“看了她们，心疼得没法说。”这个硬汉不忍再次回忆。

　　根据红军团救援死伤难民事后统计结果显示：共从倒塌的废墟里抢救出人员280名，其中最大的78岁，最小的是 数月的女婴；救治伤员143126人，外送伤员10145人，掩埋群众遗体49329具……那场救援，吴兰恩救出的女 婴就有3个。

　　后来，他因和战友救出3名女婴而荣立三等功，所在的连队也被中央军委授予“唐山抗震救灾模范红二连”光荣称号 。

　　姓党的女儿已经长大

　　5月13日，在CCTV10频道家庭栏目组和河北电视台的组织下，党育苗回到了石家庄母校，看望老校长郝老师 。母校是唐山震后国家为收容孤儿所建，现为“育红学校”——唐山震后最早也是最大的一所育红学校。

　　党育苗就是当时育红学校接纳的孤儿之一，也是被吴兰恩救出来的3个女婴之一。

　　当时所有的孤儿随身都缝着一个小布条，上面写着孤儿的名字。“我们3个没有名字，我们又把小布条给丢了。”党 育苗说。今年70多岁的董玉国老人是石家庄育红学校的筹建人之一，据他回忆，当时校党委和阿姨们商量之后，就给这3个 女婴分别起名叫党育红、党育新、党育苗，“她们都姓党，是党的女儿”。

　　在长大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党育苗暗自许了一个心愿：参军、入党、回母校看老师。

　　这个母校就是石家庄育红学校，她在这里长到8岁。

　　1990年，中央电视台和总政治部、国家民政部联合举办的“心连心，军民团结向前进”春节联欢晚会现场。

　　当14岁的党育苗出现在台上的时候，音乐骤停，场上一片寂静。“我心里有一个最大的愿望，我一直想找到给了我 第二次生命的那位解放军叔叔，告诉他，我已经长大！”

　　这时，节目主持人拉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中校军官走到台上：“今天，我们请来了被中央军委授予‘唐山抗震救灾模范 红二连’的英模代表吴兰恩，他当年曾舍生忘死从地震废墟中救出3个婴儿……”

　　党育苗泪流满面，嘴角剧烈地抽动着，她扑向了吴兰恩那早已向她张开的怀抱。吴兰恩搂着苗苗看了又看，亲了又亲 。

　　现场唏嘘一片，音乐响起，掌声雷动。

　　演出结束时，英模代表同党和国家领导人合影。时任军委主席的江泽民特意把本来被安排在后一排的党育苗叫到自己 膝前。江泽民微笑着拍着她的肩膀说：“你这个名字起得很好呀!党育苗，就是党培育的好苗苗!”接着转身嘱咐吴兰恩：“ 这是党的好苗苗，你要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吴兰恩立正行军礼，响亮地回答：“是!”

　　那次春节联欢晚会上，吴兰恩是先进单位英模代表，党育苗是唐山市社会福利院的孤儿代表。

　　想撒娇的孤儿有家了

　　晚会结束以后，吴兰恩就开始了“内外两条线”工作，一条线是和妻子尹兰女商议收养党育苗做女儿，夫妻一拍即合 ；一条线是跟小苗苗保持通信，做感情跟进。

　　“半年的时间爸爸给我写了很多信。”党育苗有的时候每天都能收到吴兰恩的信。当时党育苗的生活费每月只有几块 钱，吴兰恩就“整版整版的”给她寄来

　　虽然想认下女儿，吴兰恩也有顾虑：如果党育苗愿意，那以后怎么交往下去？他把认女儿想法写信告诉了苗苗。苗苗 的回信就把叔叔改称了爸爸。这很让吴兰恩夫妇高兴。

　　在得到苗苗的首肯后，吴兰恩派出一个唐山籍干事在探家的同时，拜访唐山市一个主管民政的副市长，转达收养的意 思并请求支持；同时向所在部队的师政治部提出申请得到批准；1993年下半年，就把苗苗接到了家里。“在路上，我担心 这爸爸怎么叫得出口，你知道，我们孤儿从来没叫过谁爸爸妈妈的。有时看到小孩跟爸妈撒娇，心里那个羡慕呀就别提了！” 见面四目相对时，党育苗生平第一次自然而然称呼吴兰恩夫妇“爸爸、妈妈”。“当时爸爸哭了，妈妈哭了，我也哭了。”

