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报道:关注基层法官猝死现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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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6月05日00:02 《法律与生活》杂志 | |||||||||
“爱农走了。他终于可以休息了!在天堂里,不会再有当事人没完没了地找他办案了!”吴爱农的妻子陈艳霞的双眼噙满泪水。十年来,平江法院已经有六位法官在忙累中英年早逝。 浙江丽水市云和县人民法院魏剑明倒下之前一个月,还有一名司法系统官员去世,他们的共同点是:连续加班加点地工作。
“北京市的法官,平均每人每天结案两起。”2006年的政协会议上,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万鄂湘委员用这个令人惊讶的数据举例向政协委员们呼吁改善法官的生存状况。 六名基层法官之死 本刊记者/王健 “吴爱农去了!”接到电话,湖南省平江县人民法院副院长吴来程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心突然像被刀刺破了一样难受。“一个干劲十足的兄弟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2005年11月28日下午,平江县人民法院南江法庭审判员吴爱农在与病魔搏斗多年后,终于走完了自己的生命旅程。这一年,他只有47岁。 这已经不是吴来程担任副院长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了。十年来,平江法院已经有6位法官因病英年早逝。吴爱农的去世再次在当地法院系统引起了强烈的震动。 黄稳根、凌云志、顾事康、李根希、余特清,当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逐渐浮现在眼前时,吴来程的眼睛湿润了…… 天堂里没有当事人 从平江县城出发,车子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寂寞地爬了一个多小时后,行人和房子都渐渐多了起来。这大概就是南江镇了。在一个不显眼的胡同里,当地人指着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告诉记者,这里就是南江法庭。 进入铁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处开阔的院落。从地上伸出来的一段直角型的废旧水管上,挂着一个瘪得不像样的垃圾桶。不远处有一块地显然被人耕种过,稀稀拉拉地生长着几根葱。院子的右侧座落着一个破旧不堪的两层半的灰色小楼。二楼上晾晒着的红的、绿的、白的各色衣服,是那么地引人注目。如果不是记者使劲抬头才发现第三层楼门上“审判庭”三个大字,还以为是座废弃的住宅楼。 南江法庭只有二楼的一个大屋子负责办公。四张老式办公桌,五把条形椅,两台吊扇就是全部家当。南江法庭庭长钟懂柏告诉记者,这些都是1990年法庭成立时购置的。法庭惟一值钱的东西是平江县法院“退休”下来的一台联想386电脑,主要作用是打印法律文书。 自从部队转业到平江法院,吴爱农就在这里默默无闻地工作,一干就是20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吴爱农是为忙着办案累死的!”南江法庭钟懂柏庭长说:“他把法庭当成了自己的家,常年超负荷工作,我已记不清他究竟牺牲了多少个休息日。” 南江法庭前任湛庭长回忆说,上个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他和吴爱农出去办案,每人一辆自行车。一天下来,跑六七十公里山路是家常便饭。从一大早骑车出去,到深夜十一二点两人回到单位,也是见怪不怪的事。遇到案子积压的时候,他们还常常晚上开庭审理案件。 有一天深夜,吴爱农从乡下办案回来时,不慎掉下悬崖,昏了过去。不久,在山风的吹拂下,他慢慢苏醒过来。然而,四周黑洞洞的,渺无人烟。他大声呼救,空荡的山谷里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救命声,直到他嗓子喊哑了,附近群众才闻讯而来将他救了上来。但是,他第二天照样按时上班。 在南江法庭庭长钟懂柏眼里,吴爱农就是一头老黄牛。南江法庭包括一名书记员在内仅3人,要负责330平方公里13万多人的案件审理工作。长年累月地跑田头、爬山头办案,使吴爱农能准确说出每一个村组的名称、位置,就连一般的山头、屋堂的名字,他都能如数家珍。久而久之,吴爱农“活地图”的绰号也就不胫而走。 吴来程给吴爱农的评价是:“说话总是那么慢条斯理,举止总是那么心平气和,态度总那么与世无争。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偶尔到县院开会出差什么的,也从不进歌舞厅。” 钟懂柏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吴爱农在工作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那就是经常不自觉地去摸肚子,然后喃喃自语:“不太舒服,我去买点药去。”为此,他多次要吴爱农去医院检查,吴爱农总说“没事,吃点药就好了”。 然而,该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据钟懂柏回忆,2004年8月,他和吴爱农以及原告方当事人到广东某监狱办理一起离婚案。在出差的路上,吴爱农突然脸色变得苍白,搂着肚子,一直“哎呀哎呀”地叫。他忙问吴爱农怎么了,吴爱农说肚子疼得很厉害,并伴有大便出血现象。他便劝吴爱农到当地医院检查。但是怕耽误办案,吴爱农死活不肯去,只在街头一家小药店里买了止痛药了事。 回到南江后,钟懂柏又劝吴爱农去大医院检查,他却推说年终了,案件多搞不完,过段时间再说。为了给同事们吃个定心丸,他特意跑到南江医院做了一次检查,结果由于医疗条件所限,南江医院只检查出他患有痔疮。在做了小小的切除手术后,就放他回家了。 有了这次检查结果,吴爱农更是把看病的事抛到脑后,每天都沉浸在案海之中。直到2005年1月,肚疼再次发作,吴爱农才到平江县人民医院检查。当诊断出直肠癌时,他瞒着同事、家人,偷偷地买了点药回来,办完了手里积攒的8起案件才到长沙肿瘤医院去住院,结果已是直肠癌晚期,回天无力。 “都是我粗心啊!要是早点催促他到大医院去看病,不会47岁就死的。” 说着这话,吴爱农的妻子陈艳霞泣不成声。直到吴爱农住进了长沙肿瘤医院,陈艳霞和女儿在整理吴爱农的公文包时,才意外地发现已诊断为直肠癌的医院病历。望着病历,母女俩抱头痛哭。 在长沙住院治疗期间,吴来程曾专程去看望吴爱农。正逢吴爱农化疗回来,他本以为吴爱农会跟他说几句永别之类悲伤的话,或许会提点要求,可是吴爱农却微笑地握着他的手,所说的话至今让吴来程一想起来就掉眼泪。吴爱农说:“死就死吧,比起在战场上(记者注:指对越自卫反击战)牺牲的战友,我还多活了二十年呢。只是遗憾这二十多年我都没给组织惹麻烦,没想到临死时还给组织惹了麻烦(记者注:指住院医药费)。” 2005年11月28日下午,吴爱农在与病魔搏斗多年后,终于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爱龙的命可真苦啊!”陈艳霞哽咽着说,“早些年,四口之家全靠他每月几百元的工资生活,平时家里不来客人我们根本吃不上肉。而他年过古稀的老父亲也瘫痪在床多年,一直由他照顾。去年他生病住院时,我花了100余元给他买了件棉衣,他说乱花钱,还将我骂了一顿。两个孩子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我们去年在镇上买的房子他也没来得及住就匆匆走了。” “爱农走了。他终于可以休息了!在天堂里,也不会再有当事人没完没了地找他办案了!”陈艳霞的双眼中噙满了泪水。 儿啊,你好好休息吧 在平江法院因病过早去世的6位法官中,凌云志是最年轻的一位。离开审判舞台时年仅32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期。 1999年1月,凌云志调到虹桥法庭担任庭长。在这里,他和刚刚从部队转业不到两年的钟懂柏不期相遇。从此,凌云志成了钟懂柏的启蒙老师,钟懂柏也顺理成章地做 了凌云志的书记员。 在钟懂柏的印象里,凌云志业务水平极高,工作认真细致,但凡他过手的案子,平江县法院的领导都很欣赏。因此,“凌云志对他影响很大。” 1999年5月,虹桥镇发生一起连环经济纠纷案。虹桥镇50位农电员拖欠朱天造电站电费,被告上法庭。