　　党育苗记得最真切的是：进家后，妈妈尹兰女带着党育苗，给她买了一件小花棉袄。在此之前，她和孤儿们都是穿着 福利院统一发的衣服。“从来没选择过衣服，不知道自己这么大年龄该穿什么衣服。”

　　党育苗跟吴兰恩爸爸的撒娇创意是：“特想得一场病，让你好好疼疼我。”她把这个想法跟爸爸说了，爸爸大笑着抚 摸着她的头。

　　爸妈潜移默化影响女儿

　　进家之后，吴兰恩把女儿从唐山接到了涿州继续上学。党育苗既上课，又在课余假期学电脑、学开车，甚至去饭店做 服务员。这是吴兰恩给女儿安排的课程，目的只有一个：让党育苗更多地接触社会。

　　在外面风雨交加的世界里锻炼，而在家里，吴兰恩对苗苗的爱护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一次看电视，女儿党育苗要看 一个节目，儿子却喜欢另外一个频道，吴兰恩就偷偷踢了儿子一脚。妻子对他说，你踢他干吗呀？这让党育苗很尴尬。在对苗 苗的关心上，尹兰女一点也不比丈夫差。上高中时，有一次党育苗偷偷和几个女伴跑去跳舞，尹兰女知道后，立即骑自行车赶 往舞厅，路上连人带车摔倒在沟里。当她一瘸一拐地找到苗苗时，党育苗望着妈妈流血的腿“哇”地一声哭了。吴兰恩疼爱中 就难免有溺爱的嫌疑。在党育苗的记忆中，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误，爸妈从来没打过她。从上学、参军、入党再到复员安排工 作，党育苗在爸妈身边生活的这几年当中，吴兰恩夫妇从来不告诉她这是对的那是错的。现在党育苗和婆婆在一起，邻居一直 认为这娘儿俩是母女而不是婆媳。“我妈妈对她的公公婆婆特别好。”吴兰恩兄弟三个，他排行第二，其父母这么多年一直跟 着他过，尹兰女从来不抱怨，始终对公婆照顾备至。这对党育苗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两种对话

　　对话之一

　　记者：我到你单位的查号台和办公室问起你，他们都不知道你的身世。

　　党育苗：是的。当兵以后，谁都不知道我的身世，我也从来不说，在单位也是。那年央视军事栏目的人去采访，单位 才知道，也有的同事是看了当年湖南电视台的“玫瑰之约”才知道的。

　　记者：在你恋爱结婚的大事上，你父母的态度如何？

　　党育苗：这事儿爸妈没少为我操心。我爱人是打工的，爸爸觉得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不能受苦。我爱人人好，不抽烟不 喝酒，但爸爸最后给我爱人提出的条件是要自己有一套住房。爸爸说，我对姑爷没意见，就是家是外地的，又没户口，万一拍 屁股走人我闺女怎么办？

　　记者：在女儿恋爱结婚这件事情上，你是怎么把关的？

　　吴兰恩：说实话，这门婚事起先我们是不同意的，姑爷是东北来涿州打工的，和他姐夫同租一个住房，父母还有病。 后来观察姑爷人不错，对我闺女也不错。所以就跟他们那边说，一是你要善待我闺女，二是必须想办法有一套房子，总不能让 苗苗从有房的家到没房的家吧？后来他们买了一套楼房。现在看来小两口生活的还不错。

　　记者：你觉得真正融入这个家是什么时候？

　　党育苗：我是孤儿，很长时间生活在孤儿院里，上学后有些同学看不起我们，说孤儿院里的孩子没家教，每次我都不 饶他们，总要跟他们争个说法。所以我向爸爸要求要过家庭生活，到家里来。后来虽然来了爸爸家，但很多时间是在学校、部 队和单位里。我结婚后，每周全家都回娘家，这成了惯例了。赶上有事回不去，电话里妈妈的语气就低八度，她都买好菜等着 我们了。

　　对话之二

　　4月清晨。唐山市那片地震残留废墟遗址前。

　　党育苗：“远在天堂的爸爸、妈妈，当年那个地动山摇、房屋倒塌的灾难降临时，我还未满周岁。以前向你们诉说的 都是我的委屈和痛苦，可今天我却要告诉你们一件天大的喜事，我在今天的爸爸、妈妈的关怀教育下，不但长大成人，我还有 了自己的小家，也有了一个男孩……”

　　“放心吧！爸爸、妈妈，我这没妈的孩子照样像个宝。”

　　周围，空气湿润，天空晴朗，党育苗阳光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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