收不上电费,朱天造电站继而拖欠了虹桥镇政府的承包费,同时也被告上了法庭。其实,这个案件的标的额并不大,只有区区五万多元。但是由于关系到二十多个村庄的用电问题,处理不好,就会影响社会稳定。 受理案件后,凌云志并没有急于开庭,为了使问题及时妥善得到解决,凌云志决定骑摩托车挨家挨户送起诉状副本。在送起诉状副本的同时,耐心讲解。告诉这些农电员,如果他们能在规定的时限内交了电费,将会免交一笔诉讼费。这一招还真灵,在权衡利弊后,所有的农电员都在规定时间内向法院交了电费。 在钟懂柏看来,“虹桥镇连环经济纠纷案是凌云志办结的最值得称道的案件,也是最讲究艺术的一个案子。” 更重要的是,凌云志非常能吃苦。“在虹桥法庭,我们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三个人(只有凌云志是法官)都住在法庭。只要当事人来找,骑上自己的摩托车就走。” 钟懂柏后来算了一笔账:“近年来,平江县法院在职法官年均结案40件左右,凌云志在任庭长的短短7个月期间,共审结各类案件一百余起。7个月干了其他法官5年才能干完的活。” 虹桥法庭是平江县法院最偏远的派出法庭。从这里到平江县城要翻过一座大山,骑摩托车都要走三个多小时的山路。那时候条件相当艰苦,打印法律文书和讨论案件都要到平江县法院去。“七个月下来,连我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都有些吃不消,而凌云志像没事一样。”钟懂柏回忆道。 8月20日,虹桥法庭受理了一起刑事自诉案件。当事人张某和李某为了一斤猪肉钱(当时市场价7.8元)发生口角。张某在情急之下用啤酒瓶将李某头砸破,经法医鉴定为轻伤。李某遂将张某告上法庭。张某随后被司法机关羁押。 钟懂柏清楚地记得那天是8月30日:“我和凌庭长约好去县法院讨论这起刑事案子,没想到左等右等等不来,最后等来了凌庭长爱人的电话,说凌庭长患了急性胰腺炎,已经住进了平江县第一医院。” 钟懂柏心头一惊,他猛然想起:好几次他和凌云志一起下乡办案的过程中,凌都抱着肚子,面部表情既痛苦又难受,但转眼间又说自己没事。原来凌云志一直是在带病工作。“我当时不禁肃然起敬。” 第二天,讨论完案子,钟懂柏专程到平江县第一医院看望凌云志。病床上的他面黄肌瘦,他想坐起来都已经没有气力。但是他的头脑显然很清醒。他用颤抖的声音嘱咐钟懂柏:“我这个病没事,你一定要把手头的案子搞完!”“你安心养病,案子的事都交给我了,放心吧!”钟懂柏拉着凌云志的手说。 “我没有想到我们的这次见面竟然成了永别。”两周后,当钟懂柏将这起刑事自诉案圆满地处理完毕,准备向凌云志汇报成绩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转院到长沙进行手术。在长沙凌云志的手术室外,他一直在等着凌云志的身影出现。但是,凌云志再也没有出来。 就这样,凌云志在手术台上过完自己的第32岁生日后,永远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钟懂柏回忆说,凌云志去世后,他专门从虹桥骑摩托车到凌云志的老家南江镇参加他的葬礼。34公里的乡村盘山土路,他整整用了近两个小时。而在他们一起度过的七个月里,凌云志不论多晚,只要家中有事,他都要骑摩托车回家,第二天7点之前保证到单位。 “凌云志的家的简陋程度简直让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钟懂柏的心当时也禁不住难受起来,“房屋是农村的土木结构,没有一块砖头。屋内的地面上到处是坑,家中连最普通的电视机这样的家电都没有。” 那天,凌云志下岗在家的妻子抱着两岁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他白发苍苍多年待业在家的老母亲流着泪说:“志儿啊,你从来就不知道休息,现在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和凌云志、吴爱龙一样英年早逝的还有:黄稳根,41岁,原经济审判庭庭长,出差回来的当天晚上突发心肌梗塞去世;顾事康,53岁,原梅仙法庭审判员,工作时因病去世;李根希,45岁,原栗山法庭庭长,上班途中突发心肌梗阻去世;余特清,53岁,原加义法庭庭长,工作时几次吐血,患肝癌去世。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一串血与泪的故事…… 相关专题:法律与生活 |